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兒心裡還在生氣,可不知怎麼,她還是由着賈政拉着她的手,往柴房走。
看柴和炭的是個半聾老頭,看賈政在炭盆烤地瓜,也湊過來,三個人圍着一盆火。
蕊兒嘟着嘴說:“你娶王夫人是光明正大的,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可你爲什麼現在又讓鈴兒成了周姨娘?”
賈政嘆了口氣:“真的,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怎麼回事,我懷疑是淑惠設的套,老太太也有點疑心,你要相信我。”
蕊兒說:“反正我不會原諒你的!那本來是我的位置!”
賈政說:“你在我心裡的位置一直都是獨一無二的啊!”
蕊兒道:“我不是在意身份,我在意的是別人可以光明正大和你出雙入對、同牀共枕!我真的很難過!我這陣子心都碎了!”
賈政低着頭:“我錯了!”
蕊兒不理他,賈政又一個勁地重複着:“我錯了,蕊兒,我錯了!”
看柴老頭看蕊兒不說話,幫着喊:“二爺餓了!你沒聽到嗎,他餓了!”
蕊兒繃不住笑出聲來。
賈政見蕊兒笑了,趕緊趁熱打鐵:“原諒我吧,我真的餓了……”
蕊兒朝他猛地一拳頭:“餓你個頭!”
賈政低低地說:“我愛你,我發誓這輩子只愛你一個!如果做不到,下輩子你當一品誥命夫人,我當個大烏龜,等你壽終正寢,我千年萬年給你馱碑!”
蕊兒問:“那鈴兒怎麼辦?”
賈政說:“我一輩子不會碰周鈴兒,我向你保證!”
蕊兒說:“那你可真是害苦了她,這不就是守活寡嗎?我不想這樣,鈴兒是個很單純很善良的人,一直以來她都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像別人那樣欺負我排擠我,還總是幫我解圍。”
賈政笑道:“那好啊,我爲了報答鈴兒對你的好,天天去她房裡怎麼樣?”
蕊兒啐道:“你去啊!我巴不得你別來煩我!快去!現在就去!”
看柴老頭笑道:“還沒拿出來呢,怎麼吃?”
賈政道:“看吧,你又不願意,那你叫我怎麼樣?”
蕊兒說:“其實我不是不明事理,我只是很害怕被別人分走了你對我的愛。”
賈政輕輕地說:“不會的,誰也分不走。沒辦法,我只能辜負鈴兒,其實她是個很老實很簡單的人,她未必想受我的眷顧。”
蕊兒點頭:“那倒是。”
果然賈政說的沒錯,鈴兒深怕夾在王夫人和蕊兒之間難做人,既沒有地位也沒有愛,不知何以自處。賈政的冷淡簡直救了她的命,讓她沒有成爲箭靶子,也沒有尷尬。她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僅僅是輕鬆一些了,零用錢多了些。
休假在家的日子,賈政常常去陪母親聊聊天。
賈母看兒子如今是六品官,雖然職位不高,也算兢兢業業,心裡有幾分欣慰。兩府的孩子,也就賈政有點指望了。她對兒子說:“咱們家裡靠着世襲,慢慢的總會消耗完。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很擔心,偌大的家業,竟沒有一個成器的能撐起來,所以他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指望你科舉及第,振興我們賈家。也不怪他當時對你嚴苛,你是你父親唯一的希望啊!”
賈政道:“那時候太糊塗,總以爲父親看我不順眼,殊不知他用心良苦。如今聖上賜我六品官,實在不知是禍是福,若是給哥哥也算是喜事,給我就活生生斷了我的科舉路子。我疑心聖上是在制衡我們賈家,不想讓我們太興旺。”
賈母道:“這話不能在外面說,其實我心裡和你想的是一樣的,所以我爲我們這麼大的家族擔心,我的孃家也一樣,沒一個成器的。現在也就是你媳婦的哥哥還有點奔頭!”
賈政說:“都說非進士無以進翰林,非翰林無以入內閣,像我這樣斷了科舉路子的,就沒有進士出身,就不可能到文臣的頂尖去,我這輩子算是一眼望到頭了!”
賈母心裡頭亮堂,她說:“我知道你很不容易,那些進士出身的總是被人高看一眼,你是受祖上的餘蔭,別人自然就排擠你,看低你,上面用人的時候也先排除你,你的仕途註定比別人難,這不怪你,這是天子的權謀限制了你。”
賈政無奈地笑了笑:“既然我的官運一眼看到頭,現在我只求老老實實把自己的事做好,不出岔子就是萬幸了!”
在這樣的困窘中,賈政的寶貝兒子賈珠給全家帶來了希望。
小小年紀,賈珠就表現出超人的聰慧,能說會道,剛會說話就主動學認字,背三字經,背詩。除了偶爾會生病,需要調養着,其餘的都堪稱完美。
賈政和母親都希望賈珠快快長大,出人頭地,好好的走科舉的路子,振興賈家。所以他們也都早早的給賈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啓蒙。
有了這樣出類拔萃的兒子,王夫人自然有了堅實的後盾,她是賈珠的母親,誰也不能不把她供着,賈府的希望,全是她帶來的!
自父親走後,賈政就沒有一刻是輕鬆的。官場傾軋讓他筋疲力盡,回到家,妻妾都不如意,看着就灰心。
蕊兒成了他救命的藥,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每當晚上回來,或者三天月假,或者其他的節假日,他都賴着蕊兒。每當要出去,他都要蕊兒送出門,還要一步三回頭的看。好像小兒依戀母親,賈政依戀蕊兒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王夫人沒想到賈政真的完全不碰鈴兒,常常暗地裡罵鈴兒是個廢物,也經常後悔自己下錯了這一步棋。好在她有個好兒子,可以抵擋一切的不順和不滿,也讓她有資格敲打她厭惡的人,比如趙蕊兒。
賈政不在家的時候,王夫人想着法子折騰蕊兒,天冷的時候要她浣衣服,天熱的時候要她做煎餅,午休的時候叫她做枕套,吃飯的時候叫她唱戲……
蕊兒漸漸明白了賈政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不願意事事向他傾訴,所以往往是啞巴吃黃連。賈政回來了,她習慣報喜不敢報憂,不想看到他又多了一份煩憂。
就算賈政喜歡在書房逃避,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都必須在王夫人處安歇。王夫人既然有辦法懷上賈珠,還怕沒辦法再生一個嗎?
賈珠三四歲的時候,王夫人錦上添花,又生了一個女兒,巧的是,這個女兒還生在大年初一,因此賈政給她取名叫元春。
和賈珠一樣,元春出生的時候,也是圓潤飽滿、眉清目秀。那天下了一場雪,拜年的人熱熱鬧鬧穿街走巷,滿屋滿院都是酒香肉香,王夫人突然就腹痛難忍,王太醫還沒來,她就已經在臥室生下來女兒。
王太醫笑道:“小公子出生的時候,我去宮裡看病去了。這回千金小姐出生,我擡腳就趕過來,誰知還是遲了一步。等將來夫人生第三個,我一定要沾沾這個喜氣!”
賈政樣貌端方清雅,王夫人雖說不上多麼驚豔,也算是閨秀裡的佼佼者。他們生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好看。人人說賈珠是難得一見的貴公子,天生劍眉星目,到元春出生,卻更勝一籌,粉雕玉琢似的,在冰天雪地的冬季,活像一個瓷娃娃。
王夫人有了這兩個孩子,人生有了盼頭,在賈府也不需要再有任何的委曲求全。
周姨娘活得像一個影子,賈政從未對她有絲毫染指,王夫人也僅僅把她當個得臉的大丫頭,日子久了,她也自動歸順於王夫人,沒有任何妄想。
趙蕊兒始終是賈政的心頭肉,卻無法在王夫人跟前造次,她們之間,都互相留着一份體面。也可以說,有兩個孩子傍身的王夫人,已經無需將這種小丫頭放在眼裡。
磕磕絆絆的日子過了幾年,賈政得到聖旨,要升他爲江西糧道,過了上巳節就要動身赴任。
這個消息打亂了賈府幾十年的平靜,去做地方官,在賈府是沒有先例的。
賈母又是喜又是憂,終日裡坐臥不寧。賈政勸慰道:“咱們家已經沒有能中進士的人,我如今升官,已經是聖恩浩蕩,理應感恩戴德埋頭苦幹纔是。將來兒子做出一番成績,也不辱沒祖宗。至於說山高路遠,那也是對我的鍛鍊,堂堂男子漢怎麼會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呢!”
賈母道:“珠兒伶牙俐齒,是個好苗子,元春也是有福相的孩子,家裡你放心,我會親力親爲照顧好這兩個好孩子。”
賈政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娘,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身體,有事不要怕勞煩哥哥。”
賈母道:“林家的和我們結親已經幾年了,近來那林如海也親自來提娶親的事,我想着,你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回,不如趁着到上巳節還有一陣子,把婚事辦了吧!嫁妝早就齊備了,你妹妹出嫁,你主持大局纔好。”
賈政點頭:“林如海如今春風得意,也是娶親的時候。對了,娘,我去江西要帶上蕊兒,這個您心裡有數吧?”
賈母笑道:“不帶她你還能帶誰?你媳婦兩個幼子,怎可顛簸勞累?家裡總歸要有個當家主母,她自然不會跟去那窮鄉僻壤,其餘的丫頭也沒有你順眼的。”
賈政笑道:“她跟我一起去,好像我不那麼擔心以後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