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問迎春想在哪裡安歇, 迎春道:“我自從到了他們家,做夢都在想着姐妹們,又惦記我的屋子, 我想住我自己的屋子, 到園子裡待上幾天, 死也甘心了, 往後還不知道還住不住得了呢!”
王夫人說:“年輕夫妻吵吵鬧鬧都是正常的, 別說喪氣話了!”
於是迎春得以又到紫菱洲住下,姐妹們紛紛跑去陪着。
王夫人囑咐寶玉:“可別說給老太太聽!”寶玉連忙答應。
見了姐們們和原來的丫鬟僕婦,迎春只覺得異常親切, 在園子裡住了三天才依依不捨到邢夫人那邊去。纔在邢夫人處住了兩天,孫家就有人來接, 迎春不願意去, 又害怕凶神惡煞的孫紹祖, 只能辭別衆人回去了。可嘆邢夫人身爲後母,對迎春婚後的家事一概不過問, 好像完全不與她相干,倒是王夫人好歹撫養了幾年,傷感嘆息很多天,眼淚也流了許多。
寶玉對王夫人說:“二姐姐的遭遇讓我這幾天睡不着,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 怎麼受得了那種委屈?她又性子弱, 白受欺負!不如咱們告訴老太太, 把她接回來園子裡住着, 還像以前一樣吧!”
王夫人笑道:“渾說什麼, 她成了孫家的人,我們哪裡能長留!女人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看個人的造化罷了,又不是人人像你大姐姐那樣做娘娘的!興許他們剛結婚,還沒磨合好,過幾年就好了。”
自寶玉去探望晴雯後,晴雯果然香消玉殞,司棋被逐出去,也殉了情。過去的天真爛漫,只是朦朧的回憶了。寶玉重新進學堂,賈政每每有空閒,總要親自考察他的學業。當然,賈環和賈蘭也逃不過。賈政認爲寶玉還是有些文采和聰明的,只是不是經世致用的好材料,在做事應酬和科考上,或許賈環和賈蘭更有出息。趙姨娘聽了這話笑道:“莫非探春已經是個才女,我環兒也要成器了?”
兩人說起迎春前陣子回孃家的事,趙姨娘道:“好歹她也是個正經小姐,到了孫家竟連個奴婢也不如!我真爲探春擔心,也不知她將來能到什麼樣的人家!若是像我這樣有福氣也罷了,就怕遇着個不是東西的。”
賈政道:“我勸了大老爺許多回,他就是不聽,害得迎春這麼慘。到了探春,我一定會千挑萬選,給他找個如意郎君,斷斷不會叫她受這份苦!”
話說寶玉每天上學去,怡紅院忽然冷清下來,加之愛玩鬧說笑的晴雯也沒了,更是一片沉寂。這天,襲人做着針線,心裡千頭萬緒的,又是想着香菱的慘境,又是想着尤二姐的結局,深爲自己將來的姨娘生涯不安。雖然寶玉的親事並沒有定下來,可按着賈政和賈母的意思,加上鳳姐時不時露出來的意思,也許是黛玉。王夫人雖態度不明朗,難道還能越過老太太和老爺去?
於是襲人信步到瀟湘館,想着去和黛玉說幾句話,兩人說起香菱的事,又說起尤二姐之死,不免嘆息一回。正逢着寶釵打發人給黛玉送吃的,那婆子進屋只管打量黛玉,看見襲人,因笑道:“怨不得我們太太說林姑娘和寶二爺天生一對兒,原來真是天仙一樣的人物!”
紫鵑一看這婆子無禮,忙岔開話打發她出去了,黛玉也不好說什麼。
晚上黛玉臨睡,突然看見寶釵叫人送來的荔枝,想起白天那婆子說的話,千愁萬緒又涌上心頭。老太太和老爺也沒個準話兒,自己身子近來也不大好了,哪裡有人做主呢?一晚上輾轉反側,噩夢連連,紫鵑知道她的心事,勸道:“姑娘自己心放寬些,不要唬自己,這裡人人疼姑娘,哪有不爲姑娘做主的呢!”
一句話戳中黛玉的心事,她俯着身子咳嗽起來。
到了天亮,黛玉才迷迷糊糊睡着,卻逢着湘雲的丫鬟翠縷來了:“林姑娘呢?我們姑娘和探春姑娘在看惜春姑娘的畫呢!”雪雁擺手道:“林姑娘才睡沒一會兒,昨晚又是咳嗽又是淌眼抹淚的,一個通宵沒閤眼呢。”
紫鵑忙湊過去:“姑娘醒了,別渾說吧!”
黛玉見翠縷進來,笑道:“也沒什麼大礙,只是身子有些虛,你去告訴她們,得了閒來瞧瞧我,到這裡坐坐吧,我今兒起不來了。”
且說賈璉長期在鬧饑荒的狀態中團團轉,跟鳳姐說起家中窘境,鳳姐道:“你說的何嘗不是呢,如今家裡出去的多,進來的少,總是週轉不動。不知道的還說是我貪了呢,你沒聽見那些人嚼舌根,說我把賈家的傢俬都搬到王家去了,真真委屈死人!”
賈璉道:“這些混賬話聽聽也就罷了,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說的更邪乎呢,說我們金庫多少間,銀庫多少間,筷子碗、椅子桌子牀都是金的鑲了玉的,還說什麼咱們家出了王妃,自然皇上的傢俬也分了一半給我們。”
王熙鳳笑道:“若是這樣就好了!”
賈璉說:“我還親耳聽到有的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說貴妃娘娘省親,帶了幾車金銀回來,說咱們家裡像個水晶宮似的。又說我們去廟裡還願都要花幾萬兩銀子,這也還是九牛一毛呢!”
鳳姐笑道:“我聽蓉兒說,外面的人還說咱們門前的獅子只怕是玉石做的呢!”
賈璉道:“咱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外表還是這麼窮講究,不知撐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夫妻正憂慮着,忽有人傳話,說賈赦有事請賈璉過去,賈璉忙趕到父親跟前。
賈赦道:“聽說宮裡有個娘娘病了,你們最近有沒有咱們家娘娘的信兒?”賈璉道:“沒有。”
賈赦說:“去問問二老爺和珍大哥,最好叫人去太醫院打聽打聽纔好。”
賈璉一面吩咐人去太醫院,一面去見賈政和賈珍,一直到了晌午,宮裡的太監來傳話,說貴妃娘娘身體欠安,特許四位親屬明日去宮裡探望,各自只許帶丫鬟一個,男丁只能在宮門外聽信。待太監們出門去,賈政道:“這隻怕是病得嚴重了!”
於是商定四位女眷是賈母、王夫人、邢夫人、鳳姐,又預備了車轎人馬,人人都惶惶不安等着天明。
翌日一早,人人無心安睡,梳洗整頓了,只待進宮去。
到了宮門口,幾個內監引路,賈母和王夫人等步行到元妃寢宮,也不敢四處張望,只是低着頭待命。元春聽說家人來了,忙請人傳話,免去禮儀,給家人賜座。
元春躺在牀上咳嗽着問賈母:“近日身上好嗎?”又向王夫人和邢夫人問好,又問起家中狀況如何,幾個人都畢恭畢敬作答。此時有人呈上賈府男丁請安單子,正是賈赦賈政等人的名字和職位名,元春看了那些職名,眼圈紅了,因問起寶玉讀書如何,賈母忙說:“他如今肯好好唸書了。”
元春欣慰地笑道:“這樣纔好。”
幾個人在宮裡吃了飯,不敢久留,都起身告辭,元春含淚道:“待我身子好些了,再請你們來!”
元春的病成了賈府衆人的心病,趙姨娘夜裡問賈政:“怎麼娘娘好好的就病到這個地步呢?”賈政嘆氣道:“咱們家娘娘近來有喜了,待生下來就是名副其實的貴妃了,可身子卻突然不好了,像那樣的地方,爾虞我詐多了去了,誰知是誰做了什麼手腳呢!”
趙姨娘道:“咱們娘娘省親的時候,有一位周貴人家裡也準備着省親,還有一位省親的吳貴妃,不知是不是她們呢?”
賈政道:“這樣的話我也不敢說,但還是有苗頭的。這幾年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在朝廷極力打壓我,屢屢彈劾我,他們家近來春風得意得很呢!何況這吳貴妃是皇上身邊盛寵二十年的人,咱們家娘娘是後來才封妃的,現在懷了孩子,就是名正言順的貴妃了,是吳貴妃最大的對手。”
趙姨娘說:“那現在娘娘腹中的孩子豈不成了她們的眼中釘?”
賈政道:“是啊,這些年想必娘娘吃了很多苦,只是沒法跟我們說,你只要看看她們的家人是怎樣不遺餘力要整垮我,就知道娘娘的處境了,只怕比我更難。如果按着先前的路子,吳貴妃是皇貴妃的不二人選,可咱們娘娘若是生下龍子,那就不一定了,所以吳貴妃和他父親吳天佑要陷害咱們娘娘,還想鬥垮我們家。”
趙姨娘道:“有聖上庇護,就好多了!”
賈政嘆息道:“談何容易!且不說吳貴妃是皇上身邊最舉足輕重的人,就說賈家沒一個成器的,怎麼去和吳府比?就連周貴人家也不如,他們合起來,我們算什麼?我頭上這頂帽子都戴不穩呢,每天戰戰兢兢,想必咱們娘娘爲了護住腹中胎兒,也是日夜懸心吶!吃喝住行都恐人下毒手,此次只怕是已經受害了,抱琴說如今娘娘只信她一人。”
趙姨娘道:“眼下護住龍胎纔是最要緊的,我真不知娘娘怎麼撐住!”
賈政道:“我能做的只是不要出什麼閃失殃及她,只要不被人抓住賈府的什麼把柄,暫時應該不至於明目張膽對付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