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暖意的複式主臥室滲透着潔淨的純白,陽光從斜上方的角度粼粼射入,顯得清澈華麗,寧靜中可以聽到淺細的呼吸,輕柔,緩慢,宛如胎腹之中安然入睡的嬰兒的呼吸節奏。
泛白的淡黃色光線打在有些凌亂的暖被之上,像是最溫柔的喚醒,於是一截白皙細嫩的手肘從邊緣探出,夏流年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鵝絨被隨着動作軟軟滑落,露出白玉般精緻的肌膚,揉了揉眼睛看牀頭的表,十點多了已經,怔怔地看了看身旁的空蕩,心情也變得空落落的。居然又睡着了,夏流年微微蹙眉,然後隨手理了理散亂的頭髮,迅速起牀。
“少夫人。”尹清在餐桌前恭敬地行禮,“少爺吩咐說,您必須吃早餐。”
“他走了?”夏流年瞟了一眼桌上的早餐,顯得毫無胃口。
“沒有,少爺在書房。”尹清抿嘴輕笑,心想不過是一個早晨沒見到就開始思念起來了不成。
“哦。”夏流年挑眉淺笑,然後輕巧地轉身快步向書房走去。
門沒有關,夏流年在距門不遠處定住腳步。
他在打電話。
電話,是那個女人?
夏流年下意識地懷着隱約的厭惡感豎起耳朵聽。
——“Aaron可能來不了,他昨天飛去邁阿密了。”
——“……你就不能安分會。”
——“你就這德行,根深蒂固改不了了。”
爽朗的笑聲,那麼好聽。
——“話說回來,Ada,伯母怎麼放你回來了?”
——“偷着回來的?!你也不怕你那個凶神惡煞的媽發脾氣?”
輕鬆的語氣,夏流年從來沒聽到過。
——“現在?你急什麼,不是說好了晚上麼,包醉夜的整個二樓給你接風,還不夠你胡鬧的?”
——“好了Ada,這樣吧,中午一起吃飯?”
也就是說中午晚上他都去陪那個凌什麼達了,夏流年搓着睡裙的料子,悶悶地想,不想繼續聽,快走了兩步過去敲門。
沈浩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然後對着電話說:“就這樣,嗯,好。”
“醒了?”沈浩希扣上手機,轉向夏流年柔聲問。
表情沒有絲毫不自然,從容淡定,夏流年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想他這麼坦然那個女人跟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又轉念一想這個男人做什麼事不是這麼從容不迫?
“嗯……誰的電話?”夏流年還是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了出來。
“一個朋友。”很簡潔的回答,“吃飯了?”
“還沒……男的女的?”夏流年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瞄着他手裡的手機卻不敢拿過來翻看。
“你這是盤查我呢?”沈浩希把手機隨手放在桌上,攬過她的腰,“是男的,別又亂想。”
是男的。
夏流年僵住,瞬間就火大,果然是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中午在家吃飯麼?”夏流年掙開他的手,看向窗外。
“今天不行,一會我就得走了。”沈浩希看她眼神黯淡地飄向遠處,也習以爲常,她一向如此。
“去哪?”夏流年不依不饒地問。
沈浩希禁不住笑出來:“你今天是怎麼了?我回公司。”
回公司。
夏流年用手指緩緩在窗棱邊緣蹭着,好涼。
“什麼時候……回來?”
她承認自己軟弱,沒膽量問他是不是說謊,只能無濟於事地安慰自己他只是怕自己亂想,只是如此而已。
“可能會很晚。”沈浩希從背後環住她,湊到她耳邊柔聲問,“還有什麼要盤問的?”
“沒……”
反正,問了不也是白問。
閃光燈的焦點是一個面色十分冷淡的絕美男人。
“遊先生……”
攝影師看似猶豫了許久,終於十分爲難地開口。
遊夜沒有應聲,只是冷冷地把眼神甩了過去。
攝影師顯得有些吞吞吐吐,這讓遊夜十分不耐煩,微微蹙眉。
“是這樣的,您現在的所有服飾裝扮都是非常完美的,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胸前那個十字架,可不可以……”儘量婉轉的措辭依舊被不客氣地打斷。
打斷他的並不是言語,而是直接的行動。
遊夜隨手把昂貴的外套往旁邊一扔,以全場人的目瞪口呆結束了這場拍攝。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像冷箭一樣嗖嗖地投向那個攝影師。
John也瞪了那個不識時務的攝影師一眼,然後匆忙跟了出去:“Adrian,那個人是個新來的,不太懂你的規矩。”
“嗯。”冷冷地用鼻子應了一聲,抄起一瓶礦泉水若無其事地喝了起來,“反正我現在沒心情了。”
那個十字架,的確與他的衣服不搭,但沒了它會不安心,是習慣,似乎還參雜了別的什麼東西。
呵,留着還有什麼意思,斯人離去,空留舊物經年不變,時刻提醒着物是人非。
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MC12以一個漂亮弧線剎車,先出現的是一條修長的腿,黑色的Gucci漆皮長靴恰到好處地修飾小腿線條,只是一條腿便讓人想入非非。
“啪”地帶上車門,凌璦達乾脆利落地走進幽靜的咖啡廳。
淺棕色網眼鏤空盆領罩衫套在白色性感背心外面,露出高聳的鎖骨以及白皙的肩頭,栗色的捲髮雅緻垂下,精緻的妝容使她顯得精明幹練,舉手投足間流露着大方而優雅。
“蕭小姐,你考慮好了?”凌璦達款款落座,開門見山,她沒有太多時間。
“是。”蕭筱淡淡地答着,看着對面美貌堪比她這個明星的女人,幽幽地說:“淩小姐,喜歡他?”
凌璦達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問題驚了一下,旋即莞爾:“這與我們之間要談的事情無關。”
蕭筱不禁笑出來,他們是同一類人,說話的方式一樣,開支票的手勢相同,連笑起來都是一個味道。
只是對面這個女人,怕是同她一樣,在渴求根本得不到的東西。
“我只是不明白,若淩小姐喜歡他,爲什麼對他的妻子沒興趣,反而對我這個……情婦,倍加關注?”蕭筱不明白,這個女人許諾她在美洲更好的發展機會,許諾她金錢,只爲了讓她主動離開沈浩希,這有些離譜不是麼,她只不過是一個不怎麼受寵的情人。
凌璦達撕了一張支票放在桌上緩緩推過去:“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今天的談話到此爲止。其他事項會另有人通知你。”
優雅地起身,凌璦達看了看腕錶,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別人不知道,她會不知道麼,夏流年跟沈浩希的婚姻,不過是一場交易,並且,夏流年是一個病人。
現在的沈浩希已經全然不需要這樣的婚姻了,那個女人隨時都可以退場。
這麼多年,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她看慣了他的心不在焉。
蕭筱不一樣,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樣,她看得出來,一年了他都捨不得讓蕭筱走,這讓她覺得慌了。
凌璦達走路時習慣了輕揚下巴,顯得尊貴而倨傲,一如她的行事作風。
可她居然會跟一個情婦較真,連她自己都覺得掉價,只是根本剋制不住自己。
她不在乎他身邊有多少女人,不在乎他如何胡作非爲,她只知道,只要他沒有愛上任何人,她就有希望。
蕭筱看着那個女人妖嬈的背影,抿出一個苦澀的弧度,一如她杯中已經冷掉的咖啡,那個女人一直在外,並不知道,他的變化。
而她,她珍藏了那麼多年的單向愛情,終究還是在奄奄一息的時刻,被她用來當作交易的籌碼,她都爲自己覺得悲哀。
可是在他身邊一天,她就絕望一天,最近她越發有預感,他很快就會以無所謂的方式打發掉她,很快,她很怕,怕他面無表情的臉抹殺掉她所有的迷戀。
所以這次,她來選擇。
就一次,給自己留點尊嚴。
日影西斜,殘陽如血。
夏流年望着天邊,漸漸暗鬱的天色,她腦子裡盤旋無數疑問,他現在會在哪,他現在會和誰在一起,他……
最後一抹亮光隱匿的時刻,夏流年驀地想到了“醉夜”,他會在那裡麼?
心裡咚咚地跳着,夏流年匆匆換上衣服。
她從來沒有這樣勇敢過,只爲了一個人,奔赴一個未知地。
她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只想去看個究竟,否則心一直懸在那裡,難受至極。
偷偷溜出去的事情,夏流年辦過不只一兩次,這是大學時候躲保鏢練出來的身手,屢試不爽。
醉夜是T市最奢華的Pub,紙醉金迷的象徵。
夏流年徘徊好久,最終還是沒有膽量進去,習慣性地咬了咬下脣,她走進斜對面的一家星巴克,點了一杯拿鐵,一邊喝一邊沮喪。
心想,這是怎麼了呢,老辦些不着調的事情。
“Mark,你不知道我媽有多煩人。”凌璦達帶着些微醺的酒意以極度優雅的姿勢握着桌球杆卻無法瞄準,剛剛在舞池跳得太過火,到現在還有些暈眩感。
“我說你也差不多一點,伯母給你介紹的那些人不是豪門少爺就是高官子弟,你就沒看上一個?”沈浩希從她後面俯身握住她的手,替她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擊球。
淡香的氣息,是他用慣了的香水味,身後暈染開的溫度,讓她脖頸都在發燙。
“沒有。”凌璦達鬆開手中的球杆,“我這不是等着你離婚呢嘛。”
這樣的玩笑,她在認真地說,他當個玩笑聽。
他沒錯,本來就是個玩笑。
遊夜的步子在距離pub不遠的地方止住,目光右移,越過巨大的美人魚Logo,落在玻璃窗內夏流年細瘦的身影上。
是習慣,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他總是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輕易感受到她的存在,一如初見。
“我告訴你們,我就是在等着沈浩希離婚!”凌璦達轉身對着今天來的所有人如此說,慷慨激昂,她都覺得她自己真是奔放。
在場的人靜了一秒,然後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好樣的,Ada。”
大家都當是個玩笑,這麼多年,他們就這麼一直玩笑過來了。
張小嫺如此寫——
當時間過去,我們忘記了我們曾經義無所顧地愛過一個人,忘記了他的溫柔,忘記了他爲我做的一切。我對他再沒有感覺,我不再愛他了。爲什麼會這樣?原來我們的愛情敗給了歲月。首先是愛情使你忘記時間,然後是時間使你忘記愛情。
時間之於愛情,過往之於此刻。
遊夜,之於,夏流年。
“Ada,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嗯?”沈浩希拍拍一直在他懷裡胡言亂語的凌璦達,帶着寵溺的笑。
她是他在美國最好的朋友,他的學妹,優秀而傲慢。
“你什麼時候離婚,你又不愛她,你……”凌璦達依舊喃喃低語。
沈浩希無奈地笑,凌璦達跟他在一起從來沒什麼忌諱,這個可愛的女人,喜歡跟他學,她說,他是她的榜樣。
夏流年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凌璦達和摟着她親密無比的沈浩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