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賈政在家對賬本,舊日家裡常往來的清客程日興上門來了,賈政忙接進屋裡道:“你怎麼找來的?”程日興道:“我也是問了好多人的, 你這裡沒有我想的那麼糟。”賈政道:“一家子保住了性命就算好的, 還能指望什麼呢!”
程日興夠着向賈政湊近:“你聽說了嗎, 江南甄家抄家以後, 潦倒破落到幾乎淪爲乞丐, 如今竟碰上主上念舊恩,仍賜了原來的世襲。想來賈家也會有這一天的!”
賈政搖頭道:“我們家一個得力的都沒有,何必做寄生蟲呢?德不配位, 不如就這樣平平淡淡當個平民。”
程日興又說:“你那個和親的女兒,聽說在茜香國大刀闊斧的做了許多實事, 現在風光着呢!”賈政笑道:“我就知道她必不是池中之物!”
送走了客人, 賈政忙把探春的近況告訴了趙姨娘, 趙姨娘喜道:“我這個女兒,到哪裡都是脂粉隊裡的英雄!她過得好, 我也跟着高興,不知如今有了小外孫沒有!”
說話間,寶釵和薛姨媽賣了這幾天的針線活回來,賈政因問道:“寶釵,寶玉這幾天怎麼樣, 看書能看得進去嗎?”寶釵道:“原來在府裡, 他還靜心好好學了一陣子, 咱們家遭此大劫後, 他倒沒有怎麼看書了, 只是嘴裡偶爾唸叨着,說無以回報老爺太太和老太太, 這一生大家都是白疼了他。”
賈政道:“他要是看不進去就算了吧,反正也沒有原先那樣大的壓力了,咱們都平安就好,讀不進書也沒什麼。再說蘭兒是個成器的,也就夠了。”
卻說寶玉雖也受過牢獄之苦,畢竟從未參與過那些案子,因此也沒受什麼刑罰和審訊,那塊通靈玉藏在靴子裡,竟保全下來。
從監牢出來後,爲了不惹眼,寶釵每天將通靈玉替寶玉系在外衣裡面,也沒出什麼岔子。這天早上,寶釵照例在枕頭下摸索,卻找不到玉了,又疑心是寶玉自己戴上了,卻並沒有。這事寶釵也不敢瞞,當即告訴了賈政和趙姨娘,又和薛姨媽說了,一家人翻箱倒櫃找起來,恨不能掘地三尺。
賈政說:“實在找不到就算了,現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是寶玉,沒有玉正好做個普通人。”趙姨娘道:“先前他丟了玉的情形你忘了嗎?這是他的命根子啊!”賈政道:“急着找更找不着,七手八腳的,說不定哪天它自己就冒出來了,大家先放寬些心纔好。”
誰知當天下午開始,寶玉就開始滿屋子亂竄,嘴裡說着胡話,飲食不進,也不搭理人。賈政心慌意亂,正不知哪裡去請大夫,寶釵哭道:“寶玉不好了!暈過去了!”
賈政跑到寶玉房裡,如煙一頭闖進來:“老爺!老爺!有個和尚在外面!”賈政擺手道:“什麼時候了,管他什麼和尚,叫他走!”
如煙說:“他說我們家有件大事,需要他化解,攔都攔不住!”
賈政只好將那和尚請進來,那和尚徑直往裡走:“寶玉!寶玉!”進了寶玉房間,在寶玉枕邊笑道:“糊塗東西,紅塵許多年,都忘了回去吧!”寶玉聽了,睜開眼睛問:“可不是,我該回去了嗎?”
那和尚從懷裡掏出一塊玉,正是寶玉丟了的通靈玉,放在寶玉手心裡:“你想好了嗎?我們走吧!”
寶玉坐起來,眼睛直視着前方:“我走……”賈政和寶釵急了,都在喊:“寶玉!寶玉!”又把那和尚往外推。寶玉不管不顧的起身,彷彿身體前所未有的輕,跟着和尚就要走。賈政一把拉住道:“孽障!你娘和老太太才走多久?我也老了,國公府也沒了,你當不了貴公子就想拋下我們,你忍心嗎?”一面說一面就伸手去打和尚,那和尚笑着說:“寶玉,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塵緣了結後我再來。”說着飄然而去。
衆人七手八腳將寶玉扶到牀上躺下,寶玉閉上眼睛,林黛玉、王夫人、賈母、晴雯、尤三姐、尤二姐、元春、迎春、鴛鴦、秦可卿……一個個逝去的人在他腦海裡轉,又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情緣都是魔障,早日抽身吧!”
寶釵和薛姨媽正在哭泣,只見寶玉睜開眼睛:“惜春妹妹是對的。”寶釵道:“寶玉,你別胡鬧,我且不說,你也該多替老爺想想!”
寶玉起身,將通靈玉系在身上,就往外走,說什麼也扯不住。
急得薛姨媽直喊趙姨娘,趙姨娘一面喊賈政,一面和賈環去追寶玉,賈政氣道:“那和尚都走了,看他這會子出去找誰去!”
寶玉一出門,那和尚卻並沒有走,笑着迎上來:“我接你來了,走吧!”說着就取下寶玉的通靈玉,拉着寶玉的手,急匆匆走遠了。趙姨娘和賈環追出去,只看到遠遠的背影,轉個彎不見了,跑到轉彎處,卻不見寶玉蹤影。
隨後跟來的賈政、寶釵、薛姨媽和幾個僕從也分頭四處去尋,哪裡還有寶玉的影子!
一連幾天找尋無果,薛姨媽和趙姨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寶釵反安慰道:“他若果真不屬於這裡,那也是他自己的命運,強留在這裡也無益,不如我們想法子把日子過下去。”薛姨媽哭道:“我的兒,說句不好聽的,那你今後豈不就是守活寡!”寶釵道:“每個人都是獨立存活於世,他在與不在,我都要過好自己這一生。”
賈政聽了,點頭道:“賈家已經衰敗到這個境地,寶玉也說走就走了,想必是有定數的。如果這樣能讓他解脫,那就讓他走吧!”
寶玉的出走,讓賈政只能將希望放在兒子賈環和孫子賈蘭的身上,但賈環讀書沒有賈蘭那樣有天分,趙姨娘時時督促說:“你父親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天天稀裡糊塗的!”賈政反而勸道:“別管太嚴了,只要在正道上就好,不一定非得考功名。我現在把什麼都看淡了,珍惜現在擁有的吧!”
賈璉也得知了寶玉出家的事,到跟前安慰了賈政一番,兩人因說起巧姐的親事。賈璉說:“若是先前,咱們家自然看不起這種土財主,可現如今,這就是積了大德了。那個孩子我看了,長得也好,也肯讀書,對家裡的賬目也都很熟練,爲人彬彬有禮的,我想巧姐兒嫁給他應該不至於太委屈。”
賈政問:“平兒怎麼說?”賈璉笑道:“平兒比我還操心,拉着那家的婆子們問了又問,什麼都要確認好幾次,她也說這門親事不錯,年底就可以定下來了,明年春婚事就成了。”賈政點頭:“這也是老太太和太太做了好事,還有鳳姐兒當初厚待劉姥姥,她們給巧姐兒積了後福。”
賈璉又說:“探春現在聽說在茜香國很受恩寵呢,又能幹會做事,舉國上下無不崇敬她。”賈政笑道:“我上次聽程日興說了。”
卻說賈政雖對賈環讀書並不強求,對賈蘭還是有些期待的,因此安排他們叔侄二人一起去趕考。
李紈流淚相送:“蘭兒,你繼承了你父親的聰慧,也是母親唯一的希望,這次要盡心盡力啊!”賈蘭跪地垂淚道:“母親這輩子爲了我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汗,我一定讓母親揚眉吐氣!”
趙姨娘在一旁笑道:“我們環兒算是陪客,蘭兒必定大有出息,將來讓你鳳冠霞帔呢!”李紈笑道:“那就不枉這一生了!”賈環道:“出發了!等我們的喜信兒吧!”
賈蘭和賈環去趕考,賈政連日坐立不安,到了出場那天,賈環拉着賈蘭的袖子,兩人歡歡喜喜回來了。賈政問:“你們覺得怎麼樣?”賈蘭笑道:“我自己覺得還不錯吧!”賈環道:“我就只能說是發揮了自己的正常水平,不知道寫得好不好。”賈政道:“這是你們第一次趕考,歷練歷練也好,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
因爲趕考期間,賈環和賈蘭叔侄總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朝夕相處,年齡又差不多,從小也感情深厚,所以自此更加親厚。李紈見兒子意氣風發的樣子,只覺得苦盡甘來了。
趙姨娘見兒子雖不出挑,也能踏踏實實學習,已經很滿足。這天,她正挨着賈環說些閒話,賈政一臉歡喜的跑進來:“蕊兒,你知道誰要回來了?”
趙姨娘擡起頭詫異道:“寶玉回來了?”
賈政道:“璉兒說,統制大人說海疆有重大的迎接儀式,是咱們三姑娘要來了!”
趙姨娘大喜過望,立即站起來:“哪天到?我們現在有資格和她見面嗎?”
賈政道:“說是五天後到,那也要先面見聖上,和那些誥命夫人應酬幾天,才能見我們吧!我們是她的親爹孃,哪有不允之禮!只是家中寒酸,不知如何準備?”
趙姨娘笑道:“哪有出嫁的女兒嫌棄自己家裡的,不要瞎操心!探春最愛吃的幾樣菜,我們要準備着。”
話雖如此,趙姨娘比誰都激動,成天掰着手指頭算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