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敦木回到應天府的時候,正巧遇上了今年第一場雪。他沒有覺得,城裡與往年有什麼異樣,該熱鬧的地方,照樣是人來人往。可是,他知道,從他飛馬而入的時候起,這裡註定要發生一點事。
徐敦木與唐鍥是過命的交情,二十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戰,若不是唐鍥揹着他狂奔三十里地,入城求醫。他大概早就死在燕山上了,當然,江湖上也就沒有“燕山折翼手”的名號了。
唐鍥的死,徐敦木感覺很意外,一來,他的暗器十分狠毒,在唐門裡也數得上名號。他不去找人麻煩,那些仇家就該燒高香了,二來,他出現在豪強的壽宴上,也只是湊巧而已。若是要殺那個豪強,完全沒必要和他動手。
誰會要殺他呢?
唐鍥自然也有很多仇人,可讓徐敦木想不明白的是,這些仇人沒有一個夠得上嫌疑。他從那裡查了三個多月,一點頭緒都沒有,只是從一些閒人那裡聽到了點小道消息。
說是,在案發之後的第三天,官差們在城裡遇到過一個奇怪的年輕人,剛問了他一句話,他就直接拔劍了。出劍的速度非常快,幸好被人用刀擋了下來,否則,這些官差早就一命嗚呼了。
徐敦木幾乎可以確定,那個沒人看清相貌的年輕人,就是他要找的兇手。因爲,唐鍥身上的傷,就是極快極高明的劍法所致。可是,他還沒有找到那個用劍高手,就有黑 道上的朋友給他傳了話:一個無名小輩,想要取代他在殺手江湖榜上的位置。
其實,換作其他人,大概聽過就算了,畢竟,上了殺手江湖榜,就早已經有了被人挑戰的心理準備。
可徐敦木不一樣,這是他躋身殺手江湖榜十五年來,第一次被人這麼公開的挑戰。因爲,殺手間的爭名奪利不同常人,往往一出手就是你死我亡,更多心高氣傲有本事的人,都願意盯着前十名,研究他們的破綻,想盡辦法來取代他們。反倒是徐敦木這個第十一名,卻少有人會想要和他爭。
也因爲,徐敦木那二十幾年的硬氣功,已經不是尋常兵刃好傷的了,而且,他最拿手的功夫,是摔跤。
當然,這些都不足以將徐敦木激迴應天府,真正讓他不得不回來,解決這件事的原因,是因爲,消息的來源地,被證實就是花曉樓。
這是秦淮河畔,最有名的三家青樓之一,這裡有徐敦木最捨不得的歌姬,也是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手,唯一的落腳地。
除了給他聯絡生意的人,誰還會知道這裡和他的聯繫呢?徐敦木在問詳細之後,心裡就是這麼咯噔了一下。
徐敦木知道,對於江湖俠士來說,一向都有禍不及家人的江湖規矩,可是,殺手的規矩就得看他的心情了,而這個不知名的殺手,現在就在他註定要回去的地方,身邊就是他的女人。
面對這種幾乎相當於挑釁的挑戰,徐敦木心裡是有幾分火氣的,何況,自己的好朋友,剛死於非命,這讓他難免會聯想到,向他挑戰的無名小輩,就是那個用劍的高手!
徐敦木的心思並不縝密,他只是一條兇狠至極的惡狼,現在的他,雖然隱約知道,有人在算計他,可他卻只是滿懷怒氣,想衝回花曉樓,先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出來宰了。
徐敦木在樓前立馬,翻身下來的時候,隱約覺得背後有一股極淡的殺氣,他回頭看了一眼,熊倜站在人羣裡,實在是太不顯眼了。他把馬交給迎上來的小二,大步走進了花曉樓。
花曉樓裡,依舊是鶯鶯燕燕,一片歡騰的氣氛。但當徐敦木走進來之後,這樣的氛圍就消失了。這是一個非常冷的男人,被他的目光掃過,都好似會被凍傷一樣疼,沒有一個姑娘,願意上前來,遭這個罪。
從門口到樓梯,他一路走過去,就已經看出來,一樓有五個練家子,其中有兩個人慣用刀劍,但僅憑氣息上看,都不過是泛泛之輩。
這是一個殺手,最基本的觀察力,那種什麼都看不明白的殺手,要麼剛出道,要麼已經被送去見閻王了。
徐敦木對於自己的眼光,還是有些自信的,假如不是,他不會從那麼多胭脂俗粉之中,發現春娘這個女人。
春娘是花曉樓的老鴇,這是一個第一眼就能讓人覺得漂亮的女人,也是一個,嘗一次就令人無法忘記的女人。何況,她還有一些與嬌豔面容絕不相稱的手段,否則,徐敦木又怎麼會安心的把自己的生意,交給她呢?
春娘眼見徐敦木,跑上樓來,像是迎接一個普通客人那樣,過來招呼道:“喲,這位爺,您可有熟識的姑娘?若不介意,讓妾身給您介紹幾位?”
徐敦木笑了起來,眉目之間與尋常嫖客無異,他說道:“老闆娘長得這麼水靈,找你來陪我喝上幾杯,怎樣?”
春娘嬌嗔的捶了徐敦木一下,說道:“大爺可真會開玩笑,妾身年紀大了,一喝就醉,哪裡能讓您盡興呢?小雯,媚魚,你們兩個死丫頭,還不快過來招待客人?”
春娘話音剛落,就見兩個嬌柔豔麗的女子,滿臉堆笑的迎了過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們壓根就是硬着頭皮,來接待這個粗壯漢子的。
人言常說,殺得人越多,越沒有人味,也就越沒有人願意靠近他。無論是殺手,還是劊子手,都是這個結局。
徐敦木哪會管這些,他左擁右抱,一臉得意的進了一間房。那兩個女人,雖然有些膽戰心驚,但還是像對待尋常嫖客那樣,一邊勸酒,一邊勾引他的興致,好快點寬衣解帶,一番雲雨之後,就算收工了。
可徐敦木哪裡有這個心情?他喝了兩杯悶酒,就丟給這兩個女人一人一錠銀子,便算打發出去了。
過了沒多久,春娘走了進來,她還沒坐定,就聽徐敦木問道:“哪幾個比較可疑?”
春娘說道:“若說是劍客,來來往往也有幾個,可假如是殺手,我想,只有一個人有點像。不過,那個年輕人,不太像是能和你交手的人。你是要等,還是……”
徐敦木打斷她的話,說道:“先下手爲強,哪有坐以待斃的道理?你把這幾天一直留在這附近的人,都給我指出來。但凡有一點可疑的,我都會解決掉。沒有人,可以拿你威脅我!除非,是你!”
春娘笑了,呵呵的笑了,她拿拳頭重重的砸在徐敦木的胸口,說道:“我的命都是你給的,只有等你收回去的時候,哪裡會威脅到你呢?”
徐敦木笑了起來,摟過春娘,上下其手。
在出了花曉樓之後,徐敦木就開始動手了。
對於他來講,沒有一個人會是錯殺的,也沒有一個人會是他的對手。所有可疑人物,都被扭斷了脖子,除了一個相貌平平,目光有些呆滯的年輕人。
徐敦木的起手式,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但當他的手腳沾到人的時候,接下來的每個動作,都會變得極具摧毀力。從掃腿,到抓手,肩扛……所有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直到對手被重重的摔倒在地,也大多沒有意識到,死亡是怎麼來臨的。
可是,徐敦木遇上了熊倜,一個並沒有拿劍的熊倜,一個背對着他,走在小巷裡的年輕人。他大意了,因爲,這只是他七個獵殺對象中,看上去最簡單的一個,何況,還是唯一一個空着手的對手。
熊倜在自己的雙腳離地的剎那,十分鎮靜,又十分敏捷的伸出了右手,然後,他的手指就戳穿了徐敦木的喉嚨。
徐敦木大概到死都不會想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死在,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身材偏瘦的年輕人手裡。
“燕山折翼手”徐敦木,曾經以一人之力,搏殺“惡煞六飛鷹”的頂尖殺手,他的屍體與一個無名小卒,摔到了一起。
熊倜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轉身便離開了,就像身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走出了好遠,熊倜才低頭看了看,自己仍然有些發抖的右手,四個月後的今天,他終於見識到了蘇掌生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