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四輪小油車,由遠處慢慢駛來,直接停在西如家的大門口。
高福家的在大門前帶着兩個小廝扶着個劉鈺下了車。敲門前,盯着那高高的院牆看了好幾眼。
這牆砌得跟他們府上的牆差不多高了,上面還種置了仙人掌,一個破農戶,也不知道家裡有什麼怕別人看到。
來此之前,高福家的先去同仁堂見了牛大夫,那老頭一聽說什麼祖傳秘方比泥鰍還滑,忙搖頭說他做不了主,這事得直接問月娘。
據高福家的所知,那月娘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女娃,能問出什麼?夫人卻又吩咐“不準怠慢了”。
一個小丫頭片子罷了,夫人真是太給她臉了。
這麼着也算了,也不知小郎是不是在家裡玩膩了,一定要來莊子上看看。夫人很寵愛這個獨子怎會不依?只是,出了意外她這管家娘子也做到頭了。
雖然這麼想,不過她還是從車上拎下來四色糕點,這才慢悠悠的敲門。
慶生將門開了條縫。
他最近有點像驚弓之鳥,見到生人直接就關了。
“小哥,我們是縣城劉家,月娘在嗎?”高福家的擠出個笑臉問。
“我去問下,看讓不讓你們進來。”說着已經拄着棍子走遠了,只聽得腳步聲。
又不是高門大戶的小娘子,都報了是劉家,居然要問了纔開門!
高福家的正氣得鼻孔冒煙,沒想到門開了,仍舊是那小跛子,“進來吧。”
居然,直接把他們帶進了廚房。
她已經自報過家門,這月娘總歸是要和她家夫人談生意的吧,知道她帶着小郎來了,也沒站出來迎迎,夫人怎會看中這種人?
西如正在擇一把高福家的從來沒見過的青菜。
依高福家的猜想,肯定是野菜。
這家子真窮!
高福家的心下一喜,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索性也不等西如開口,她就喧賓奪主的讓劉珏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月娘,我家夫人決定幫你一把,你趕緊抽個時間去縣城一趟,夫人想見見你。”
這句話講出來,高福家的滿意多了。
談生意,當然要從氣勢上壓倒對方,這是她打理駱氏鋪子多年,積累下的經驗,何況還有小郎在邊上看着。
西如望着高福家的笑了笑,“這位管事,家裡現在走不開。夫人要是有興趣,可以先派個人來跟我學做麻花,價錢是早談好的,過來的時候就把錢和契約一起帶來。”
出了慶生那件事,西如這段時間根本不想進城。再說了當初她放低姿態找上門她們故意晾着她,現在反過來,肯定也得磨磨。
高福家的傻眼了,她沒想到月娘這麼強硬,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她還想再說幾句別的,哪想對方又開始擇菜了。
這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就這樣走了,高福家的哪肯甘心,“月娘,你擇的是什麼菜啊?好像沒見過。”
“這個是我一大早從山上挖回來,準備燉湯用的。”
真是小農戶家裡出來的,一個野草,還學別人用來燉湯,好笑死了。
心裡這麼想,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番話:“年輕就是好,吃什麼都行,不像我們,天天補藥不斷,這才趕了多久的路,已經頭暈眼花,口乾舌燥了。”
這是暗裡指責西如待客不周,沒給客人倒茶了。哪想人家根本沒聽出來,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高福家很想甩袖子就走,可這樣主子交待的任務就沒辦法完成了,只得繼續幹坐着。
等了許久,菜總算是擇完了。
“我這個菜,有清肝明目的功效,也治頭暈眼花,口乾舌燥。”也不敢得罪的太狠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不過是個野菜罷了,你當是靈丹妙藥包治百病?高福家的在心裡鄙視了下,嘴上卻道:
“那我今天算是有口福了,不知月娘肯否賞口飯吃?”有臺階就趕緊下來,免得後面又說出不好聽的。
吃你口野菜,算是看得起你。
哪想人家半句客套話都沒有,只從鼻孔裡哼出了一個“行”字。
高福家的正覺得尷尬,哪想一個男娃從外面進來了。
將一捆青綠的東西丟在西如面前,蹲下身來幫着擇菜。
“小哥弄菜回來了。”高福家的忙招呼道。
月娘是小兒媳婦,那這兩個男娃中間必定有一個是她的小相公,前面那個只懂看眼色的明顯不是,那就是眼前的這個,高福家的決定就從他入手。
哪想人家理都沒理,只是像徵性的點了下頭。
她哪裡知道明輝根本不會講話,又自己生了頓悶氣。
三間房以前本是相通的,中加只加了一道山牆,這次砌院子,西如索性將三間房都弄了單獨的門。
幹爺還在同仁堂坐診,回來的時候並不多,主動要求跟兩個男娃一間房,西如單獨一間房,另一間做竈房,根本沒有單獨的房間做堂屋,不請他們在廚房裡坐,難道要坐在院子裡?
劉鈺坐了唯一的凳子,其他人都只能坐土坯,高福家的本不想坐,但坐了這麼久的馬車,腿早酸了,又不能一直站着。
劉鈺在家裡根本不進廚房,如今見幾個跟自己同齡的人都擇菜,也將凳子挪了過來。
對着大客戶西如當然不會冷眼,忙笑道:“這些野菜都很嫩,只需去掉根就行了。”又挑出另外一種給他看,“這個要扔掉,吃了會拉肚子。”
聽她這麼一說,劉鈺來興趣了,忙將那會拉肚子的草撿了幾株放進了荷包裡:“我帶回去有妙用。”心裡卻想着要整治府裡不聽話的小廝。
西如怕鬧出事來,忙勸道:“這草開的花倒是挺漂亮的,這個時候沒有什麼用,快扔了吧。”
劉鈺樂了:“男子漢,大丈夫,要花幹什麼,就是這草才入了爺的眼。”
西如知道他想害人,本想說破,但又覺得對方有人跟着,能勸到這個份上已經夠了,也就笑了下將鍋裡倒了油。
柴似乎有點溼,油半天沒熱。
月娘不動聲色的將洗好的菜就着柳枝籃子,拿菜刀隨便割了幾下,有長有短,有粗有細。其中有一種說是蒜苗好像太細了,說是韭菜怎麼會有蒜白,聞起來又像蔥的味道。
高福家的突然有些發毛,這東西似乎還是路過墳地的時候看見過,也不知他們從哪弄來的。
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月娘已經拿了瓦盆過來,倒了點水,加了點麪粉,然後將柳籃裡的東西倒了進去,撒上鹽和茴香。
油開始滋滋的冒着熱氣,月娘拿了雙筷子,將拌了面的“菜”夾了往鍋裡放。
這種“菜”真的能吃嗎?那麼多品種混在一起,也不知到時候是什麼味道,高福家的突然有些後悔要在這裡用飯,何況還跟着小郎,要是有個萬一,夫人不揭了她的皮。
突然間,食物的香味飄進鼻端,她不由使勁的嗅了一口。走了這老遠的路,水都沒得喝,怕是餓狠了吧,她想。
月娘已經將那麪粉糊着的菜翻了一遍,那些白麪糊糊如今都已經成了金黃,難怪這麼香。
待兩面金黃,被鏟了起來,放在一個高梁做成的篦子上,拌“菜”的麪糊被倒了進去,加水,放上了篦子。
鍋竈到了這個時候,火總算是旺了些,篦子上的菜蒸好了,裝到了一個黑色的大碗裡蓋了起來。
鍋裡重新放了據說能清肝明目,清火潤喉,外治頭昏眼花的菜葉,煮滾,又將那切碎了肝子丟了進去,稍煮了下就盛了起來。
一摞碗被抱到了竈臺上。
高福家的總算是有面子了一回:這一回,一碗湯盛好,月娘先遞給了她。
她一咬牙,忙又端給了眼巴巴的看着的劉鈺。
這位小爺別看年紀小,那脾氣她是再清楚不過,惹了他那就別想安生了。
這小子倒挑起了毛病:“你明知道高媽媽會先給我。”還要給她,讓她給我?
西如道:“您是帶着家僕來做客的,哪有讓主人來伺侯的?”說完也不看高福家的表情,忙着繼續盛她的湯去了。
劉鈺早嗅到了香味,哪還有功夫跟西如爭辯,忙喝了一口,似乎味道還不錯,情不自禁的又喝一口。
第二碗仍是端給高福家的,她本欲不要,但看到劉鈺吃得香,只得忍着氣把自己的也喝了。
沒想到比她想像中味道要好得多,喝完又意猶未盡的用筷子將那兩片肝子扒到了嘴巴里,沒想到這肝子又鮮又嫩,非常美味。
沒等他們喝完,湯盆已經空空如也。那倆男娃像吃搶飯一般,也不知道多留一點給客人。
“那盆子裡的煎菜,也可以吃了。”月娘笑眯眯的說道。
那非蔥非蒜的東西極有可能是在墳地邊上挖的吧,高福家的有心不吃,卻又被香味勾得耐不住。
不過這次不等人幫忙,先拔了一碗給劉鈺,然後又給自己弄了一塊,反正他們帶的有乾糧。
沒等她品完,裡面又空了。
那跛小子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將一碗沒動過的端到西如面前:“月姐,你快嚐嚐,今天好像比昨天味道要差些。”
“昨天是煎熟的,今天煎了之後又蒸,不脆了當然沒那個對你味口。”西如笑着回道,“不過那位管家娘子上火了,只吃煎的對她不太好。”
味道不好,你們還吃得精光?高福家的憤憤的想。
她只吃了一塊,只一塊啊!
還說特意爲她做的。
“若是沒吃飽,等下還有烙餅,本是想拿這個炒的,沒想到柴太溼了,只得煎了。”本來他們三人有這些已經夠了,因爲多了兩人,沒這麼多東西,不夠吃,才又烙的餅。
“慶生,把醬拿來,等下熱了,好吃餅子。”
小跛子歡快的答應了一聲,從案板下面抽出一罐黑糊糊的東西,放在兩竈相連的地方又忙着燒起火來。
餅烙熟,切成一塊一塊的,裹上那黑糊糊的醬,好吃得不得了。
劉鈺一連吃了三塊,才滿足的摸了摸肚子。
回頭看到高福家的在啃自家帶的幹饅頭配醃菜,他張了下嘴,又閉上了。
“管家娘子,咱們下午要出去了,若是有意合作,麻煩你把話帶給夫人吧。”西如開始送客。
反正有小郎跟着,她也盡力了,就這樣回去吧,高福家的心道。
哪想劉鈺卻問道:“你們下午去幹嘛?不介意我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