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校醫室的護士給韓詩語測了體溫,有點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給她端了杯水。祁夏喜喝了一口,發現有點甜甜的。

“你都燒到三十八度八了,得馬上退燒才行!這個是葡萄糖水,你先喝一點,我去找醫生開藥。”

護士轉身去開抗生素,韓詩語慢悠悠地捧着那杯葡萄糖水,小口小口啜飲着,倒像是一隻小倉鼠捧着花生米咬。

雖然之前走過來再加上冷敷讓她的精神稍微好一點了,但是發燒的她腦子還是有點不太清醒。整個世界像是霧濛濛地有一層隔閡,連旁邊吵鬧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不真切,像是在腦海中的另外一個世界似的。

不過,旁邊的聲音聽起來並不都是熱鬧的溫煦的,其中有一聲冷哼有點明顯。韓詩語看了過去,發現是個穿着高三校服的女生,同樣也在打點滴。

這個女生看起來很漂亮的樣子,雖然比不上已經隱隱有校花名聲的韓詩語,但是杏眼桃腮,看起來挺俏麗的。她的眼尾稍稍上挑,睫毛又格外地長,便莫名地帶上了一點菸視媚行的味道。

韓詩語眯着眼睛看過去,很不滿對面的睫毛居然比自己還要長。她現在精神頭不太好,連帶着看也看不太遠,看不清她是真睫毛還是用了睫毛膏,於是就有點不高興。

她不高興,對面女生的敵意卻更大似的。看着韓詩語打量她,直接從嘴裡蹦出一句來:“你看什麼看?”

韓詩語一時間有點愣住了,習慣了在校內校外都是先行挑釁的那個,現在突然有人上來就直接挑釁她,她還有點不習慣。

“怎麼,你長着臉不就是讓別人看的嗎?不喜歡被別人看自己去給臉上劃兩刀,自然就沒人看你了。”

說完,她心裡暗暗有點氣餒,自覺今日發燒十分影響發揮,說出的這幾句話有氣無力,完全不能達到直接把對方罵閉口的效果。

果然,對面的小姑娘昂起了下巴,從一個十分不屑的角度看了看她,繼續說着:“你跟你媽媽長得倒是挺像的。”

剛剛還說得上是鬥嘴,可是現在卻不是了。如果韓詩語像是貓咪一樣長了全身的毛髮的話,一定已經完全炸了起來。本來舒適地靠在沙發上等着護士來打點滴的她,已經立刻坐直了身體。

剛剛還能勉強地鬥嘴,可是現在她卻說不出什麼了,只是生氣地瞪着對面故意用手繞着頭髮似乎在挑釁的女生。

因爲發燒已經有點遲鈍的腦海裡,完全已經炸開了。

這個人是誰?

從小到大,就算是蘇然幾乎也沒見過幾次韓詩語的媽媽究竟是長什麼樣子。而且,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韓詩語的媽媽永遠都是妝容得體衣着時尚,就算是那次韓詩語被自行車撞到頭急得不行,她仍然是化了淡妝才衝到醫院。能夠看出來兩人相像的,除非是見過韓詩語的媽媽很多次。

而……就連韓詩語自己,都沒有見過媽媽多少次。她的生長過程中,父母幾乎是永遠在缺席。

“怎麼不說話了?”

護士已經那好了藥瓶走過來,開始給韓詩語扎點滴,可是她的手握得太近,針尖剛剛扎進去,一團鮮血就瞬間涌入了透明的點滴管,在透明的液體裡炸出一團血色。

“放鬆點,放鬆點!”護士似乎也發現了什麼,轉頭去看着那個女生,“鍾思陽,你幹什麼?下次再這樣就算你拿着病假條也不讓你請假了。”

叫鍾思陽的女生不屑地把頭轉到了一邊,護士輕輕地拍着韓詩語的收,讓她儘量放鬆,一邊又把點滴的流速調節得慢了一點。

韓詩語只是死死地盯着鍾思陽,心裡快速地轉着念頭。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父親已經許多年沒有回家了,但是她從來沒聽說過父母有什麼要離婚的跡象,也更沒聽過父親有找了什麼小三小四的傳言。也正是因爲這樣,她始終還期盼着最後有一天爸爸還會回到家裡來,她從來沒完整過的家或許最後還會完整起來。

但是……

“你怎麼見過我媽媽?!”

護士扎完針之後就走了,韓詩語顧不上護士讓她放鬆的話,因爲發燒而暈頭轉向的頭腦格外地固執。她看着又低下頭去用長長的指甲玩手機的鐘思陽,生氣地把手邊的一隻什麼藥瓶丟了過去。

“我問你呢!”

鍾思陽擡起頭來,怔忡了一下,然後又混不在乎地笑了起來。

“喲,這麼生氣啊。看來你也猜到了?”

她邊整理着頭髮,邊有意無意地秀着手上香奈兒的白色陶瓷表。韓詩語一眼就看出來,和當初父親秘書寄給她的是同一款。只不過,當時她正因爲父親多年不回來鬧着心理逆反,索性把那隻價值不菲的手錶塞進了抽屜的最裡面。

看見這隻手錶,她的心底突然泛上一陣噁心。

鍾思陽看着韓詩語的臉色越發蒼白,得意地笑了:“聽說你是這一屆高二公認的校花?嘖嘖,要說你和你媽媽都長得挺不錯的,可惜啊,你爸爸偏偏就西幻我堂姐那一款。你先得意着吧,我堂姐可是懷了個兒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花不着你爸的錢了。我要是你……”

韓詩語被對面的鐘思陽氣得渾身發抖!她站起來一把扯掉手上的針頭,想要罵這個不要臉的鐘思陽幾句,可是卻又罵不出口。她想打電話過去問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手顫抖着伸進口袋裡,可是連着拿了兩次,也沒能把手機拿出來。

眼看着護士聽見聲音朝着這邊走過來,韓詩語索性一轉頭衝了出去。

天氣預報本來是晴天,可是這天氣說變就變,她從校醫室衝出來,看着外面黑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的天空,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的衣服是祁夏喜幫忙穿的,雖然放了手機鑰匙在口袋裡,可是卻沒放錢。而且現在是上課時間,想出校門也出不去,她又發着高燒,胃裡一陣陣地泛着噁心。

上課時間的哲安高中空空蕩蕩的,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一些學生讀課文的聲音,校園裡幾乎連一個人都沒有。韓詩語覺得腦子越發不清醒了,她晃晃悠悠地,決定先回宿舍去再考慮其他。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特別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走,哪怕校園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她也有種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傷心落拓全會被人看到的感覺。扭頭走進了一邊的小路,她有點呆呆地朝着宿舍方向走過去。

這條小路旁邊就靠着人工湖,散亂地種了一些槐樹和楊樹,周圍用一米高的灌木叢圍着,平時很少有學生往這邊來,只有早上會有人過來背背英語課文什麼的。

四周靜謐得幾乎是死寂,韓詩語的腦子裡全是剛剛鍾思陽說的那些話。

她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想不起來爸爸的臉了。

上次爸爸回來的時候,她纔剛剛上小學一年級,那天,爸爸和媽媽吵架吵得很兇,整個家裡幾乎都被砸碎了。她在房間裡害怕得哭着睡着了。後來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卻看見媽媽仍然是一副端莊優雅的樣子,臉上化着恰到好處的妝容,在餐桌上告訴她,爸爸出國做生意去了。

“爲什麼要出國……在家裡不可以嗎?”

她還記得,當時媽媽是這麼回答她的。

“因爲爸爸要賺更多的錢,這樣家裡才能換更大的房子呀。”

所以,當爸爸真的買了一棟別墅給媽媽和她的時候,還很小的韓詩語堅持着不搬進去,一直都住在最開始三口人一起住着的三居室裡面。

可是,媽媽也開始漸漸地不回家了。

她一開始還問一下媽媽的行蹤,可是每次詢問帶來的都是媽媽歇斯底里的遷怒和吼叫。後來,她就學會不去問了。

一開始,她還一週給爸爸打一個電話,可是漸漸地,在所有電話都是秘書接聽,她甚至想不起爸爸的聲音之後,她也就學會不去打電話了。

再後來,爸爸在韓詩語的生活中漸漸就成爲了一個象徵性的詞彙,似乎並不是指代某個具體的人、具體的親人,而是變成了一種象徵,對完整家庭的嚮往。

只不過,這個嚮往已經漸漸地快要消失了。

她甚至不用求證媽媽,就可以相信,剛剛鍾思陽說的差不多是真的。

這麼多年都沒回家,在外面……

韓詩語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的兩條岔道,刻意選擇了遠離宿舍的那一條。如果祁夏喜真的在宿舍的話,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她了。

現在的她,甚至惡意地想着,如果暴雨下來讓她的感冒加重甚至一病不起的話,爸爸會回來看她嗎?如果她就這麼死掉的話,那個男人會不會仍然不會回家,只是讓秘書代替自己來送一束花呢?

她沿着小路走了兩步,擡起頭看見前面石質的長凳的時候,卻突然驚呆地說不出話來!

並肩而坐的兩人……是祁夏喜和孫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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