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不敢吱聲, 上前去和彩霞一起給寶玉清洗,所幸臉雖燙花了,眼睛竟沒受傷。
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又是着急, 免不了又把賈環和趙姨娘數落一頓。
自此, 王夫人和鳳姐認定了趙姨娘和賈環是嫉妒王夫人母子, 有意加害, 鳳姐嘴皮子利索, 屢屢在賈母跟前說寶玉受的罪,又說賈環是如何心思歹毒,心術不正, 連賈母也越發沒有先前那份疼蕊兒和賈環的心了。
但寶玉並不愛計較這些,還處處說是自己不小心燙的, 不幹別人的事。王夫人道:“你不趁着這個機會撂倒他們, 幾時他們害死你都是可能的!你白白受罪還要替他們瞞着?”寶玉道:“哎呀,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只是受了皮外傷,又不是傷筋動骨, 也沒有破相,不就行了!難不成我還要去找環兒拼命?”
趙姨娘不信賈環會故意燙寶玉,私下問他:“你爲什麼燙寶二爺?”
賈環道:“我本來就不愛寫字,太太叫我抄佛經,我又看見寶哥哥在旁邊玩, 璉二嫂子在那裡說笑, 寶玉又和彩霞拉拉扯扯的, 一時沒忍住, 就站起來了。寶哥哥又剛好那個時候坐下來, 我也沒想到怎麼就不小心打翻了燭臺,燙到了他。現在人人說我是壞孩子, 害人精,娘相信我嗎?”趙姨娘道:“娘信你,環兒不是聰明孩子,可絕對不是壞孩子!”
寶玉這一燙,頗費了些時日診治和休養,滿府都跟着奔忙。趙姨娘自然要時時去跟前服侍寶玉,還要時不時的捱罵和遭白眼,簡直成了衆矢之的。
如煙在屋裡啐道:“太太得了寶玉,簡直是生了活龍!”
枕墨忙上前掩住她的嘴:“我的祖宗,你就別添亂了!這話傳出去,人家又以爲是姨娘教的,你是想害死她嗎?”
好些日子過去了,寶玉的臉上恢復了白裡透紅的模樣,連個印子也沒有,衆人這才放下心來,趙姨娘心裡的石頭也算落了地。
薛蟠作爲寶釵的哥哥,比寶玉大了好幾歲,又是在外面做買賣的,會玩得很。這天,薛蟠又唆使寶玉出去逛一逛,吃喝玩樂,無所不爲。酒席間,寶玉結識了唱戲的名伶蔣玉涵,兩個人都互相欣賞,因此背過衆人互相贈送禮物。寶玉送的是個扇墜,蔣玉涵送的卻是自己貼身用的汗巾,說是北靜王所賜。
寶玉歡歡喜喜解下自己的汗巾,和蔣玉涵互換了繫上,纔回到席間直玩到晚上。
回到怡紅院,襲人見扇墜子不見了,寶玉的汗巾也換了,就心知肚明瞭,生氣道:“你那汗巾是我的,怎麼不見了?”寶玉道:“我賠你一條。”襲人堅決不要,誰知寶玉夜裡趁襲人睡了,偷偷把蔣玉涵送的那條汗巾系在襲人的腰間。
雖然寶玉知道賈政素來厭惡戲子,但他一直以爲是因爲父親過於嚴肅古板,並不知道哥哥賈珠當年的死因,畢竟他當時太小太小了。
且說端午節到了,元春賞了銀子叫賈家衆人去打三天平安醮,看戲祈福。又派人從宮裡送來禮物,寶玉和寶釵的是一樣的,黛玉的卻和迎春、探春、惜春的一樣。寶玉百思不得其解,把自己受賞的禮物送去給黛玉,黛玉不肯要。
全家老老小小的去道觀祈福,趙姨娘反倒偷得清閒,沐浴焚香,包點糉子,在門口掛點艾葉,舒舒服服玩了幾天。
轉眼又是盛夏,寶玉與黛玉慪氣出來,沿路閒蕩,到了王夫人的上房,正值王夫人午睡,丫頭們也都在打盹。王夫人素來喜歡的小丫鬟金釧兒一邊給王夫人捶着腿,一邊眯着眼睛瞌睡來得不行。
寶玉輕輕走去就碰金釧兒的耳朵,又看了看母親王夫人真的睡着了,從荷包裡掏出潤津丹喂金釧兒吃,又去拉金釧兒的手。見金釧兒只是笑不怎麼言語,寶玉又甜言蜜語地說:“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吧!”金釧兒還是不答話,寶玉又親親熱熱地說:“不然的話,太太醒了我就討你。”
金釧兒嫵媚含羞地推了寶玉一把:“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告訴你個秘密,你到東院去瞧瞧,環哥兒和彩雲天天干的什麼勾當,你去了正好看一場好戲呢!”
寶玉好似嘴巴抹了蜂蜜:“管他們呢,我只想守着你!”
王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翻身起來照着金釧兒的臉就是一巴掌:“下作的蹄子!好好的爺們兒叫你勾搭壞了!”寶玉見狀趕緊溜出去。
要不怎麼說男人的話靠不住呢,這邊王夫人正在發落金釧兒,要把她打發出去,金釧兒苦苦哀求,跪地痛哭,訴說着十來年的主僕情分。王夫人不怕丫鬟蠢笨,最討厭的是狐媚子,何況是勾引自己的寶貝兒子,實在忍無可忍,說什麼也不肯收留,叫金釧兒的母親把她領了下去。
另一邊的寶玉已經把這回事忘記了,繼續到大觀園去閒逛,頂着烈日亂走,忽然瞥見薔薇架下有女孩子在流淚寫字,嫋嫋婷婷的,不禁又起了憐憫之心,遲遲不捨離去。
一場急雨忽然下起來,寶玉跑回怡紅院,此時人多熱鬧,誰也聽不見叩門聲,好不容易襲人聽見了去開門,寶玉窩着一肚子火,進門就是掏心窩的一腳,踢得襲人撐不住,又是痛又是委屈,又要好言勸寶玉以後不可順手打了別人,又要裝作自己並沒有大礙。到了晚上,襲人吐了一口鮮血,頭暈目眩的,心裡涼透了。她對寶玉這麼多年的心疼照顧,換來這樣狠命的一腳,往後說不定落下病根兒呢?
這件事照例也不會影響寶玉的瀟灑,他依舊在女孩子堆裡嬉笑玩樂,甚至把上好的扇子給晴雯撕掉,只爲了聽那一聲聲脆響。
王夫人倒是爲金釧兒的事懸着心很久,寶玉早就渾然忘記,還和丫鬟洗澡洗了滿地滿屋的水,也不知幹了些什麼,總之快活得很!又爲史湘雲定親的事有點怏怏不樂,這些女孩子簡直讓他忙不過來,操心不過來!
趙姨娘得知寶玉和金釧兒的事,告誡賈環說:“你可千萬別多嘴多舌說給你父親,他受不住!只要太太能處理好,我們別管那麼多。”
本以爲事情這樣就算過去了,誰知金釧兒受此奇恥大辱,跳井死了。王夫人知道後心慌意亂,又愧又悔,自責不已,幸而寶釵去安慰,讓她寬心不少。
寶玉聽說金釧兒投井自盡,到王夫人處又捱了一頓數落教訓,低着頭出去悶悶地走着,一頭撞到了賈政。賈政一看寶玉垂頭喪氣的,就莫名的一肚子氣,說他見賈雨村的時候一點氣度也沒有,私下裡也是這樣唉聲嘆氣,叫人失望。
寶玉愣着說不出話,賈政還準備說幾句,有人傳話說忠順王府有人來,賈政心裡納悶,因爲素日並不和忠順王府往來,不知又有什麼事?
待見到忠順王府派來長史官,賈政忙獻茶問安,那人卻開門見山說:“下官奉王爺之命來,有一事相求,請政老爺作主!”
賈政一聽便知沒有好事,陪笑道:“不知大人所爲何事?”
那長史官冷笑道:“我們府裡有個旦角叫琪官,大名是蔣玉涵,原是從宮裡奉旨賜出,好好在忠順王府裡住了不下半年,如今竟幾天不見人影,找也找不着,我們四處查訪,許多人說他近日和你家的公子私交甚好。想想你們家裡也是出過這樣的事的,你應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還請配合!”
賈政道:“我家裡的確有戲班子,但是並沒聽說什麼琪官,想必是訛傳吧?”
長史官道:“王爺說了,如是別的戲子,一百個也罷了,這琪官是聖上所賜,斷斷不可贈人的,除非你給聖上請旨。若大人沒有此意,請轉達令郎,把琪官還回去,王爺可以不追究,下官也免得來回奔波。”
從前打賈珠的事又浮現在賈政的眼前,他心裡又驚又氣,連聲喚人去喊寶玉。
寶玉不明原因,趕過來時,賈政迎面斥道:“該死的狗奴才!你不好好讀書我也忍了,怎麼做出這樣無法無天的事來?琪官是忠順王府的人,你佔着幹什麼?”
寶玉嚇了一跳,忙說:“實在沒有此事!”
長史官冷笑道:“不在賈府,那你必知道他的下落,不如早點說了吧!”寶玉還是不肯說,長史官道:“你還繫着人家的汗巾子,還抵賴?”
寶玉慌了,只好說:“聽說他在東郊離城二十里買了房舍,叫什麼紫檀堡,也許在那裡。”
長史官道:“我且去找,若是沒有,還要來請教!”
賈政呵斥道:“寶玉,你不許動!我有話問你!”說着就出去送長史官,回來正碰上賈環亂跑,更是氣上加氣:“跑什麼?野馬似的!”
賈環氣喘吁吁地說:“本來沒亂跑,只是嚇到了……井裡淹死了人,我一看泡得人這麼粗,頭這麼大,差點暈過去!”
賈政道:“胡說!我家裡世代寬厚,誰會跳井!”
賈環遲疑道:“老爺別生氣,這事只有太太房裡的人知道,外人不會知道的。據說……據說寶哥哥在太太屋裡想要玷污金釧兒,金釧兒不依,就跳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