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慵懶的午後,柔光漫漫。
連呼吸都泛着懶意,夏流年靜靜地呆在她的畫室,已經,好久沒來過了。
出神良久,夏流年面色陰鬱地一把扯下畫板上的素描紙,狠狠地想要揉皺,卻又在一瞬間頓住,細細端詳,怎麼落筆隨手勾勒出的線條竟是,他呢。
這個男人藉着遊夜的名義,騙取了她三年的感情,現在,她該怎麼收。
每次都像着了魔一般什麼都思考不清,莽撞地做傻事,怎麼會這樣。
夏流年雖然軟弱怯懦得很,卻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敢給她氣受,更不要說是,罵她了。
偏偏,在他這裡委屈了又委屈還莫名其妙地捨不得走。
捨不得?!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詭異詞彙嚇了一跳,指尖無意識地按在脣上,似是怕一不小心就泄漏了什麼秘密。
他不是遊夜,她第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
腦海中卻徘徊的全是那天晚上他看她時詭譎陌生的神色,那天她以爲他會發狠地折騰死自己的,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走了,然後又是好幾天沒回家。
本該慶幸,卻意外地被巨大的失落籠罩。
他已經厭倦了?心臟在想到這句話的瞬間狠狠地一緊。
他不是遊夜。
夏流年閉上眼睛把理不清的思緒甩出大腦,仔細思索遊夜該有的樣子。
遊夜的眼睛,比他細長一些,神色更加清淡涼薄,鼻子,比他秀氣一些,線條較他更爲陰柔一些,勝於女子的俊美輪廓,冷然妖豔,卻埋藏着讓人瘋狂的不安分特質。
滿意地看着重新畫出的傾倒衆生的臉,夏流年不由的嘆息,他們之間到底怎麼了呢,到底是哪裡不對了,因爲什麼,她想不起來。
“想他了?”譏誚清冷的語調,夏流年身體一僵,擡頭便看到一臉嘲諷的沈浩希。
眼前一空,紙張被抽走,夏流年愣愣地盯着他優雅隨意地捏着素描紙觀摩,修長淨潤的手指劃過灰色線條,然後捻了捻蹭在指尖的鉛灰:“這學藝術的就是不一樣,把情人畫的這樣美,真是,雅的很。”
直到他低沉的聲線再次劃出,她才驀然驚覺他回來了,心中瞬間微喜,竟沒聽出這話裡生冷的情愫。
“你看我又沒學過這些,什麼都不懂,你想表達什麼意思呢你告訴我?”沈浩希的語調平穩,似乎真的在虛心討教,夏流年驀然注意到他手中的畫,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脫口而出:“我只是隨手一畫。”
沈浩希勾脣冷笑:“隨手,夫人真是思念得緊,隨手一畫都能畫成他。”
聽他滿是嘲諷地稱自己爲夫人,夏流年忽然竟覺得這兩個字順耳,有些失神地輕語出聲:“畫出來就是想念麼?”之前的畫還在她手中平平整整地折着,夾在紙張一角的手指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得緊了緊。
“想他就去找他啊,反正我又不回來。”沈浩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不在意地輕輕鬆手,灰白相稱的紙張飄飄忽忽卻不及他的語氣輕,“又不是第一次了。”
夏流年感覺又要吵起來,連忙擠出一絲笑容:“最近很忙嗎,都不回家。”
“不忙。”沈浩希無所謂地挑了挑眼角,“但不知道回來幹什麼,哪沒有,比你乖的女人?”
夏流年嘴角的弧度再也掛不住,霍地站起來,手中的素描紙被她狠狠地揉成一個團,狠不得揉成一堆紙漿:“那你還回來幹什麼?!”
“我一會就走。”沈浩希的語氣依舊是輕輕淡淡的,沒有怒火,沒有暴戾,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像極了那張飄飄搖搖落在地上的素描紙。
爭吵,就這樣夭折在懸空的輕淡之下,戛然而止。
一會,就走?
夏流年立刻像被當頭淋了一桶冰水,腦裡的一切都被巨大的沖刷力洗劫一空,繼而是鋪天蓋地的憤怒:“你既然要走回來這一趟幹什麼?!跟我吵架麼?!你還真是不忙!”
沈浩希的臉色微微一變,瞬間又平平靜靜地淺笑出來,眸光瀲瀲:“你看,跟我在一起你也不是沒什麼好處的,不僅學會說謊,還學會伶牙俐齒地吵架了。”
夏流年被他說的一愣,這的確不像她,口是心非,氣勢洶洶,她與這些詞從來都不沾邊的,她是寧靜婉約的夏流年,沒必要也不屑於說太多話。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兩人同時沒了話,詭異的寂靜一點一點滋漫。
或許過了很久,或許只是一瞬,沈浩希首先打破了沉默。
“繼續畫,不打擾了。”沈浩希斂起笑意,說得像是他一貫的寒暄詞,生分而客套。
夏流年心下一沉,卻不知還能說什麼,只是死死地盯着每個動作依舊從容淡定的男人,看他把目光移開,看他邁開修長的腿,看他擡手,看他握住門把手,他沒有回頭,沒有迴應她的目光,沒有以往戲謔的眼神,沒有,於是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腿,跑過去狠狠地拉住他的胳膊:“你又想去找誰!”
沈浩希就這樣輕易地被她拉得重重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鈍響,他蹙眉,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漂亮的眼睫微顫。
夏流年嚇了一跳,她明明沒用多大力氣,而且纖弱如她力氣還能大到哪裡去。
會疼……夏流年腦中冒出這樣兩個字,連忙鬆了手像個不小心打碎了碗跟媽媽認錯的孩子一般諾諾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沒事吧……哎——”話沒說完就看他倚着牆滑了下來,夏流年懵了,手忙腳亂地扶住他,顫聲問:“你怎麼了啊?”
“不用你管。”聲音輕的她都快聽不清,語氣卻是狠狠地,夏流年怔怔地收緊扣在他肘彎的手,生怕一鬆手,他就倒下起不來了。
沈浩希睜開眼睛,不耐地想要推開她,卻沒有力氣,“你鬆開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你生病了麼?”夏流年在沒了緊張沒了怒火只剩下擔心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臉色十分不好,乾燥的脣泛着白,指下的皮膚燙得要命,夏流年看着看着,聲音立刻染上了哭腔,“你到底怎麼了啊。”
“還死不了,你真遺憾……是不是……”眼前有些恍惚,沈浩希十分煩躁地想要甩開胳膊上捏的自己死疼的那雙手,還沒用上力,眼前便是一黑。
昏……過去了?!
夏流年僵窒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居然就這樣……倒下去了?
下一秒,夏流年像被猛然抽空了所有足以支撐她的骨骼一般全身發軟,無措之下只能顫着嗓子拼命地喊着:“尹清!尹清!”
都怪她的,她不但沒看出來他身體不舒服不說,還不識時務地跟他吵架。
都怪她的,要不是她那樣蠻橫地拉他,他也不會變成這樣。
都怪她的……
尹清手忙腳亂地跑進畫室,看到的就是一個哭得七零八落的夏流年和倒地不起的沈浩希,着實被嚇了一跳,匆匆蹲下查看。
“咳咳,少夫人,您不用太擔心,少爺的情況……呃……應該沒那麼糟糕……”尹清有些尷尬地解釋,然後迅速打電話給沈浩希的私人醫生。
寬闊明淨的臥室。
牀邊的氣氛卻醞釀曖昧。
夏流年彆彆扭扭地從頭到腳打量着沈浩希的私人醫生,雖然她看上去非常專業手法純熟,但是,會不會太漂亮了點,這身材絕對是模特的比例啊,而且醫生需要穿的這麼時髦嗎……
……
她在摸他。
她在往哪看啊。
她那是什麼眼神!
……
心裡格外不舒服,夏流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他……怎麼回事?”
Lina擡頭,笑得格外嫵媚:“夏小姐不必擔心,Mark不過是前段時間受了點傷,最近又得了重感冒,發高燒還連續幾天不眠不休,這麼折騰自己,一般人早倒下了,這個瘋子。”
“受傷?”夏流年淺淺地蹙眉,秀婉之間氤氳憂色,格外動人,不禁讓Lina一瞬間失神。
稍微頓了一下,Lina才由衷讚歎:“夏小姐真是個少見的美人兒,怪不得Mark當個寶貝藏着掖着。”
“如果真的是當個寶貝就好了……”夏流年撇嘴嘀咕,恰被Lina聽了去,甜膩的笑聲郎朗:“可不是個寶貝,你以爲Mark怎麼受傷的?雖然沈家這幾年不怎麼太平,但他一向低調,處理事情上也圓滑,很少會惹上什麼事情的。”
Lina意味深長地看了夏流年一眼,一邊收拾醫藥器具一邊繼續說:“前幾天在賭場,Mark似乎心情不太好,一直輸,這種事情很少見的啊,Mark一向無往不勝,所以輸到最後有人說,今天運氣好,賭錢沒意思,賭點別的吧,Mark本來也對這個提議頗有興趣,問賭什麼,結果那人說,賭女人怎麼樣,Mark家裡可是藏着傳說中的第一美人啊。”
聽到這裡,夏流年臉色一沉,Lina收拾好東西對着她淡淡一笑:“其實賭女人的事情屢見不鮮,Mark對女人一向無所謂,慷慨得很,何況大家都知道那人不過是開玩笑,你夏流年是誰,結果,Mark就這樣出人意料地發火了。”
夏流年愣住,心裡緩緩蔓延出柔軟:“然後呢?”
“然後?然後場面就亂了,因爲Mark從來都不是開不得玩笑的,那人覺得他這樣發火簡直是故意找茬,臉面上也掛不住。”Lina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跟他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不敢說我多麼瞭解他,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是很上心的,不像……”
夏流年心裡攪合混雜着內疚和甜蜜,恨不得立刻衝過去抱住那個現在躺在牀上沒醒的人,卻覺得就這樣不接話不禮貌,隨口問:“不像……什麼?”
“沒什麼,我先走了。藥放在這裡了,記得按時吃。”Lina收回所有眼神,匆忙轉身,推門出去。
不像……他對我,Lina擡頭看光芒不再刺眼的夕陽,忽覺釋然。
若說Lina沒見夏流年之時還存在一絲貪念,那麼見了夏流年之後,她心服口服。
她,的確不是可以與一般女人,相提並論的。
“好的。”夏流年心情愉快地送醫生出門,鼻腔還朦朧着哭時的酸脹,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勾起。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其實很簡單,你會僅僅因爲一件事情所帶來的淺幽光亮,而抹去內心所有的猜疑嫉恨,心甘情願地,耐心地,不懼怕傷害地穿越寂寞漫長的逼仄道路,走向他,因爲你清楚,他是歸宿。
漫漫歸途,唯一的選擇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