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地換上睡衣,他纔在離喬若初稍微遠點的地方半倚着靠了下來,他不知道這樣,她醒來後,會不會覺得他猥瑣。見她睡的酣穩極了,他便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心裡說:小爺其他地方慣了,也不差把女人這方面填補上。
這麼想着,他更加挨近了一點她,闔眼,入了夢。
到了午間,傭人做好了飯菜,幾次要來敲門,都被萬映茹制止了。
“讓他們多睡一會兒吧。”她說。
夏日暑熱,過午鳴蟬就撒開嗓子玩命地叫了起來,開始還是一聲一聲的,到了後來就疊交在一起,匯成了喧天爭吵般的。雲彩終於了,試圖過來爲它們遮遮陽,到了卻發怒起來,化成了一陣大暴雨,劈頭蓋臉地敲打起它們來。天地間終於被雨點的敲打聲給佔滿了。
嗒嗒嗒,急湊的雨打窗櫺的聲音終於把喬若初弄醒了,她一睜眼就聞到房間裡濃濃的汗水味道和絲絲菸草味。看見身邊睡着的他,她的心遽然一驚,趕忙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然後,她咧嘴笑了。睡的這麼豬頭,還是個軍官呢。敵人要是夜裡來了還不把他活着捉去了。她伸出手指想描一描他眉毛的輪廓,還沒怎麼靠近,他就把眼睛睜開了。這是他本能的警覺。
她別過臉去,用手捂在臉上降溫。
“你剛纔想幹什麼?”他不懷好意地問。
她轉過頭來,眼神清亮如水:“你的眉毛好看,我想摸一摸。”他把她的手拉過來,按在自己的臉上,只觸了一下她就把手縮回去了。一下柔柔的輕撩把他弄得起了。可他的心卻像被人踹了一腳,滾落到懸崖下面去了。
到底是做了女人,她都這麼會了,跟去年見到的時候生澀的完全不一樣了。以前他只是猜測她和辜駿在上海的事兒,現在,他基本上完全確定了。
也好,成熟了也好。省得再等。
他的腦子如飛輪樣轉着:“你渾身都好看,給我摸一摸行嗎?”最近神經繃的緊緊的,他早想形骸。
喬若初的魂魄唰地被嚇飛了,好像不認識他似的,大聲說:“你別胡來啊。”
其實他根本沒動手,只是在她耳畔說了句話而已,他到底只是想想而已。
“你欺負我啊。”他故意裝作委屈的樣子。
“嗯,就欺負你,不能還手。”她舉起巴掌來要自衛,張牙舞爪的跟個小母老虎似的。他正要去擒她的小手,腿上猛地一疼,他下意識地哎呦了一聲。
“很疼是不是?”她愧疚地看着他。
槍子打在肉裡怎能不痛,他想說是,又怕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漢氣概,於是皺着眉忍着。
傭人聽到房裡的動靜,過來敲門:“少爺,吃點什麼呢?”
二人一聽到吃的字樣,肚子裡同時咕嚕響了一聲。“餓了。”他們一起說。說完都笑了起來。
餐桌上已經擺上了一道道喬若初愛吃的菜,傭人們很有眼色,根本不用他吩咐。
“若初,你可是又一次讓他擔了個虛名啊。”萬映茹酸不溜丟地說。
“映茹姐,什麼叫擔了虛名,沒看見我們剛從一張爬起來嗎?”他趕緊搶白,有日子沒和她在一起吃飯了,不想她不自在。
她的話喬若初是聽懂了。自從林君勱上次從被暗殺以來,她和他的事兒已經傳揚出去了。人人都道這位年輕嶄露頭角的將領,搶了別人的妻子,公然以的身份在一起,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可他的話更叫她難堪,他是要讓他公館裡的人都知道她一邊和辜駿維持着婚約一邊和他苟且嗎。
夾起一塊桂花糯米藕,喬若初低垂了眼眸竭力不去理會他們的話,她想,是該做了決定的時候了。她如今,是在拖累兩個男人,這邊不僅她累了他的聲名,還差點害他丟了性命,那邊,辜駿眼巴巴的地知道他的未婚妻子在別的男人家裡,還對她不離不棄,枯枯地熬着等她回去。
這兩個男人,一位名貫江南,智勇俊傑,可謂國之棟樑;一位豪門才俊,溫潤如玉,可謂社會精英,他們對她,都算得上情深義重,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拖累他們了。
夜剛剛落了帷幕,月亮和星星還在梳妝準備登場的時候,她輕撫黑白的鋼琴鍵,一首《春江花月夜》從她修長靈巧的指間傾瀉而來。隨着手指的舞動,琴音惻惻動人,聲聲帶愁,直如霜紈飲月,錦瑟凝塵,好不悲慼!
“若初,你怎麼揣了這麼重的心事?”他坐在她身旁,眼風溫柔,帶着心疼。
他一直以爲,女孩子,在這個年紀,應該活得無憂無慮的。
“林長官,我拖累了你。”她闔上鋼琴,主動把頭偎在他懷裡,散開的青絲瞬間鋪滿他的雙眼,根根泛着微小的光澤。
他想,古人說的鬢挽青雲欺靛染,大概就是這樣好的頭髮,繞起來做個雲髻的樣子吧。
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淚痕滿頰,喉嚨裡含着細篤的嗚咽。
“若初,不怕,只是流了點血而已,像我這樣一個丘八,以後上了戰場,連輕傷都算不上的。”他心突突地謊了起來,自去年上海事變,他總覺得大戰隨時可能爆發。
他以爲她是昨晚嚇的,於是把她攬得更緊了一些,想給她更多的力量,讓她知道有他在,沒有人能傷害得了她。
“不是的,君勱,我不僅累你受傷,還害你英名不保,恐怕這樣下去,會耽擱你的前途……。”昨晚打在他身上的那槍,同時打在了她的心裡,她開始思慮長遠。
聽了她的話,他舒眉朗笑:“傻丫頭,忘了嗎?你救過我的命,以後的所有,都是我欠你的,你就當我是來還債就行了。”
只那一次而已。他此後爲她做的,早已償清。
原本恨他插手她的婚姻,厭他殺人如麻,惡他私德有虧,昨夜他孤身如俠士般的出現,掃清了這一切,取代而至的,是深深的敬慕和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