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裡頭一片譁然——屢立戰功、即將成爲可足渾家乘龍快婿的段隨居然叛逃了?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纔好。惋惜者有之,氣憤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更是不在少數。
段府裡頭,段儀先是驚怒不已,待聽到慕容德說起,段隨乃是與慕容令一起逃亡,他一拳砸在了牆上,喃喃道:“無論如何,隨兒這小子沒忘了本!”慕容德與悉羅騰點頭稱是;上庸王府裡載歌載舞,慕容評欣然聽着李鳳肉麻的恭維,搖頭晃腦不已;皇宮裡面,皇帝慕容暐與太后可足渾氏面面相覷,一起看向了不知所措的豫章公可足渾翼,後者苦笑連連,頹然坐倒;一旁的慕容衝臉色發白,默不作聲,突然間如風衝出了大殿。。。
豫章公府裡,可足渾晴哭成了淚人兒,聞訊趕來的清河公主慕容燕心疼不已,撫着晴兒的柔荑安慰:“事情還沒定論,再不然我二人去宮裡跪求母后,皇兄。。。”
可足渾晴慘然一笑,緩緩道:“明日便是指婚的大日子,他卻頭也不回而去,他的心裡,終究是沒有我。”
慕容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背對着可足渾晴,禁不住想道:小晴兒心裡,最要緊的便是兒女情長,可她哪裡知道,男兒間的情義,亦是無價之物呵。自小到大,那羅延哥哥都是家中最傑出的子弟,段隨能與他傾心相交,如今更加捨生取義,這便是男兒本色麼?一時間悠然神往。
慕容燕看着一介女流,心中卻不乏男兒豪氣,最是推崇慷慨悲歌之士,從她平日裡的言談行事也可以看出,此女極爲果敢。只是她自己也未曾發覺,不知不覺間,段隨在她心中,分量已然不輕。
便在這時,身後傳來可足渾晴略顯沙啞的聲音:“姊姊,你方纔說要去宮裡求太后,可是真的?不如,不如我們這就去罷!縱然他心裡沒我,我。。。我都認了他是我的郎君!”
慕容燕眼角一酸,眼前模糊一片,突然有些恍惚——男兒豪情與兒女柔情,孰重?孰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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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屯騎軍大營裡,胡老二焦急地問費連阿渾道:“頭兒,段將軍真個反了?”費連阿渾呸了一聲,惡狠狠道:“大人們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我阿渾只認定了段頭兒,他平日裡最是關照弟兄們,還帶着弟兄們出生入死,升官發財!胡二,你怎麼說?”胡老二愣了一下,拍着胸脯說道:“段將軍對我胡二恩重如山,沒說的,我這條命給他也無妨!”
帳外突然喧譁聲大起,費連阿渾與胡老二對視了一眼,掀開帳子走了出去。只見監軍事大人、大司馬、中山王慕容衝不知何時來了大營,此刻正朝着面前的屯騎大都督慕容強厲聲大喊:“大都督!驍騎軍軍主段隨私通反賊慕容令,如今向北逃亡。大司馬令在此,速調一千精騎,隨本王追之!”
大夥兒目瞪口呆,段隨不是與慕容衝最爲交好麼?如今竟然連慕容衝都要追殺他了?
看着慕容衝怒氣沖天的面孔,慕容強神色不定,思忖再三,突然張口叫道:“費連阿渾何在?”
“屬下在!”費連阿渾忙不迭衝了上去。
“限半個時辰之內,你幢人馬整裝待發,追隨大司馬,圍捕慕容令、段隨!”
“得令!”費連阿渾躬身退下,朝着胡老二打了個眼色,胡老二神色堅毅,重重點了點頭。
慕容衝長出了一口氣,忽然舉起雙手,朝着慕容強拱了一拱,朗聲說道:“大都督,此情,慕容衝記下了!”
慕容強沒有作答,淡淡一笑,拱手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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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之北,段隨與慕容令亡命奔逃,身後好幾百人馬緊追不捨。追兵裡頭,一馬當先之人正是慕容麟,這廝屢受打擊,心理早已扭曲,想立功都快想瘋了,何況眼下追殺的正是他恨之入骨的段隨與慕容令?
段隨與慕容令只有兩人,目標並不大,胯下都是良駒,騎術又佳,每每可將追兵甩開一段距離。可惜碰到慕容麟這條瘋狗窮追不捨,加上慕容評源源不斷派來援軍四處搜尋,他兩個竟爾無法徹底甩脫敵人,漸漸被逼的越跑越北,不但越過了去年折返往南的范陽地界,更轉向東北,這下真個是往龍城去了。
幸喜乾糧備的充足,兩人一路不作停歇,倒也未曾陷入什麼苦戰,偶爾打發掉幾個落單的追兵,還不是小菜一碟,順手還繳過長槊、箭矢,更增戰力。六月初的時候,段隨與慕容令擡頭遠望,龍城已然近在咫尺。
龍城是慕容鮮卑的龍興之地、燕國的舊都,鎮守此處的乃是皇帝慕容暐的庶弟,中山王慕容衝的庶兄,鎮東將軍、渤海王慕容亮。他早已得到消息,於是龍城附近遊騎四出,到處搜尋着段隨與慕容令的蹤跡。
天羅地網之下,段隨與慕容令越走越是鬱悶,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人困馬乏,乾糧也漸漸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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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噠咯噠的馬蹄聲中,一隊燕軍縱馬而過,行色匆匆。待這隊人馬漸漸消失,道邊的小林子裡閃出兩個人影來,蓬頭垢面,臉色灰白,正是段隨與慕容令兩人。
“呸!”慕容令吐出嘴裡叼着的草根,恨恨道:“這般下去,真個要餓死在遼西了!”兩人被追殺的狼狽不堪,鬱悶不已。身上骯髒膩歪,頭上滿是蝨子,乾糧已然告罄,還好前日獵到一隻小獐,割了不少肉下來,總能將就着對付幾日。
“撲哧”一聲,段隨指着慕容令的面孔笑了出來,原來慕容令躲在林中時,不知在何處沾了些污泥,臉上黑一塊白一塊,成了個大花臉。
慕容令沒好氣地道:“你這廝真是沒心沒肺,這會兒還笑的出來!”
“不笑,難道要哭麼?那也哭不走這幫索命鬼啊!”段隨依舊嘻嘻哈哈。
“確實是哭不走他等!既然如此,那便打走他們!”慕容令驀然眼睛一亮。
“那羅延你腦子燒壞了不成?咱哥兩雖說神勇無敵,以一當百,嗯,這麼算下來就是兩百罷,你且隨便數數,這幫索命鬼怕不有上千人!”段同學這時候還不忘自吹自擂。
“石頭,我可沒有說笑。此去東北六百里,有座城池喚做沙城,乃是我燕國流放犯人之所,不少犯兵犯將放逐在此,不見天日,深懷怨恨。恰巧那沙城縣令涉圭乃是阿爺舊部,年前還收到他的書信,抱怨時局,滿心憤懣。眼下我兩人給趕得走投無路,與其餓死野外,不如去沙城找涉圭,慫恿他組織犯兵犯將一道起事,且與這幫索命鬼爭一爭!”慕容令神采奕奕,豪氣陡生!
“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段隨兩眼放光,一副窮兇極惡之狀。
“石頭真好男兒!”慕容令大聲讚歎。
“少說廢話,先去沙城飽餐一頓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