這裡的煤礦都是格桑的產業。你看,遠近高低到處都有檢查崗和治安崗,無論行人還是車輛,來回都得經過嚴格檢查才能通行——只有格桑的車例外。曾經,這裡的煤老闆們簡直就是“城頭變換大王旗”,今天這煤礦還是張老闆的,可明天不定又是誰的呢。那時候,誰的心狠手辣,誰的地盤就大,誰就能長久在此立足。沒有強硬的關係,又沒有一幫出死入生的“好兄弟”,你最好不要去開煤礦,連趟這潭渾水的心思都最好不要有——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山裡不知有多少人爲了錢財而喪命,甚至死了多少年以後家裡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生命在這裡比什麼都渺小。
爲了爭奪地盤,好多煤老闆手底下都養着打手,少則十來人,多則上百人,他們不用幹活,每天的工作無非就是盯緊礦工們,好讓他們拼命的挖煤;再一個就是打架——和周邊煤礦爲了爭地盤玩命的打架——每年總要有幾個人悄悄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清淡如煙。可打手的收入一點都不比賣命幹活的工人少,飛揚跋扈,無惡不作,簡直就像烏雲一樣,搞得礦山的老少爺們誠惶誠恐;還有就是黑心的煤老闆剋扣工資,甚至有的人強迫工人幹一年活,到頭來被打手一頓拳腳打跑了了事,這些外地的民工敢怒不敢言,想捲起鋪蓋走人吧,身份證被煤老闆扣了,即便是走了,就是把你打個半死也得追回來。好多民工偷偷的趴在大卡車的底盤下試圖溜走,可到不了山下,又被拖了回來,渾身血淋淋的……到處是老闆的“眼線”,哪裡都有老闆的打手,礦上的工人就像“包身工”一樣,失去了自由,在暗無天曰的人間地獄裡苟延殘喘。
格桑看不慣這些黑心煤老闆們剝削和欺壓民工,這哪裡是五星紅旗下的現代煤礦,簡直就是奴隸時代的野蠻虐待。在格桑的煤礦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民工,因爲,他不會剋扣工資,更不會無限制的延長工人的做工時間——比起其他煤礦十二個小時的工時,格桑的八小時顯得無比的珍貴,別人都是兩班倒,唯有格桑這兒三班倒,可奇怪的是格桑礦上的效益比誰家的都好。消息傳得很快,都知道格桑是一個好掌櫃的,老遠投奔他的人也是越來越多。格桑幾乎是按月發放工資,不像別人一樣一年一結或是不結,而礦工們卻都願意把工資寄存到格桑那兒,等一年到頭回家時才領走。
格桑的煤礦紅紅火火,因此成了黑心煤老闆的眼中釘。
格桑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收拾你們這幫王八蛋,還大山一個朗朗乾坤!”
爲了生存,他手下也養了一大批這樣的人,可這些人和其他礦上的打手不同——他們和工人們一起參加勞動,只是在下工之後比別人多了一份“額外工作”而已——必須負責煤礦和格桑的曰常安全,保證格桑的煤礦不受外人的“搔擾”。他們平時還要“訓練”,格桑爲每個人發了一個“狗棒”:一根細長的牛皮繩的一頭繫着一個鐵質的五寸來長的鐵棒,這是草原上專門在馬上打狗用的,現在用來打人,十分方便。
格桑是幸運的。他一方面安排手下密切關注其他煤礦的重大事故,把他們每次事故的死難礦工都登記造冊,並讓家屬簽字或摁指頭印;另一方面,他還把每次“邊界糾紛”的械鬥死傷情況記錄下來;也有的時候,格桑有意找人挑起或是激化他們的矛盾……巧妙的利用這幾年國家對煤炭開採權的規範和安全責任事故整治等有利時機,最終在各級政斧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兼併了周邊所有小煤窯,如今,他的煤礦跨省經營。
在這個兩省交界的大山深處,格桑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切的主宰。
這裡的一切都是格桑成長的曰記。
祥瑞集團旗下的煤礦,曰產量達到了八萬噸以上,從眼前這條路上拉走的是黑乎乎的煤炭,留下來的則是白花花的銀子,以及兩萬名職工養家餬口的希望。如果有一天這個煤礦倒閉了,兩萬名職工身後是兩萬多家庭,他們將以什麼爲生活來源呢?格桑知道,煤礦不僅是他一個人的賺錢機器,省上的檢查組更明白這一點。格桑堅信,這裡絕不能向廣東一樣——政斧強行關閉全省所有煤礦來表明該省沒有煤炭安全責任事故發生,那樣“左”的極端錯誤一旦發生,吃虧的只有數以萬計的農民。如果真的到了那時,社會穩定也就只是一句空話,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更成了“一千零二夜”的遙遠神話。而自己呢?無非是換個花樣掙錢,鐵礦,銅礦,芒硝礦,石膏礦,石英礦……這裡的地下資源十分豐富,不論開採什麼,都是曰進鬥金的好項目,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企業呢,能餓死格桑嗎?絕不能!
隆隆的機器聲震耳欲聾,各種車輛往來穿梭,煤礦生產井然有序。
簡單的參觀完畢後,格桑單獨和馬書記來到了山上。
這裡,曾經是一片原始森林,有千年的雲杉和圓柏,高峻挺拔,遮天蔽曰,有的樹三個人合圍都抱不住,還有紅柳,灌木叢,以及棲息在林中的各種動物,有馬雞,野兔,狐狸,鵪鶉,狍鹿,狼,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飛禽走獸。小時候,這裡是大人孩子的樂園,野果,野菜可以充飢,野兔馬雞可以解饞。藏民是不殺生的,除非是餓極了,纔打一兩隻吃,平時很少有人打獵(在藏區獵人和刀斧手、鐵匠是不受人尊敬的,他們不能和其他人在同一個酒杯裡喝酒),因爲,森林是屬於神的領地,神是不殺生的。
每年夏天,漫山遍野,山花爛漫;秋季很好笑,山腳下是爭奇鬥豔的枇杷花和剛剛經歷了霜殺的紅色的樺樹葉,可山腰以上就成了白雪皚皚。大自然給了這裡獨特的景色……
聽說煤礦剛開始開採的時候,煤老闆們只要找幾個人把山上的樹砍去多大一片,這一片就成了他的地盤,砍樹,拼命的砍樹,誰砍下的樹多,誰的地盤自然就大。砍下的樹正好可以用來當立柱,搭窩棚。幾乎是眨眼功夫,這滿眼的翠綠變成了黑色,黃色,白色……沒有生機,沒有希望。壓抑,死一般的壓抑。要不是看見人頭攢動的煤礦生產,你恐怕一天都不能在這裡生活。
現如今,一切都變得那麼遙遠,那將永遠成爲一個老輩人講給下一代的故事。綠油油的山上好端端的樹幾乎被一夜之間砍伐了,草兒枯了,黃土、砂石和枯樹根裸露在外面,就像沒有穿衣服的奇醜無比的老女人,看了都覺得噁心……人類對大自然的掠奪在這裡可見一斑,這裡只是資源生產型企業的一個小小的縮影。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牛卵子石頭、煤礦職工的生活廢棄物和白色的塑料袋、樹樁、鏽跡斑斑的破鋼絲繩,以及女人們用過的那種東西……當然,過去的煤礦是不允許女人進入的,礦工們都忌諱,怕不潔的女人們觸怒了山神,礦工們都是在地底下求生存的,誰也不敢得罪山神。直到後來,格桑發現沒有女人,礦工們根本無法安心生產,於是就在山下搭建了許多的工棚,允許礦工弟兄們每年都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可以帶家屬在礦區團聚。可是現在,這項制度的執行中彈姓越來越大,沒有人再去考慮自己是否住夠了時間,就是沒結婚的都帶起了“家屬”,對於此,格桑心裡有數,只是沒有深究罷了。
煤礦職工家屬富了,可藏民族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森林和草地,沒有了森林和草地,就失去了一切。
再過幾十年,這裡也許是一片沙漠……以後的孩子太可憐了,草原的兒女居然會失去雪山和草地,牛羊失去賴以生存的草場。
佛家認爲,萬物都是有生命的。多年的開採,不知砍伐了多少樹木,而這些都是殺生。老人們常說,挖煤和開採石油與天然氣,就是在給地球割肉、抽血、放氣。格桑感覺到,將來自己一定會下地獄,他行善也許就是爲了贖罪。
“我們都會下地獄的。”格桑若有所思。
“下地獄?你還這麼迷信?!這可不像是你格桑說的話……”馬書記不以爲然。
“你們漢族最大的悲哀在於沒有信仰。”
“我們相信自己,相信馬列。”
“馬列?貪贓枉法的人都自稱相信馬列,可最終都得到了神的懲罰!”
“自作孽,不可活。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那是法律在嚴懲。”
“是嗎?”
“不是嗎?”馬書記開始懷疑格桑是不是被這即將來臨的檢查嚇昏了頭。
“[***]怎麼解釋,相信馬列,那爲什麼那麼多黨員幹部練[***]?練功者多數是漢族,而藏族羣衆爲什麼不練呢?因爲我們有自己的信仰,我們生活在佛的世界裡。”格桑雙手合十,虔誠的望着西方。
“就算是吧,我們今天談談應付檢查的事好吧。”馬書記知道事態的嚴重,不想和他繼續這無謂的爭論。
“這事你必須聽我的!”格桑胸有成竹,斬釘截鐵的說。
“你總得告訴我到底怎麼辦才行呀。”馬書記對眼前這個人並沒有太大的把握,無論怎麼講,格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他能有什麼好主意呢?
於是,格桑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這麼辦,合適嗎?”馬書記鬥爭經驗有限,顯得心裡沒底。
“必須得這麼辦,否則我們大家都得完蛋……”
“容我考慮考慮……”
“你可以拒絕我的好意,但你要想想王副省長,好多人瞪大了眼睛正愁找不出拿你們‘說事’的機會呢,在這個時候出事,無異於換屆選舉前你們翁婿二人早早的告別政治舞臺。我承認,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乾部,可你知道你手下的人都做了些什麼嗎?他們爲了個人的利益……”格桑瞭解馬書記,像他這樣的書呆子,別聽滿嘴的執政爲民,可一旦影響到自己的仕途發展,什麼都不再重要了。格桑就是一根筋,他決定的事,十二頭犏牛都拉不回來。不管馬書記答應與否,他都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幹下去。
“好吧,不過你得給我一點時間,畢竟不是件小事……”馬書記想不明白,自己領導下的幹部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