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淵看着蘇紫瑤失神的模樣，小心翼翼的喚了聲：“小姐。”
蘇紫瑤回過神來，將剪子丟到了一邊，低聲道：“我知道了。”起身朝碧淵招了招手道：“午膳吃得多了，隨我出去走走。”
“小姐，按照安姨娘所下的劑量，不足一月三姨娘必定滑胎。”
“還有一個月啊。”蘇紫瑤輕吟了一聲，望着不遠處已經開始吐露新芽的楊柳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斷斷續續的琴音從淺薄的空氣中蔓延開來，在平靜地湖面之上揚起了一層淡淡的漣漪。
蘇紫瑤一怔，閉上眼睛順着那若有若無的琴聲尋覓聲源。錚錚的琴音猶如姣花照水，時而溫婉宛若山澗清泉細水長流，時而高亢又如激流瀑布生生不息，時而悅耳似琉璃落地清脆動人，時而激盪若大雨侵襲磅礴大氣。蕩氣迴腸，琴聲如水，好似訴說着一段唯美的歲月靜好。
心頭一顫，蘇紫瑤緩緩地睜開眼睛，朝着琴聲揚起的方向道：“是誰在彈琴？”
碧淵也是一愣，循着蘇紫瑤的視線望去，恍然明白了過來：“那處是大夫人所在的瀟湘館，估摸着是大夫人在彈琴。”
“大姨娘？”蘇紫瑤輕喃了一句，攝政王府的大姨娘蕭茹玉乃是當朝右相蕭青藤的嫡女，龍誠璧最早納入王府的姨娘，年紀比龍誠璧還要虛長几歲。因着常年臥病在牀而閉門不出，故而蘇紫瑤自入府到現在都還未曾見過此人一面。
“入府這麼久都還不曾前來拜訪，看來是真病得不輕，也是時候去瞧瞧她了。”蘇紫瑤輕嘆了一聲，招呼着碧淵向瀟湘館走去。
高權之下，見慣了下人們見高踩低，蘇紫瑤本以爲着蕭茹玉久病避世，榮寵不再，這瀟湘館必定荒涼得讓人心寒，然進了瀟湘館蘇紫瑤才明白何爲低調的奢華。
鬱鬱蔥蔥的爬山虎攀爬了大面的圍牆，順着那高聳的牆柱朝着外面探出了頭，欣欣向榮。圍牆下的花圃之中迎風盛開着簇簇玉玲瓏，隱隱還能從冷風中聞到些許清新的香氣。略往前一些，入目的是一片漂亮的白玉石砌就的小池塘，池塘之中碧綠簇簇，一朵朵含苞的睡蓮安臥其間，不難想象待到夏日炎炎之時，這滿塘的睡蓮悠然而綻會是怎樣的盛景。
蘇紫瑤正爲這難得的美景愣神之時，幾聲壓抑的咳嗽喚回了她的神智。循聲望去，卻見不遠處的依水樓閣之上，一個清麗女子正捂着嘴有些艱難的輕咳着。
“小姐，風起了，該進去了。”問蘭輕拍着主子的背，眼中滿是擔憂。
“無事，老毛病了。”蕭茹玉順了順氣，低喘了幾聲，放開手中的瑤琴，目光卻猛地被樓下的稀客所吸引，微微一怔道：“看來，有客人登門了。”
“王妃大駕光臨，妾身有失遠迎，還望王妃恕罪。”蕭茹玉一見蘇紫瑤進來忙起身相迎，盈盈一拜。
蘇紫瑤忙上前兩步，虛扶住蕭茹玉道：“姐姐體弱，這些虛禮不必太過在意。”
說完，擡頭打量着這位在王府默默無聞的大夫人，常年久病纏身讓她的臉相比起一般人來得更爲蒼白，未施粉黛的臉上纏綿着幾分病氣，讓她整個人都透着幾分柔弱，身子有些軟綿綿的倚靠在邊上的侍女手上，好似身上那不甚厚重的衣物都能將其壓垮，然而不可否認眼前之人是個確確實實的大美人。
龍誠璧的幾房姨娘，喬雪薇端莊得體猶若夏日雪蘭，蔣玢嬈張揚跋扈宛如秋夜芍藥，而安瑾言雖然相貌並不出挑，卻也是難得的清秀，潔淨似百合，葉秋芙雖小，卻也能看得出今後長大必然是個頂好的美人胚子，然而她們的美卻都不及眼前之人攝人心魄。此人就像那天山最頂端的雪蓮，無形中吸引着人趨之若鶩，卻又觸碰不得，這樣的人只該待在孤高的翹嶺之上，享受上天的恩澤，卻不適合帶着這樣水深火熱的深門宅府之中。
與之相同，在蘇紫瑤打量蕭茹玉之時，蕭茹玉同樣也在打量着蘇紫瑤，臉上的笑意淡漠而疏離，卻在看到蘇紫瑤頭上所帶的步搖之後微微漾起一層漣漪，笑意也稍稍加深。
“妾身久病不出，深恐出門拜訪，讓王妃沾染了病氣，故而縱然知道王妃回府多時，始終不曾前去拜訪，在此向王妃道聲不是。”說着還忍不住掩帕輕咳了兩聲。
“姐姐不必如此介懷。新近天氣多變，姐姐身子弱，該多多注意纔是。我瞧着姐姐的神色，實在不好，可曾叫過大夫過來看看？”
“老毛病了，早些年落下的病根，平日倒也沒什麼，就是起風的時候會有些不適，忍忍也就過了。”蕭茹玉微微一笑，招呼着邊上的問蘭倒了茶過來。
“方纔路過院外，聽到姐姐彈琴，琴聲繞樑，如鳴佩環，實在令人稱讚。”
“雕蟲小技，讓王妃見笑了。”蕭茹玉淡笑着從問蘭手中接過茶盞，對蘇紫瑤笑道：“王妃請用茶。”
抿了一口剛沖泡好的春茶，蘇紫瑤的眼中劃過一絲探究，若有所思的笑道：“我聽姐姐的琴聲中，清越之餘平添了幾分嗚咽，姐姐可是有什麼心事？”
蕭茹玉手中的茶盞一抖，差點打翻了那滾燙的茶水，虧得問蘭在旁邊機靈的扶了一把，才免了尷尬。饒是這樣卻也讓蘇紫瑤知道了對面之人心頭的動搖。
“王妃果真心思細膩，妾身長久不碰管絃。今日乃是故人祭日，便想着彈奏一曲聊表思念之情，不想技藝生疏倒是讓王妃見笑了。”
“故人的祭日。”蘇紫瑤怔了怔忙道，“是我不好，提及姐姐傷心之事了。”
搖了搖頭，蕭茹玉起身望着樓外的小池塘微微笑道：“往年這個時候除了王爺會過來坐會，多數時候都只有我一人替他哀悼。”
略頓了頓，她的臉上浮上了幾分悵然：“王妃今日前來，雖非有意，卻誤打誤撞淡了我幾分哀思，我該謝謝王妃的。”
看着蕭茹玉臉上略顯淒涼的懷念，蘇紫瑤忍不住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問道：“那個人對姐姐來說，很重要嗎？”
“嗯，很重要，是最重要的。”蕭茹玉側頭笑了笑，“就像你對王爺那般重要。”
“我對王爺？”蘇紫瑤雙眸一縮，不明白蕭茹玉爲什麼會這麼說。
“王妃可知道爲何我一眼便認出你是這攝政王府的王妃嗎？”蕭茹玉溫和的拉起蘇紫瑤的手，將她拉回樓中。
見她搖了搖頭，蕭茹玉復又笑道：“當年我曾經告訴過璧兒，來日若他真的有了喜歡的人，便將我送給他的這支雙鳳銜珠金翅步搖轉贈給她。”
蘇紫瑤一怔，伸手撫上了自己髮鬢之上的雙鳳銜珠金翅步搖，眼中盈滿驚訝。
“姐姐……”這個人喚那人爲璧兒，這個人將這支步搖贈給那人，這個人究竟是誰？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如果那個人是你的話，我們會替璧兒高興的。”蕭茹玉蒼白的臉上帶着明顯的祝福，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包容。乃至時隔多年之後，蘇紫瑤再次回想起了那個閒適的午後，每每都會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從瀟湘館出來之時，蘇紫瑤還有些恍然，轉頭看了一眼那立於樓閣之上的柔弱女子，心頭五味雜陳。
轉身徹底將那遙遙相望的目光隔絕，蘇紫瑤還略有些顫抖，緊握着碧淵攙扶的手，啞聲問道：“可聽素月說過，大夫人與王爺究竟是什麼關係？”
碧淵怔了怔，不明白蘇紫瑤爲何會這樣問，略略思索了下才回道：“聽府中的老人們說，大夫人原與王爺是青梅竹馬，後來嫁進了王府之後，王爺也很是敬重她，只可惜大夫人身體不好，王爺雖敬她，卻也沒看出怎麼寵愛她。”
蘇紫瑤沉默了下，回憶起剛纔瀟湘館內的一切。那院內低調卻奢華的一草一木細緻到能夠看出添置之人的良苦用心，連自己房中都不一定有的白毫銀針，在那裡卻好似司空見慣一般拿出來招待客人，還有那把放置在一旁的古琴，若是她沒有看錯的話，那應該就是千金難求的曠古名琴九霄環佩！
龍誠璧真的不寵愛她嗎？或許吧，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龍誠璧縱然不寵愛她，也是分外照拂她的，不然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萬萬不可能住在那樣的院子，得到那樣的照顧，那樣的縱容。
然而，最重要的是那樣的一個人爲何會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來？
“大夫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病體沉痾的？”
“聽素月姐姐說，進府之前大夫人也是很活潑的，只可惜後來大夫人有了身孕。在懷胎五個月之後大夫人又因爲意外流了產，後來大夫人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到如今更是纏綿病榻，少有出面了。”
“流產嗎？”蘇紫瑤擡頭望着天際漂浮的白雲，伸手撫上頭上的雙鳳銜珠金翅步搖，眼中染上了幾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