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絲塔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帶着洛嵐走到宮殿後方通向地底的隧道盡頭的密室,裡面存放着她弟弟的身體,他被密封在一座冰棺裡,完全隔絕了一切原力的反應。
洛嵐隨意地望了一眼,裡面躺着的是和伊絲塔相貌相近的青年,但他身體萎縮,並佈滿因詛咒而形成的花紋,所以只能被封閉在冰棺中來削弱詛咒的侵蝕。
“能撐到現在不容易啊,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
洛嵐讚歎着,然後朝伊絲塔說道:“把冰棺打開吧!”
“等等,容我先問一句,你對詛咒瞭解多少?”
“瞭解的不多!”洛嵐隨後答道。
“什麼!?”
“但對他這種情況的已經足夠了,我自有我的辦法!”
“……好吧!”伊絲塔惴惴不安地點着頭,然後把冰棺打開。
躺着裡面的青年接觸的外界的空氣,他逐漸恢復了一些知覺,但遍佈在身上的詛咒也順通無阻地在他體內蔓延開來,頓時發出了無比慘痛地喊叫。
“先說好,我不保證一定能成功!”洛嵐忽然發出冷笑。
“……你!!”
“我什麼我啊,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的弟弟吧!”
洛嵐故意嘲弄似的笑了一聲,然後輕描淡寫地觀察遍佈在伊絲塔弟弟體內的詛咒的源頭,而詛咒的源頭正是他的心臟,這種詛咒會不斷吞噬他的生命力,直至死亡。
“……原來如此,比想象中簡單的多!”洛嵐的嘴角出一絲瞭然。
詛咒的來源一般分爲兩種,一種是針對於身體的帶來劇烈病痛折磨的詛咒,一種則是針對於靈魂的,會帶來各種難以想象的肉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摺磨,讓人生不如死。
而他的詛咒明顯屬於前者,那麼事情就簡單多了,洛嵐只需要用量子態來操作周圍的物質,通過將他自身分解來完成肉體重塑,再分離出被施加詛咒的那部分。
於是,洛嵐連忙發動空間之力,她的身後具現出黑色的圓形光環,它不停轉動散溢着層層疊疊的波紋,無比神聖的氣息瞬間充滿了整個地下室。
而看到這一幕,伊絲塔毅然叫道:“你是……超越者?!”
“你才發現啊,不過……有話待會兒再說!”
說完,洛嵐伸出手,洶涌的黑色顆粒包裹了伊絲塔弟弟的身體,他漸漸變得模糊,然後竟被分解成多大數十億的微粒,而這些微粒中有些微粒成詭異的黑色狀。
洛嵐屏住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將那些黑色的微粒從中祛除出來,剩下的就是構築他本來身體的微粒,所以接下來就要重塑肉體,這是一個異常艱難而緩慢的過程。
過去洛嵐再用量子重構來重塑敵人的時候,因爲量子方塊的結構非常簡單所以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但人體的結構要複雜許多,她必須確保每個細胞都不會出錯。
當時間一點點過去,無數的微粒像小魚般在虛空上游動,伊絲塔緊張地趴在冰棺前凝望,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那些微粒彙集成巨大的光團,它緩緩地改變着形狀,亮麗的光芒勾勒起肌肉的弧線,它慢慢描繪出完美的男性軀體。
一身魁梧而堅實的肌肉,臉龐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脣,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髮絲中,彷彿骨子裡都充滿了叛逆。
“……完成了!”洛嵐輕輕喘了口氣,然後把手收回。
“他還沒有醒!”伊絲塔着急地叫道。
“……再等等,應該馬上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伊絲塔的弟弟忽然全身顫抖了起來,宛如遭受到電擊,蒼白的膚色逐漸變得紅潤,他的脈搏和心跳像炸裂似的奔騰了起來,他猛地從冰棺中挺起身來。
他恍然如夢地眨着眼睛,完全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激動大叫着,然後看到趴在她身邊的伊絲塔,頓時一下子懵了,他的姐姐身爲邊境領主,即便是他也從來沒見到過伊絲塔如此脆弱地快要哭泣的模樣。
他悲痛地低着頭,回想起他甦醒前的經歷,一陣愧疚忽然包圍住他。
一滴滴滾熱的淚珠有如燒紅的鋼針,一根根刺進他的心,他面色愁苦地哀求道:“我錯了,姐姐!是我傷害了你,原諒我……好嗎?”
“不,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伊絲塔喜極而泣,她像着了魔似的不斷點頭,並和她的弟弟緊緊擁抱在一起。
看着這樣的畫面,洛嵐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把身子側過去,然後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
伊絲塔忽然叫了一聲,她無比激動地望着洛嵐“你救了我的弟弟,我非常感謝你,但你剛纔說交易,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東西,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給你?”
“喔,我差點忘了!”洛嵐恍然回過頭“很簡單,我只要你保證,以後在邊境,你不準作出任何對洛婭不利的事情,只要能做到這點……那就夠了!”
“就這麼簡單!?”伊絲塔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你以爲呢,當我心血來潮,帶着你的感激有多遠滾多遠,好自爲之吧!!”
洛嵐露出淡淡的微笑,接着,她的身體便消散成無數的虛無粒子離開了這裡。
“好了洛婭,我能爲你做這麼多了,剩下全靠你自己了!”
宇宙虛空,洛嵐的身影重新匯聚,她遙望着遠處羣星閃耀,以及那猶如惡獸般猙獰奔涌,想要吞噬一切的黑洞,她意味深長地發出一聲嘆息。
就在此時,洛嵐忽然有些身姿不穩地盪漾在虛空上,身體上下翻轉,她艱難地扶着額頭,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捲了她的精神,彷彿全身的骨骼都變得輕飄飄的了。
她終於能了結思緒去回想自己的事情,但卻一陣心亂如麻,她焦躁不安又不知如何是好,她找不到任何發泄的出口,與格雷的告別始終刻骨銘心,無法忘懷。
無論她嘴上說的多好聽,心裡難免會產生悲痛,而這些悲痛,她只能獨自來承受,她閉着眼睛回想,不禁有些感慨,過去的自己彷彿就是一個笑話。
所以,洛嵐也什麼也不願意去回想了,她終於放下了過去的自己,重新開始嶄新的人生,而現在,她只想要找個安靜舒適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忘卻所有煩惱。
但洛嵐不知道該去哪裡,又有哪裡能夠收容自己,因爲她明白,她根本沒有所謂的家。
無法形容的寂寞像深入骨髓一般,那是令自己發狂的空虛,縱然在吵鬧中,或是萬籟俱寂中,她更能感到內心的惆悵與沮喪,她記錄稀薄的憂傷,用僞裝沖淡哀愁,而洛嵐其實並沒有想象的堅強,她只是找不到讓懦弱休息的地方。
接着,洛嵐陡然動作起來,她強行擡起自己僵硬的軀體,她變得通紅的臉上顯現出激動和踊躍的神采,脈管裡的血似乎在激烈地奔流,她彷彿心中堅決地在狂呼吶喊。
洛嵐急切地想要去找到一個人,一個真正可以被稱作她的‘朋友’的人,即使是在洛嵐還自稱爲惡的時候,她也是唯一能夠被洛嵐作爲所謂的‘朋友’的人,在最初,洛嵐還不認識她的時候,曾無情地殺害了她的哥哥,最後卻了無了憎恨。
洛嵐可能永遠無法理解,一個本與她擁有不共戴天仇恨的人卻輕易原諒了自己,並不斷地幫助自己,爲自己擔心,想到這裡,一股愧疚的心情煎熬着她。
“……艾蘭·席爾瓦!”洛嵐輕輕唸叨着她的名字。
時至今日,洛嵐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個唯一的‘朋友’,過去她甚至不承認艾蘭是自己的朋友,她驕傲她放縱她暴虐,以至於很多美好的東西都支離破碎。
但洛嵐還是要去找她,如今,以全新的面貌和姿態,她想要親口告訴艾蘭她的一切,而過去的自己是多麼讓人厭惡,她想要拋開所有的尊嚴去說一聲道歉。
於是,洛嵐迅速以空間穿梭移動到位於妖界中部區域的雲煙城。
雲煙宮內,艾蘭像往常那樣審閱着文件,她仰着脖子打了個哈欠,神色煩悶地不斷嘆息,兩眼疲倦地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她一陣頭皮發麻,嘴角抽搐地怒罵一聲。
“呼……每天批奏文件煩死了,就沒有點更有激情的事情發生嗎?”
艾蘭發完牢騷,然後無力地垂下腦袋,像漏了氣的氣球癱軟地趴在桌面。
而就在這時候,淡淡的腳步聲傳到耳邊。
艾蘭頭也不擡地叫嚷道:“我不是說過誰都不準進來嗎,給我滾出去!”
洛嵐明顯被艾蘭的吼聲嚇了一跳,她驀然站在原地。
“……洛嵐?!”
艾蘭匆忙甩開身邊的文件,站起身來,她震驚地望着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只見她一頭紫色飄逸的長髮,淡紫雙瞳,蒼白的臉頰上則露出哀傷惆悵的神色。
這還是洛嵐嗎?艾蘭心中駭然,從上次分別後五年沒見了,不過五年時間,她的變化怎麼能這麼大?不過真正讓艾蘭驚訝的並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表情。
她凝着臉,嘴角微微顫抖,眉宇間流露出淡淡的落寞,彷彿快要哭出來一樣。
艾蘭顫顫悠悠地撞開了身邊的椅子,匆忙向她跑了過去。
“……對不起!”
洛嵐低着頭,她的聲音淡淡的,卻掩飾不住那絲愧疚與悲傷。
艾蘭臉一下子拉了下來,她有些懵了,洛嵐居然會跟人道歉,而且她完全不知道洛嵐爲什麼會露出這副表情,那麼脆弱,完全看不出她以往的驕傲,她就像只小白兔楚楚可憐。
艾蘭抿着嘴,只能輕輕撫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怎麼了?”
“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很難再原諒自己了!”
洛嵐推開了艾蘭的手,低垂着的長長的睫毛下,像紫水晶一樣深邃雙眸,卻閃爍着漣漪,只覺得她的心跳在加速,呼吸在加重,血液的運行也在不斷加快。
她再次低頭禱告“……對不起……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啊,你沒對不起我啊,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艾蘭的臉色微微一沉,忽然想了起來,雖然不知道洛嵐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如果說唯一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的話,那也只有幾百年前殺死了青陽,自己最敬愛的兄長,也因爲他的死,當時整個狐妖一族都受到了影響。
所以,無論洛嵐有什麼原因,這種殺害親人之仇是無法被原諒的。
於是,艾蘭又迅速搖頭,臉上還纏繞着一絲怒氣“不行,我不能原諒你!”
聽完,洛嵐頹喪着臉,她的頭垂地更低了。
“雖然我絕不能原諒你,但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
洛嵐訝異地張着嘴,彎得像柳葉的細長眉毛就高高豎起,而緊接着,艾蘭突然又一臉得意地微笑。
“不過……你以後得聽我的!幹什麼事都得聽我的!”
洛嵐想也不想地點頭答應,心裡糾纏起復雜的思想,然後深吸了口氣,鼓起了勇氣,彷彿滿腔的熱血都奔流了起來,像是期望,又像是懇求,她突然握住艾蘭的手。
“……你能……做我的朋友嗎?”
艾蘭徹底震驚了,嘴角抽搐地說不出話來,洛嵐的話語是如此卑微又引人憐憫,靜靜注視着她的臉,感受到異樣的孤單和彷徨,整個宮殿裡也充滿難堪的寂寞。
其實一直以來,洛嵐纔是最孤獨的,她總是一個人孤單伶仃的生活,甚至在遇見洛婭前,她從未有過朋友,就連傾述的對象也沒有,而後來在洛婭轉世的幾百年裡,她又迴歸了孤獨,雖然有亞莉莎陪在她身邊,但大多數她都是一個人。
從來都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人,甚至被稱作同伴的人都沒有,沒有任何人爲她着想過,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在這樣的境地下,她艱難地生存着,當孤獨壓過了悲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無依無傍,隨波飄蕩。
艾蘭失神了,然後她強行振作着,看着洛嵐澄明的目光,她激動地用力抱緊她纖細的身體,撫摸着她被汗水淋溼的背部,艾蘭一邊哭又一邊笑。
“大笨蛋!我早就把你當成是我的朋友了啊!!”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洛嵐發出沉重的嗚咽聲,她的眼中也滿是淚水,瞳孔閃爍着瑩瑩的神采,茫然失措地顫抖着神經,然後反抱住身前的艾蘭,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熱度像是要將她融化。
而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洛嵐有些累了,真的很累了,她如釋重負地閉合了雙眼,放鬆了全身的力氣,最後像羽毛般懸掛在了艾蘭的身上。
此時,一束陽光從牆壁的窗戶照射進來,光芒灑在了洛嵐那滿是淚水的臉頰上,顯現出一張閉着雙眼,露出柔和微笑的,無比安詳的睡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