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蔣氏一族滿門抄斬之後,蔣玢嬈的死並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波,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
人走茶涼,府中的人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一個人的無聲消失,除了幾個以前伺候過她丫頭茶餘飯後還會聊上幾句,蔣姨娘這三個字便漸漸的從王府衆人的心中淡化了。
這個世道就是這麼殘酷,與其去緬懷一個已經死去消失的人,不若想着如何討如今這王府中最尊貴的幾個人歡心來的實際。
而此時,作爲王府中最尊貴的幾人之一,蘇紫瑤正端坐在聽雪軒的榻上,心無旁騖的繡着一副鴛鴦戲水的圖樣。
“小姐,安姨娘來了。”
“安姐姐來了,讓她進來。”蘇紫瑤擡了擡頭,將手中未完成的繡品擱到一旁。
“多日不見,妹妹氣色越發好了。”
“姐姐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茗煙的功課可還好?”蘇紫瑤看着安瑾言越發精神的模樣,雙眸微動,不動聲色。
“今兒個太傅有事不能入府,便放了茗煙一日清假。”
蘇紫瑤點了點頭:“怎麼沒把茗煙帶過來?”
安瑾言臉上的笑意微斂,輕嘆一聲:“自打芙兒去世之後,茗煙詢問了幾次芙兒的去向。我不忍心如實告知,便跟她說芙兒已經出府,那孩子還在鬧彆扭不肯出來玩耍呢。”
“在這府中,也就茗煙和芙兒年歲最爲相近,芙兒去了,最傷心的莫過茗煙。不過孩子忘性大,過些日子忘了也就好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聽說芙兒的死與三姨娘有關,三姨娘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爲……”
安瑾言還未說完便見蘇紫瑤看了過來,登時一怔,噤了聲。
蘇紫瑤眯着眼微微一笑:“安姐姐打哪聽來的留言?”
安瑾言到底沒見過世面,被蘇紫瑤這麼一瞧,心虛的揉了揉身前的錦帕,猶猶豫豫的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傳出來的,就是偶然聽丫頭們議論過。”
“丫頭?誰的丫頭敢在背後隨隨便便議論王府的事情?”蘇紫瑤挑了挑眉,收回目光端起剛端上來的茶水抿了一口,狀若無意的笑道,“安姐姐近來似乎與喬姐姐走得挺近。”
安瑾言右手一抖,險些打翻桌上的茶水,慌忙扶正茶盞才道:“二姨娘近來時常到迎春堂走動,茗煙在迎春堂習字,我去接的時候遇上了幾次,並未深交。”
安瑾言擡頭看了蘇紫瑤一眼,見她不爲所動,越發着急:“在這王府之中,只有妹妹真心待我好。也就妹妹不在意我的身份卑微,願意與我姐妹相稱。旁的幾位姨娘姐姐,哪裡看得上我?”
蘇紫瑤轉頭看了她好一會,才微微一笑道:“我不過一提,瞧把姐姐急的。你與我的情分自然不同他人,妹妹怎會疑心姐姐?姐姐難得來一趟,這是王爺今兒讓人送來的黃山毛尖,姐姐嚐嚐,可還入得了口?”
安瑾言勉強的勾了勾脣角,重新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下喉口,讓她慢慢冷靜了下來。
“妹妹深受王爺寵愛,自然什麼好東西都往妹妹這裡送來,這茶氣味清甜,入口留香,確是上品。”
“姐姐喜歡就好。”
“妹妹在繡花?”安瑾言垂了垂眼,看到桌上放着的繡品,低聲問道。
“閒來無事,繡繡花也好打發時間。”蘇紫瑤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繡品道:“想必姐姐也聽說我最近認了個孩子做乾兒子,那孩子剛落地不久,模樣討喜得很,這幾日過去瞧着他孃親在給他做衣裳才後知後覺想起,合該事先給孩子做幾件貼身的衣裳纔是,雖然有些晚了,但到底是份心意。正好今日姐姐來了,幫我瞧瞧繡得如何,拿出去可會貽笑大方?說起來我的繡功還是姐姐教的呢。”
安瑾言怔了一怔,忙將繡品接了過來瞧了瞧笑道:“妹妹天資聰穎,這針腳紋理都是極好的,送給小孩子做衣裳足夠了。”
“姐姐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安瑾言看着蘇紫瑤那言笑晏晏的模樣,忍不住詢問:“妹妹這麼喜歡孩子,自妹妹入府之後王爺便專寵着妹妹,妹妹可曾想過和王爺要一個孩子?”
蘇紫瑤撫摸着繡紋的手一頓,略顯失落:“有無子嗣還是要看緣分,這事也不是我想就能成的。姐姐久在偏院不知道,最近朝中事務繁忙,王爺雖則每日與我共用晚膳,卻是很久不曾留在中庭過夜了。”
安瑾言微怔,忙道:“妹妹年輕,有的是時間,不怕今後沒有孩子。”
蘇紫瑤沉默的點了點頭,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安瑾言記掛着茗煙,早早離去。
蘇紫瑤重新撿起桌上的繡品,碧淵在一旁伺候着,忍不住出聲道:“小姐當真相信四姨娘與二姨娘沒有牽連?奴婢瞧着剛纔四姨娘那慌亂的模樣,可不像是沒什麼交情。”
“五分信,五分不信,我向來只信自己手裡捏着的。安瑾言與喬雪薇感情如何我不知道,但喬雪薇有意拉攏安瑾言倒是真的,你沒聽方纔她說近來喬雪薇時常到迎春堂走動嗎?迎春堂現如今只有茗煙一人跟着姜堰讀書習字,喬雪薇知道安瑾言把茗煙看得比什麼都重,時常去那晃悠,自然能隨意撞上她。從女兒入手,有何居心,一目瞭然。”
“二姨娘以前不是很瞧不起四姨娘嗎?這次怎麼會主動示好,還想着拉攏四姨娘?”
“府中姨娘五個,加上我六個女人,死了兩個,病了一個,如今只剩我們三個。上次蔣玢嬈落胎一事,喬雪薇與我明面上相安無事,暗地裡早已勢同水火,如今蔣玢嬈已倒,她自然將苗頭對上我,安瑾言平日與我們走得近,若能將她拉攏過去,她日後行事必定事半功倍。”
“小姐懷疑二姨娘想通過收買四姨娘對付我們?”
“這些不過是我的猜測,再過一兩月,太妃便要從清涼寺回來了,那女人素來偏袒喬雪薇,以後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準。”
蘇紫瑤跟赫連氏吵鬧不久,赫連氏便帶着一干伺候的丫頭去了與碧雲寺相反方向的清涼寺祈福靜修。再過一兩個月春寒料峭之時便會回府,她一回來,這王府中的態勢只怕又會大不一樣。
“讓安瑾言身邊的幾個丫頭看緊些,雖知道以安瑾言的性子不會敢陽奉陰違的背叛我,但是喬雪薇也不是什麼善茬,有一個茗煙插在中間,難保不會發生什麼變故。”
“是,奴婢會知會她們。”碧淵低聲應道,知道蘇紫瑤面上雖不顯,卻是已經對安瑾言起了疑心。
主僕二人剛止了話頭,挽星便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臉色有些難看。
“王妃,王爺讓人過來傳話,大夫人……可能不行了。”
鋒利的針頭深深的刺進了手指之中,帶出一顆晶瑩飽滿的血珠染紅繡布,蘇紫瑤怔了怔,丟下手中的東西就往外奔,幾個丫頭慌忙跟上。
“皇嫂!”蘇紫瑤剛到瀟湘館,一眼便見站在瀟湘館外,來回踱步的少年,慌忙問道:“九皇弟,蕭姐姐呢?”
“在裡面。”龍軒逸慌忙領着蘇紫瑤進門。
強烈的血腥味迎面撲來,讓蘇紫瑤忍不住蹙起了眉頭,沒有理會邊上的幾人,上前跪坐在榻邊握住她微涼的手,看着那臉上已沒有半分血色的女子輕喚道:“蕭姐姐。
“你來了。”原本緊閉着雙眸的人緩緩睜開雙眸,微笑的望着牀邊之人。
“是,我來了。姐姐你不用擔心,有司大夫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蕭茹玉輕微的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牀邊守着的龍誠璧和龍軒逸低聲道:“我有話想單獨對紫瑤說。”
龍誠璧和龍軒逸對視一眼,識趣的退了出去。
“你們也出去。”蕭茹玉看了眼四面的丫頭、奴才,開口讓他們也退出去。
“小姐,我們就在外面守着,夫人有什麼事情儘可叫我們。”問蘭和青兒兩眼泛紅的看着她,帶着所有人走了出去。
門再次關上,室內只剩下兩人四目相對,蕭茹玉目不轉睛的盯着蘇紫瑤道:“紫瑤,記得你對我的承諾。”
蘇紫瑤鄭重地點了點頭:“姐姐放心,妹妹一定不辜負姐姐的期望。”
“蔣氏一族的覆滅我看到了,知道你一定能夠辦到。但是你要記住,柳若汐那個女人比蔣玢嬈要厲害得多,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報仇之事並不急在一時,必要之時切記保全自己。”
蘇紫瑤看着蕭茹玉虛弱到了極點的模樣,雙眸微熱:“我明白。”
“近來王府之中少了不少人,今後你要更加步步爲營,喬氏視你爲死敵,太妃視你爲眼中釘,你要多多提防她們,切莫着了她們的道。”
“妹妹曉得。”
蕭茹玉深吸了一口氣,又道:“璧兒……璧兒性子倔,不喜歡向人示弱,但既然認定了你,便是一輩子的事情。你不信任何人,卻不能不信他,今後他處事若有什麼不當,你性子沉穩,記得多幫着他幫襯幾分。他……我就交給你了。”
蘇紫瑤怔了怔,咬了咬脣,點頭應下。
“逸兒他性子沒個定性,瞧着輕浮,但我知道他和璧兒一樣,認定便是一輩子的事情。我知道他看重你身邊之人,今後我不在這王府之中,你多照顧着他些。我們幾人打小一同長大,如今我最放不下的便是他。”
“姐姐放心,我會的。”蘇紫瑤低頭輕應,在這王府之中,最看得清世態的便是眼前之人,待在這一尺見方的院子裡面,卻洞悉着府內任何一樣小事。
“你們不必覺得傷心,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想了這麼多年,這一次終於可以去找他了。我相信他會帶着孩子在那等我的。”
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溢了出來,蘇紫瑤捂着嘴不讓哭聲傳出去。
蕭茹玉輕咳了兩聲,捂嘴的帕子依稀滲出些血絲,蘇紫瑤微怔,慌忙想喚人進來,卻被蕭茹玉按住。
蕭茹玉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溫柔淺笑:“晚了,臨了我想安安靜靜的走。紫瑤,今後的日子便只剩你一人走下去,答應我,無論將來多麼辛苦,你都要堅強的……一直走下去。”
蘇紫瑤悶聲點了點頭,蕭茹玉最後深深看了蘇紫瑤一眼道:“出去吧,我想自己靜會。”
蘇紫瑤猶豫了下,終究順從的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伸手打開那緊閉的門扉,走出門的那一刻,蘇紫瑤隱隱約約聽到蕭茹玉輕喚着一個熟悉的名字:“映然。”
“夫人,夫人……你怎麼了?睜開眼看看我們啊。”外面的丫頭一擁而入,耳邊不斷迴響着她們的哭喊聲,蘇紫瑤卻至始至終都未回頭。
伸手握住屋前挺直着腰桿的男人背在身後的手,感受着他指尖微微地顫抖:“誠璧。”
龍軒逸早早便跟着那些奴才進了屋,諾大的庭院中僅剩下兩人相互偎依。
“於她,這反倒是種解脫。”
龍誠璧沒有回答,只是不動聲色的將蘇紫瑤牢牢地鎖進懷中。蘇紫瑤怔了怔,不再多言,伸手回抱住這個默默傷感的男人。
透過龍誠璧寬厚的臂膀,蘇紫瑤看到了邊上花圃中被風雪打落的玉玲瓏。
誰能夠想到,就因爲這幾月蕭茹玉的膳食之中加了幾滴由這玉玲瓏鱗莖提取出的毒液,與蕭茹玉服食多年的藥膳相剋,加速了蕭茹玉身體的衰弱,終致殞命。又有誰能夠想到,就因爲柳若汐想利用這玉玲瓏害死蕭茹玉,傳信蔣玢嬈之時被葉秋芙誤打誤撞的聽了個大概,令葉秋芙招惹來的殺身之禍。
柳若汐想要殺死蕭茹玉以絕後患,蕭茹玉想用自己的死撼動龍誠璧的心,讓他對柳若汐徹底死心憤怒,卻不想誤打誤撞攪進了三條人命。
蕭茹玉因着自己拖累葉秋芙而心懷愧疚,柳若汐因失去蔣玢嬈與蔣家的支持,斷了臂膀,不得不說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院內的風雪漸漸大了起來,落滿了院內的枝椏花叢,緊密相擁的兩人知道,越過這個寒冷的冬季,步入下一個春初,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