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校園慘劇(九)

落寒終於擡起頭, 看見了蹲在他旁邊的人:

“你……”

“別說你沒看見。自從你進了這屋子,我就一直在。”舜說,“剛纔的線索終於引起你的注意了?”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該注意什麼了。又死一個人, 情況沒有明朗, 反而更亂。現在有點能體會這個案子的特殊了。我們知道的事情太多, 越來越多, 而且找不到它們之間的聯繫。把得到的線索連在一起——就像你說的穿珠子——一直是破案最常用簡直是唯一的思路, 可是我現在懷疑繼續這麼下去,這案子是否破得了。不要石沉大海就好,已經不奢望能速戰速決了。”

落寒沉默。

“喂, 我說了這麼多,你好歹說點什麼, 是不是?對了, 你上次說有懷疑對象, 現在呢?情況有沒有變化?”

“按張臣的說法……已經否定了……”

“那你的說法呢?唉,可憐的呂老師呀, 這次要是沒有不在場證明,還要被你懷疑下去。”

“呂老師?”落寒眼神困惑,“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懷疑他?”

“啊!”舜瞪起眼睛,把眉毛往上推,“你的記性呀……昨天!‘呂老師……我懷疑……我非常懷疑’, 這不是你說的?”

落寒的眼睛緩緩睜大, 神采也漸漸凝聚其中, 讓舜以爲他要恢復常態了。

門響了一聲, 舜看過去, 再回頭時,落寒又開始盯着窗外發呆, 似乎對雨聲懷有莫大的興趣。

剛進來的實習警察興沖沖地報告:

“頭兒,重大突破!”

“怎麼了?”

“您讓我確認那個女生的證詞。我去了解情況,這學校一共兩個花匠,上星期死了一個,沒來得及再聘,現在還剩一個。我找到他時,他正在職工休息室睡午覺。本來想的是問一句就完了,誰知道他堅持不承認12:50的時候在花園出現過。”

“什麼?快帶進來。”

穿制服的李花匠坐在椅子上立刻就開口了:

“不是我,我真的沒有……”

“您好像不太明白。這沒有什麼,並不是說當時在那裡就一定是兇手。”

他焦急地拍着大腿,似乎不知怎麼說纔好:

“這我都明白……可是那真的不是我。”

“您沒有去收花嗎?”

“有啊。11點多天就不好了,我就把花收了,用手推車推回花房。當時雖然沒看錶,但是絕對不超過12點。要是那時候看見花園裡有那麼個人是我,後來我就睡覺去了,直到這位警察同志把我叫醒。”

“然後就沒再出去過?”

“除非是夢遊。”

“那您把手推車放哪裡了?”

“花房外邊。”

“那沒錯呀……”

張臣站起來,走過去,在李花匠身邊繞行。李花匠擡頭轉着注視他。

對詢問對象的說辭有疑問時,一般都採取主動靠近的方法,可以增加對方的心理壓力,很有科學根據。

張臣忽然低下頭,幾乎快貼在李花匠背上:

“潮溼的味道……花肥?”

迅速站直身子,對實習警察說:

“快,給在花園的兄弟打電話!”

“沒有人留在那裡。”

“那是現場……”

新手爲難地指指窗外的雨簾:

“這種情況……能保護下來什麼?”

“這倒也是。算了,你去!把花房搜一遍。雖然不抱希望,但萬一有什麼呢?”

“這是幹什麼?”李花匠緊張地問。

張臣坐在桌後不答。

沉悶的十幾分鍾過去了。

新手神色凝重地提着個透明塑料袋進來,放在桌上,低頭報告:

“在牆角的花盆下面找到的。”

張臣的聲音蘊涵着極大的怒氣:

“我們找到了一件血衣,土色,這個學校的花匠專用制服。你怎麼解釋?”

“不!不可能的,這不是……我的穿在身上呀。我每天都整理花房,昨天還沒有呢。”絕望的吼聲。

“這學校一共就兩個花匠,不是你的,難道是死去的蔡師傅的?這些血是誰的?張平?還是陸月?這是不是那件我們一直找不到的血衣?你現在還敢說12:50分在花園裡那個像鬼一樣的人不是你?!”

李花匠的表情變了,不像是走投無路,倒像是被嚇到。

“對了,那個人……沒錯,一定是蔡師傅!是鬼!!你相信我,這學校真的有鬼,真的有啊!!”

他撲到桌前,被兩個警察拉回按在椅子上。

實習警察又拿出一張紙,攤在張臣面前:

“頭兒,在血衣的口袋裡還拿到這個。”

“這是什麼圖?建工學院課程設計……學校平面圖的繪製。還用線條分成了幾部分,寫着中文的一二三四……”

李花匠站不起來,只能激動地大叫:

“一定是那個。那是每屆學生都做的作業,蔡師傅拿來兩張,分工用的。單數區的植物他負責,雙數區歸我。現在不這麼分了……你看,這圖只有我和蔡師傅有,是他!真的是他!是鬼!!”

剛把李花匠帶出去,就進來一箇中年男子,戴眼鏡,長了一張精打細算的臉。

他大步上前,握住張臣的手:

“你們辛苦了!”

張臣楞楞地應和:

“還好還好。”

“沒有管好這個學校,我這個主任也有責任呀。都怪我們,沒有能保護好學生,還用人不當,我們一定會公開道歉的。這件事……媒體曝光是不是就不必了?”

張臣明白了他的來意,不屑答理。旁邊的新人倒很機靈:

“沒有意外情況的話,會盡量低調處理。”

“那就好那就好。都爲‘菁英教育基金’努力了這麼多,就因爲這些半途而廢,太可惜了。對了,如果警方不干涉,是不是可以通知死掉學生的父母,遺物也要趕快收拾,要知道,學校宿舍很緊張的。”

“隨便你們怎麼做。”

“那我這就去死者宿舍了。”

“不用,”落寒站起來,至少前面兩句話算聽見了,“收拾遺物?我來就好。”

“哎呀!學生怎麼能呆在這裡?耽誤你們審案子了吧。都多大了還不懂事?添了多少麻煩吧。”

“誰給權力這麼說他!?”

如果不出意外,張臣下一個動作就要揪住對方的脖領子,下一句話一定是“你纔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

當然,意外出現了。新人很會察言觀色,對嚇得目瞪口呆的主任說:

“他呆在這裡是我們允許的。他是……重要的證人。”

落寒剛走到宿舍門口,門就開了。文羽和徐寧站在門裡迎接。

三個人無言地對站了一會兒,他們兩個終於閃開,讓落寒進去。

關上門,徐寧用輕但足以讓屋裡所有人聽到的聲音,對文羽說:

“咱們是不是把‘瓶子’罐子什麼的都收起來,免得他觸景傷情。”

文羽瞪人的表情都快擺好了,最終還是變成無奈的一瞥。

徐寧本想活躍氣氛,但顯然沒效果,自己也覺得不好笑,頹然坐在牀上。

文羽謹慎地說:

“剛纔警察來過,我們都知道了……”

落寒回頭,嘴角向上細微地挑了一下,算是笑了。

“落寒你……”文羽眼睛發紅,咳嗽兩聲,挨着徐寧坐下,“你……”見落寒上下左右地看,終於知道怎麼接下去,“你……在找什麼?”

“遺物……”

徐寧狠命一吸鼻子:

“‘瓶子’的東西……他的牀鋪……櫃子……書包……抽屜……也就是這些……”

跟着他說話的速度,落寒依次掃過,最後盯在抽屜的鎖上。

“能不能打開它?”

“以前……沒看見過有鎖……”

“應該是……掛着沒鎖……‘瓶子’……不會防着咱們的……”

落寒走到張平的書桌前,拉起那把密合的鎖,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面滑動。忽然腦中靈光乍現,絕對是沒有經過思考的,手猛地探到桌下,果然摸到什麼。撕下來一看,一個信封,邊緣還粘着固定用的膠條,中間醒目的四個大字:杜落寒啓。

落寒走到屋角,對着兩面牆的交界線,把信封撕開,抽出信,聲音低沉地讀道:

“大家:

你們收到我的信了吧?所以才找到這封信的。

我應該沒有猜錯,是落寒找到的,對吧?

你們一定不理解我爲什麼會突然消失,然後又寫信說讓你們幫我找什麼抽屜鑰匙。接着看信吧,都有解釋的。

今天是星期一,還記得上星期三嗎?那天,我知道我的表現一定讓你們嚇着了,我根本沒有濫情到,或者應該說善良到,爲一個不是很熟的老師得了癌症而哭泣。其實體檢結束後,我去取信,有我老家來的。我媽在信裡說,爸有天冒雨幹活,忽然犯了腦溢血,根本沒徵兆的,人就這麼沒了。現在家裡沒人支撐,我以後的學費生活費估計也成問題。她寄了點錢來,讓我訂火車票儘快回去。

我趴在桌子上哭的時候,說實話,從來沒這麼哭過。徐寧和文羽大概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吧,居然討論起什麼‘該做沒做的事’,倒是很有道理,確實很多人都那樣。以前我認爲犯懶是一種不可原諒的道德敗壞,現在看來只是個性差異而已。當時我忽然萌發了一種想法:既然你們有些事一直想做而沒做,那麼我代勞好了,算是臨別贈禮。我那天夜裡一直沒睡,琢磨着這件事。

我終於都弄好了,把這些不算禮物的禮物,放在我的抽屜裡,鎖上。把鑰匙和這封信一起,用從落寒那裡學來的方法藏好。等下個禮拜一,你們從家回來,就找不到我了。我離開的當天就會發封信給你們,說我抽屜裡有很重要的東西,讓你們幫我打開,當然,鑰匙要自己找。我覺得這把戲不錯,在北京雖然都沒呆滿一個月,但是幽默感被你們影響得進步了不少。

好啦,現在可以看我都留下什麼了。”

落寒從信封中倒出鑰匙,捏着伸到背後,也不知是徐寧還是文羽接過來,然後傳來開鎖的聲音。

落寒繼續念:

“那個大紙卷是給徐寧的……”

後面似乎展開了一張硬紙,伴有徐寧的喃喃自語聲:

“是阿靈……”

“……怎麼樣?我畫得還不錯吧。徐寧不是說,一直想要那個女明星的簽名嗎?我又不會仿造筆跡。但想想,大張的海報也許讓人滿意。居然這麼快讓我找到機會,文羽讓我畫板報。我把大家都支出去,畫完了板報,就照着徐寧影視雜誌上的照片畫了這幅。本來是不想這樣,可是我對這些完全不瞭解,那個什麼阿靈也沒見過。只能參照着,創新是不可能了。多多包涵!

其他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紙是文羽的,是房產信息。他說得對,只要有心收集一會兒就能找到一堆。有一些是我上星期五,全校搞衛生那天,從學校外面的電線杆上揭的,和我一起打掃的那位師傅還說,這些根本沒用,沒人因爲看了它們而按買房。當時我聽到這個,並沒有太驚訝,似乎裡面的那層心已經事先知道似的。可是我還是拿回來了,最開始設定的意義好像早忘了……我也終於可以單純爲了好玩而做一件事了。所以拿這些給文羽純屬胡鬧……如果硬要找出點正經的原因,就是提醒他,以後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操心,畢竟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再一次想到他拿到這些時的樣子,想笑……”

背後有紙張的翻動聲,加上自言自語:

“數字1,2,3……中文一,二,三……羅馬數字……還有英文‘L’……都標了序號的……大概是按不同的標準分的類,他就是這麼細心……”

一般多個人呆在一個屋子裡,都會不由自主地以某樣東西爲中心,對着它的方向,幾個人的目光圍成一個很小的區域。而現在的情況不是這樣。

三個人對着三個方向,誰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自己的表情也不會被別人看到……背對無言。

落寒默默看着後面的一段,沒有讀出來——

還有就是落寒。你說你沒有想要的東西,我也實在想不出你還缺什麼……那就沒你的了。

你這個人……怎麼說?也許是我太多心,總覺得你有些什麼特別的東西。我指的不是個性,個性是每個人都不同的,是一種……我說不清楚。你沒有秘密,好像是透明的,是個人就能看穿你,就能說出你的一切特徵,比如脾氣、性格、基本經歷。可是其他呢?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所表現出來的是真實的,還是你想表現的?認識你的任何人一自問就會發現,涉及稍微深一點的層次,我們便完全不瞭解你了。有意思的是,沒有人去挖掘。大家一看見你就覺得他們知道你的全部了。

一般這樣的人我會叫他“陰險”,但是你……

發了上面那麼多感慨,主要是因爲你的某些行爲,和表面沒什麼其實具有暗示性的語言。比如你說‘我們陪你’,真是說陪我去上課?還有什麼期待我來自遠方的消息,指的是我要回家嗎?我覺得你早知道我父親的事了。就算不全知道,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你心裡明白,卻不和我說破。你以爲我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你假裝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我自己告訴你?

說實在的,我敢肯定,你心裡有很多事,就是和誰也不說,暗中瞭解,暗中安排。

我一直想問你,上星期二你忽然和我說了很多——徐寧說得對:“落寒這小子要是貧起來,一百個人都貧不過他”——可是你爲什麼要那麼做?我當然知道你的目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完全沒有行動……以我的想象,你一直在等待我自己和大家接觸,可我始終沒有那麼做。你發現這樣下去絕對沒有轉機的,所以……

唉,有些事只有離別時才能說的,平時討論會酸死……就是現在,我一邊寫還一邊牙疼!

別忘了給我回信!”

過了一天,天依然陰沉沉的,沒有放晴的跡象。空氣也很溼,走在戶外冷颼颼的,秋天似乎一下子就來了。

校門口——

“今天我帶了好消息來。那個女人的案子,局裡判斷是她以前的情敵做的,所以我們自由了。至於你說的殺人手法,自然沒被接受。還有,昨天的案子結了。”唐舜說。

“結了?”落寒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說。

“當然,李花匠是兇手。最後一個案子,他有殺人的力氣,又沒有不在場證明,那個石球和創口基本吻合……血衣上的血跡,主要在肩上,是張平的……而前胸的部位,深層裡也有些,沒洗掉,是陸月的……”

“兩個案子並了?”

“是呀。有什麼不對?”

“陸月事件,不是說兇手是個女人嗎?”落寒的語速比平時慢了一倍。

“可是女人絕對沒有做最後一個案子的力氣呀。而他有那麼大力氣,可以不用……”

“難道他是輕輕地紮了16刀?”

“悠着勁兒殺人?這……不可能。可是血衣……兇手是一男一女?難道他還有同謀?”

“他根本不是兇手……”

“除非有絕對的證據,不然想救他可不容易呀。你不知道情況有多不利。那個花匠,簡直是個笨到家了。他爲自己分辨,卻提不出什麼合理的東西,一個勁強調是那個死去的蔡師傅,那個女生在花園裡看到的是他,血衣也是他的。他認爲蔡師傅不該這麼早死,所以死後心有不甘,回來殺學生報復。你也知道,調查最忌鬼神之說,讓人煩心不說,立刻就失去信任了,人家會認爲你爲了脫罪胡說八道。”

“還有,就是那張圖。他明明已經供認不諱,等回去把證物給他看一眼,準備確認口供時,他居然反口說從來沒有見過這張圖。你想想,他承認的時候多少人聽着呢?而且他還說,這圖只有他和蔡師傅有,也就是說,不是蔡師傅的就是他的。最基本的想法是,圖是誰的衣服就是誰的,是誰的衣服就是誰殺的人,那能是鬼殺的嗎?還不就剩下他!簡直是自掘墳墓。”

“一定有對他很有利的地方……”落寒聲音雖然很輕,語氣卻非常肯定。

“這倒是。確實還有些疑點,咳嗽聲,還有見鬼的‘猩猩’,夠張臣暈一陣……要說最有利的,就是找不到動機。都不知道爲什麼殺人,就說人家殺了人,實在是荒謬的。這個案子真……我不想當着你罵人……太特別了,以前都是根據動機劃範圍找兇手,這次居然先有兇手再猜動機……動機從來沒這麼重要過!”

“動機嗎?”落寒做了一個似乎是笑的表情,“我也只差動機呢……”

舜震動了一下:

“那……其他……”

落寒本來轉身要走,聞言半側過身子,又現出剛纔的表情:

“其他?沒有問題了……”

落寒都已經坐下了,才發覺自己在一個空蕩蕩的大教室裡。看看門外的樓道,窗外的景色,終於知道這裡是哪裡。

西方文學名著導讀的教室……怎麼走到這兒來了?想幹什麼呢?放鬆一下?張平說過:“……跟我去聽西方文學課,散散心……”

現在他又來了,坐的居然還是上次的座位……那是上星期四,陸月死的那天……今天是星期幾?四?……不對,昨天是星期二,那今天應該是星期三……

過糊塗了,也難怪,平時都是按着上了什麼課來判斷日子,今天上課根本就是到課堂上坐着,連看見了哪些老師都記不得……既然今天不是星期四,那就沒有西方名著可聽……

落寒看看四周,覺得十分疲倦,並不想站起來離開,就繼續坐着。

一會兒,很多人走進來,大多不解地瞟一眼第一排的他,然後找位子坐下。落寒也不時擡眼看看——這些人,應該是大二大三的學哥學姐。

僅僅幾分鐘工夫,教室就坐了個七成滿。有意思的是,似乎是從後往前坐的。前三排只有落寒一個人。

門口閃過一個人影,轉眼到了黑板下。定睛一看,是汪老師。

她穿着黑白條衣服,衣袖半卷着,灰褲子,頭髮從頂心往外白了一圈。現在正用風風火火的動作把擴音器的電池盒別在腰上。

麥克風一夾上領子,聲音立刻響起:

“好,開始上課了啊!”

這同時解釋了出現那種怪現象的原因。汪老師嗓門之大,根本無需擴音器,大家不想往前坐是避免被震死。

汪老師自己也發現擴音器似乎是多餘的,加上聲音忽大忽小,有時人聲有時電聲,抱怨一句“從來沒好用過”,摘下來拋棄在一邊,開始單純練嗓子。

“你們今天可要認真聽。作爲計算機學院的學生,必須要好好學。我要講的內容非常重要,在程序設計中特別常用……”

從音量上講,這種行爲可以稱爲“信息轟炸”。她的聲音對耳膜造成壓迫感,把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讓你不得不聽。她的肩微微縮着,在保持這個姿勢的前提下儘量加大動作。手有時作成雞爪形,全身的力氣都運到指尖;有時兩手最大限度張開,前後左右地揮動,臉上的縱向條紋也隨之起舞。要不是講臺離第一排還比較遠,以她的慷慨激昂,一定把腳踩到桌子上以示豪邁。

“……就是‘面向對象的思想’!!”

“思想這種東西是一通百通的,一旦學懂了,以後就什麼都容易了。一定注意了啊!”

“所謂‘面向對象’,就是着眼於你看見的東西。這個思想的精髓就是,研究眼前的具體的物質。比如你看見了桌子,桌子就是研究對象。”

“當然,大家可能不理解,會覺得東西有什麼要緊,重要的不是各事物間的聯繫嗎?事實上,這種聯繫是十分薄弱的。我舉個例子……”

汪老師左右尋覓,一眼看見離她最近的落寒:

“來!這位同學,站起來!”

落寒一驚,自覺照做。

“來!大家看這位同學,他穿着淺色的褲子,還有黑色短袖上衣。他和衣服的聯繫就是:他穿着它。而他明天換了身衣服,這種聯繫就不存在了。看見了?多麼不穩定!只注重聯繫,我們就得不到任何值得信賴的東西!”

“而運用‘面向對象’的思想,我們應該看見的就是兩樣對象:他,還有衣服。然後開始研究其性質。他可能有一天不再穿這件衣服,但總不能不穿衣服吧?”

後面一陣竊笑聲。

“所以必須穿衣服就是他的一個屬性,這是絕對穩定的。有什麼樣的聯繫完全取決於有什麼樣的性質……”

汪老師把手向下拍,示意他坐下。

落寒沒反應。

她喝口水,清嗓子的咳嗽聲中帶着撕裂的質感:

“你可以坐下啦!”

落寒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爬上屬於自己的上鋪。瞪了天花板一會兒,單調的景象使眼睛不願意繼續睜着。

……

他站在學校裡的那片綠草地上,望着遠處似曾相識的溫馨一幕:

林雪以非常淑女的姿勢坐着,文羽站在她背後,低着頭,手裡握着她一綹頭髮。徐寧站在一定距離外歪着身子,照相機鏡頭瞄來瞄去。

他呆看着,忽然覺得有人輕拍他的肩膀,一轉身……

“張平!?你不是……”

他沒有說下去。

“我只是離開一下,這不是回來了?這次有帶禮物給你……”

一瞬間,張平的胳膊躺上了一束花,另一隻手拉着一隻紅氣球。

“你想要哪個,二選一吧。”

落寒擡起手,直接去拿那個氣球。

張平眼睛一瞪,一巴掌打開他的手,厲聲說:

“你太讓我失望了!”

落寒擡頭望着天,那一團紅色越飛越高。

徐寧忽然衝過來:

“你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情況多危機知不知道?要考試了!”

話音剛落,天就完全黑了,一張張慘白的考卷自空中飛轉而下,身邊的地上很快堆滿了。紙邊如刀片般鋒利,在落寒的臉上破開一道口子……

落寒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摸摸臉頰,沒有傷口……是夢!

屋子裡是黑的,現在是什麼時間?工地上的燈光射進窗口,藉着看了一眼,11:30。

已經熄燈了,但大家應該都還沒睡着,落寒也不認爲自己可以繼續睡,就按平時的習慣,把手伸到下鋪,想敲敲牀板,伸到中途,纔想起張平已經不在了,再縮回來。

他說過:“……我不想我的上鋪沒人睡……”

落寒自嘲地笑,爬下牀,旁邊的徐寧和文羽似乎已經睡熟了。

落寒漫無目的地走着,到花園時,眼睛已經非常適應黑暗了,所以能立刻發現一個淺色衣服的身影。

雖然那人的身份他心知肚明,但還是問道:

“誰在哪兒?”

不意外的,林雪轉過來面對他。

他走近兩步:

“你怎麼在這裡?”

“有什麼不對嗎?”

“有些晚了。”

“離宿舍樓關門還早。咱們學校的宿舍又不查夜,不回去都沒關係。”

她的聲音總有種頤指氣使的味道,好像隨時在對你說“去爲我做這個”,但讓人覺得可愛而不是厭惡。

“現在還呆在外面,危險,會讓人擔心。”

“人?你說宮?你不告訴他不就好了。我這麼出來有很多次了,哪次也沒出過事呀。”

“爲什麼要這樣?你剛纔在幹什麼?”

林雪指着身邊的花壇:

“看這些花。”

“白天來不好嗎?”

“白天太亂,不一定讓誰看見。”

“這些花……有什麼特別嗎?”

“是我姐姐親手種的。”

“她也是咱們學校的?”

“咱們學校的?是,”聲音卷着嘲諷的笑音,“當然是。說她的名字你一定不知道,但是要說她是‘五年前慘劇’的女主角,你就明白了吧。哼!‘五年前慘劇’,多有意思的一個詞!”

“原來是這樣……”

“最近的熱門話題呢!你有沒有參與這場世紀大討論呀?無聊的人真是到處有,一件和他沒有關係,而且在往後的日子裡,可以預見的再怎麼樣也扯不上關係的事,他還一定要說,那種理直氣壯的樣子呀,那個瞭解呀,好像和我比,他們纔是她妹妹似的。有意思!就像今天,所有人都在說昨天的……”

她忽然停住:

“算了,不扯別的,還說我姐姐。她什麼樣子,那些人知道嗎?你知道嗎?她不是那種普通意義上的美女,是氣質,是完美。”她語氣狂熱,“往你面前一站,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你就是不得不去注意她,一旦注意了就會欣賞她。你能瞭解嗎?就是這麼特別。”

“有人說她傻,她傻?沒有人比她更聰明瞭。她以前說過:‘一個女人漂亮了就一定要聰明,不然害人害己’。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會傻?她還說過:‘朝三暮四就是最大的愚蠢,而且也很危險。’她這樣的人,身邊一直不缺崇拜者,但她處理得很好,不像其他有姿色的女人那麼搖擺。這樣也許很明智,但是到底好還是不好呢?誰知道?不得不說,她聰明一世,還是辦傻了一件事,就是找了那樣一個人。”

“知道世界上有‘白癡’這麼一個詞嗎?要是你看見我那位準表姐夫,就能充分了解這個詞的含義。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他。”林雪的聲音有些猶豫,似乎爲此大傷腦筋。“沒有社會生存能力?我不是說他混不到文憑找不到工作,事實上,他學習不錯。那……不食人間煙火?實在不合適用在男的身上。這麼說吧……我舉個例子,只是類比,他沒幹過這些事。比如,一個人明明知道車禍的發生率有多高,死亡率有多高,可是過馬路的時候還是敢不看左右有沒有車,交通燈亮的是哪個,腳底下有沒有斑馬線。再比如,明明知道社會很亂,殺人的,搶劫的,壞人無處不在,可是坐公共汽車還是不注意看着自己的錢包。沒別的,就是頭腦簡單。”

“你對他印象這麼不好?”

“最開始聽姐姐說,還以爲是個多好的人呢。他第一次去我姐家,正好我也在。家裡養着一條狗,他們在逗它玩。姐姐讓狗站起來,用兩條後腿走了兩步,他笑了,說‘狗都是可愛的’。我也很喜歡狗,別人要這麼隨便說說,我能接受。可是他這麼說讓我覺得難受,因爲他好像真的特別相信這種絕對的言論,把它當成真理。後來他約姐姐出去,決定逃一節選修課。姐姐說‘那點名怎麼辦’,他說‘讓陳赫替我答到唄。放心,沒關係的,朋友都很靠得住’。你知道嗎?他老這麼說:什麼都是怎麼樣的——簡直是固定句式。”

“既然這樣,你姐姐怎麼會喜歡他?”

“誰知道?一時糊塗吧。但說良心話,他一直對姐姐很好。姐姐這樣的人,當然讓他着迷。女人一戀愛,腦筋就捲成一團了。他們經常約會,有時候夜裡溜出宿舍看星星,一起出去玩,吃飯也在一塊……浪漫地夠傻。”

“那後來呢?”

“後來?都死了!說是自殺,我不信。叔叔和嬸子認了,我不認。姐姐是被他影響得傻了不少,但還沒傻到把自己殺了。像他那種白癡倒有可能……”

“你對他的傻印象深刻呢。”

“是呀,我對感覺像他的人特別障礙。”

“難怪了。體檢那天,文羽說‘運動員都是健康的’,用了那個固定的句式……”

“所以我立刻跟他急了。我可沒有姐姐的好肚量,能容忍那麼蠢的傢伙。”

“或者你……擔心他?那個人說了類似的話,他死了。現在文羽也說,他的安全似乎堪虞。”

林雪雖然看不清,卻依然在黑暗中凝視他:

“你看起來狀態不錯嘛。不像宮說得那麼要死不活。”

“我剛覺得好一點。”

“那就好。宮今天一天都在和我說昨天的事情,還有你,就是打死也不說他擔心你。別告訴他我和你說這些。”

林雪又朝花壇看了一眼,轉身離開,留下低聲的自語:

“不暴露內心,隱藏感情……男生就是這麼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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