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盲人與狗(八)

杜公子搖搖頭:

“這個必須要提到旅館的整體氣氛了。從你的言談中, 我隱約能感覺出來,好像不是很……溫暖?”

“何止呀?!那種感覺非常令人噁心。好像所有人都不甘寂寞,經常要跑到大廳去沾染人氣, 卻誰都不想主動說話來增加人氣。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比如實在是抱歉需要道‘對不起’時--絕不張嘴。如果有個大家都感興趣的, 又和任何人都能談論的話題, 也許會熱鬧一陣, 就像一塊石頭投進死水裡, 漣漪過後依然一片寂靜,也不會因爲和某人聊過就增進了感情。方擎嶽曾經說過一句非常經典的話,完全可以用來概括那裡的情況:陌生人, 永遠是陌生人。”

“我聽說,雖然大家一起住了這麼久, 剛纔被詢問的時候, 江源指着方擎嶽‘他’來‘他’去, 恐怕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而齊老頭更直接,明白問田靜叫什麼。除了互相沒有基本瞭解以外, 還有其他溝通障礙吧。說真的,在火車上我和你聊天,死活想不出該叫你什麼。你比我大,我不好直接叫你名字,就一直‘你呀你呀你’……”

我沒和他說:我也爲這個困惑了很久。

“想來旅館的情況也一樣吧。雖然每個人都有大名, 可是我們會好久都聽不見人叫。除非是正規場合, 否則叫一個人的學名非常奇怪, 顯得太過生疏嚴肅。比較熟悉的人之間會叫暱稱, 這也是爲什麼同學間互相取外號;而不算太熟的人, 就根本不叫,用‘你我他’這種代詞混過去。你在旅館裡這麼多天, 沒有真的聽到誰叫誰的名字吧?”

“本來大家就不太想過多和人接觸,可能共處很多天連名字都不知道;偶爾談話也不會互稱姓名,更沒有熟到議論第三者的地步,就算說起,比如你和劉湘,都專門談到名字的話題了,都沒有實際叫出這些名字。”

“總不能像點名那樣一個個叫吧?那樣感覺不太好,好像很……嗯……市儈。大概劉湘也這麼想吧。”

“是啊。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她產生什麼認知上的錯誤,也許根本沒機會得到糾正。”

“什麼意思?”

“名字大討論的時候,她聊得太高興了吧,脫口而出叫了‘擎嶽’,這是爲什麼?”

“我當時覺得她是故意這麼念。她說方擎嶽這名字女性化,所以省掉姓讓我聽得更明白。”

“我覺得不是。類比一下,劉湘能叫你妹妹‘琳琳’,而我要叫她‘許琳’,什麼原因?”

“因爲……劉湘和我妹妹同學很久了,你才認識她沒幾天……你是說,劉湘和方擎嶽以前早就認識?”

杜公子往後一仰,頭撞在牆上,“咚”地一聲我都聽見了。他揉着後腦說:

“我的意思是,劉湘和你妹妹都是女的,而我是男的。同性之間叫得多親熱都沒有關係,何況劉湘當時只是和你說,又沒有外人聽見。其實,她認爲方擎嶽是女人。”

“這不可能呀!”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在我們眼裡它對應着一張張臉,而劉湘心中的是一個個不同的聲音。除了你以外,她聽到一個老頭的聲音,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嗓子粗嘎的中年人,聲調尖利的婦女,童音,溫雅的女聲,年輕男聲。她知道都有哪些人,只是把名字安錯了位置。她以爲那個年輕女孩叫方擎嶽,而中醫叫田靜。這就是爲什麼她心裡明白知道兇手是個懂中藥的人,卻寫下田靜的名字,不是留錯言,根本是認錯人。事實上,我說她看不見,雖然提出之後有很多小細節證實,但單知道細節是不太能想到她失明的。就是因爲錯認必須有個合理的解釋,纔會往眼睛上想。這是明眼人不可能犯的錯誤。”

“如果認錯,名字討論時,我應該聽出不對呀。”

“按照她的說法,你覺得‘田靜’這名字不錯,‘方擎嶽’--‘晴月’很女性化。可是劉湘心目中,一個女孩叫‘方晴月’,當然很有氣質;男的叫‘田敬’,讀音上和‘靜’相像,所以很女性化。她還會想‘田敬--景天--景天三七’,一箇中醫的名字能和中藥掛鉤,當然很合適。你後來說方擎嶽心有所屬,她以爲是那女孩對中醫也有好感。”

“可是……可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要說,她的第一印象是哪裡來的。當時她讓你介紹旅館裡的人,你說‘田靜,我要去打招呼’,在她心裡,當然認爲下一個出現的聲音就是‘田靜’。而你走了兩步,遇到了方擎嶽,你們說起話來。而她看不見你是中途遇到他,以爲他就是你要招呼的田靜。然後你向劉湘介紹時,並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可能是你知道,所以沒想過她還不知道。而且之前爲了看登記簿,你大聲說‘田靜我認識’,你又和劉湘說在火車站曾見過這位中醫,她就更肯定這個人必定是‘田靜’無疑。你和她說過兩個家庭的人都叫什麼,搜查時把所有人的名字點過一遍,她利用排除法,認爲剩下的一個叫‘方擎嶽’的,一定是那個女孩。”

“這……太愚蠢了!就因爲我,她纔會被殺,還留言錯誤?”

“不管她有沒有誤認,知道了兇手的秘密,都會被殺。而認錯了人,反而有好處,應該感謝你呢。”

“怎麼說?”

“被殺害時,她一直在掙扎,雖然沒有機會大聲叫,但她認出了兇手的聲音,可能用力說過‘田靜,是你’!兇手當時一定很驚訝,他不知道這種錯誤是怎麼造成的,但當他看到留言時,靈機一動,他知道她留言指示的一定是田靜,所以放着它,並刻意保持旅館的密室狀態,把嫌疑圈定在幾個人範圍內,以陷害田靜。如果劉湘沒有認錯,留言會直指方擎嶽,早已經被破壞掉,我們根本沒機會看到,更別說推理到現在了。”

“如果兇手是他,那麼……”

“那麼應該從他的角度串一下整個案子。光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分析,恐怕不太清楚。”

“先說大廳裡下毒的事吧。就算是有毒,我也看不出蓄意。從頭至尾,參與的就是田靜、江汨、劉湘三個人,沒他什麼事兒呀。他是怎麼指使……等等,他爲什麼要害田靜呢?情殺?”

“不是,滅口。咱們乘的那趟火車出事,重要的證人死了……”

我急着插嘴:

“你說是兇手謀殺呂良時,被田靜看見了?可是,當天警察詢問過所有人,她並沒有說什麼呀。”

“她確實沒看見,但是,兇手以爲她看見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回想一下田靜的證詞,她在兇案發生前,正好看到那盲人乞丐要打一個孩子。當時情況十分危急,她大叫起來。而幾乎是立刻的,她身後也有人叫。兩個叫聲捱得這麼近,第二聲是因爲鐵軌旁邊的人看見呂良跌下去了,說明那時兇手剛剛得手;那麼,前一刻的第一聲時,兇手在幹什麼?”

“正在下手?”我眼睛瞪直。

“是。兇手正把手伸向呂良時,忽然聽到田靜的叫聲,非常尖銳刺耳。他當時正精神緊張,一定嚇了一跳,心裡一顫,胳膊大概也哆嗦了一下。雖然沒有影響結果,但是他很害怕,收回手立刻往發聲的方向看。這時,他身邊的其他人目睹慘劇,跟着叫起來。田靜聽見,正往他這邊看。他們打了個照面,對他而言,又是一個大驚嚇。”

“你不是說田靜沒看見……”

“那時的情況就像……”杜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擡起手擋住一隻眼睛,閉起露在外面的另一隻,“就像這樣。”

“什麼?”

“我可以透過指縫,看到完整的你;你卻只能看見我半邊臉,和指縫裡模糊不清的一些殘餘。我的手相當於一塊有縫隙的隔板。因爲光是直線傳播的,”他一笑,好像在爲不得不用到物理學表示歉意,“所以,離隔板近的一方,視野幾乎不受影響;而遠的那個,想要看到板對面的東西,可就難了。”

他放下手:

“每次看見火車來,接站的人都會擁向鐵軌。正因爲這樣,把人推下去這種方法才安全,不容易被目擊。採用這種手法的兇手,也通常是謹慎而多疑的。他的這種個性非常重要,幾乎主導了案情後面的發展。”

杜公子停下看着我,似乎在等待回答。我應了句“我會時刻記住的”,他才點頭接着說:

“案發時,兇手四周應該聚攏了一圈人。通過那些人的縫隙,他清楚地瞧見站得較遠的田靜。田靜看到的,卻只是緊湊的一堆人而已。”

“是這樣……”

“他看着田靜的眼睛,自以爲他們是在對視,而她是一直盯着他的。田靜叫的那聲‘不要’,他不覺得是巧合,反而會認爲:她一定是看見我推他,所以才叫的。做賊心虛,兇手們的通病。從心理上講,他肯定不敢一直看着她,會躲躲閃閃,隱沒在人羣中,離開案發地點,一邊想着對策。等他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時,再找她,已經不見人影。然後就碰到了咱們……”

“就是那時?”

“對。他說他在找人,找田靜,倒沒有撒謊,但不是因爲關心她,而是想殺了她。他和你說的,‘一開始看見一眼,然後就找不到了’,是事實,只是把兇案省略掉了。其實,如果目擊者是別的人,可能沒什麼關係,因爲辦案人員不一定會和他接觸。可死者住的旅店一定會被調查,同住的人包括田靜當然都要叫去問話。要是不想讓她說出點什麼來,必須趕在那之前,把她……”

“我說呢,他急着去殺人,居然還有心情幫你診斷?這麼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因爲我當時心情不好,有點不依不饒。他怕真吵起來,耽誤他的大計,所以要儘快把咱們打發走。我說得對吧?”

“應該對。我們往醫院來時,他留在那裡繼續找她。過了一段時間,依然沒有結果,就想到她可能已經回旅館了。他也趕回去,決定改用毒殺的方式。大家在那裡可以一起吃飯,要下毒非常容易。所以中途先去準備必須的□□。這就是爲什麼,你送我來這裡,再折回去,耽擱這麼久,還是比他先到。”

“因爲他利用這段時間做太多事了。難怪他一進門就盯着田靜,是在尋找機會呀。”

“通過觀察,他發現田靜的態度毫無異常,不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回憶一遍當時的情景,他或許明白了些,但他不敢相信。警察也來得太快,在午飯之前就到了。田靜還沒吃東西,他也逮不到可乘之機。再說,還另有一個不利條件,那就是你。”

“我?”

“他不會料到你正好在那個旅館投宿。如果沒有你,他就可以一口咬定,案發時根本不在火車站。即使田靜真說她看到什麼,他也可以堅持是她看錯了。”

“他在旅館見到我,一副驚訝的樣子,原來!在火車站不願意和我吵,除了時間上的顧慮外,是不是也怕造成影響?真把工作人員招來干涉,證明他當時在場的人可就太多了。”

“嗯。那時,警察已經來了,要殺田靜也來不及了。如果她說出什麼,加上有你在,他無從辯駁,很可能就這麼完了;如果她不說,他就有運氣渡過這個難關。可她不說表示她什麼都沒看見,也就沒有殺她的必要。他腦子裡想着這些,思路非常混亂,也非常矛盾。生死在此一舉,一種賭徒的最後一搏的心理油然而生。他要機靈一點,也許能僥倖逃過這一次。只要他還有機會,爲了保險起見,就一定不能讓她活着。不過,方法一定要隱蔽,要神不知鬼不覺,怎麼都查不到他身上,或者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證據。”

他說得有點快,咳了兩聲:

“他想到了田靜每天要看着江汨練字,那個時候偏偏有喝一聽可樂的習慣--從老闆的話‘又要可樂呀’就可以聽出來--於是,一個計劃形成了。”

“噢?”

“還記得搜查時,他管江家借墨水嗎?他那時吸水,吸了幾下呢?”

“好像……好像是兩下。”

“墨水瓶顏色比較深,不可能看清鋼筆在裡面是什麼狀態,筆尖在液麪以上還是以下。如果懸空,擠壓筆囊就是在注入,以前鋼筆的液體,就和墨水混合了。”

“你是說,他事先在自己的筆裡灌上毒,第一下擠到墨水瓶裡?第二下才是吸水?”

“然後在紙上寫字,作出試筆的樣子,掩人耳目嘛。人們只會覺得瓶子裡少了點液體,而想不到其實多加些東西。到這裡,下一次謀殺的前期準備工作算做完了。”

“我想想,在那之後……是警察的調查,田靜說出了她的經歷。他已經知道她構不成威脅,完全可以停手的。爲什麼還……”

“他要殺她,從性質上說,是滅口。但從感情上講,卻應該算仇殺。”

“什麼意思?”

“你以爲聽了田靜的證詞,他就安心了嗎?接受詢問時,所有人都在旁邊,他會想:她不說,是因爲當着我她不敢說,背地裡就不會去找警察翻供嗎?或者是時間太緊,她沒反應過來,也許過兩天就覺得,當時人羣裡怎麼有個人那麼像他?但如果說她真的就知道什麼,也不一定。她的說辭很現實也很完美,不由得他不信。可是火車站的經歷又太根深蒂固,他就反覆琢磨:難道她是真的沒有看到我嗎?她到底看到我沒有呢?這種疑惑,已經成爲他心裡一個打不開的死結。每次看到田靜,都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明知道想不出結果,卻還要拼命去想,在腦子裡一次次回顧那時的過程,當然也包括那讓人心有餘悸的叫聲,以及剛殺完人後,回頭從人縫看到的那雙眼睛。這些回憶不能擺脫都是她造成的,她已經成爲他生存的障礙,他不能忍受繼續看到她。”

“我明白了,可以體會。”

“本來,他可能想當天解決的。但那時由於兇案的影響,常規打亂了,江汨並沒有照常練字,他也就沒事做,很早回到二樓洗漱,也就碰到了你。第二天,江汨的課業恢復。和兇手平時觀察的一樣,得磨蹭且磨蹭,而寫字前從瓶子裡吸墨水,是最光明正大的,可以讓他晚動筆兩分鐘的事。他怎麼可能不做?所以他的筆裡一定有毒了。然後,田靜要了可樂,他緊跟着要了礦泉水,然後發表不喜歡可樂的言論。最關鍵的就是那句話,‘可樂和墨汁一個顏色’。聽在江汨耳朵裡,會有什麼效果?他用的是碳素墨水,黑顏色,和墨汁一樣,也就和可樂一樣。他是那麼一個喜愛惡作劇的孩子,當時正在枯燥地寫字,窮極無聊,精神不集中,一定注意看着聽着,找點什麼新鮮事好分心。再加上一直和田靜有些小別扭,甚至爲此不遺餘力地說她殺人。如果有整她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所以,一切按兇手的計劃進行。”

“通過往墨水裡下毒,再暗示別人把毒轉移到飲料裡?這……太不保險了吧?”

“可他成功了,是吧?”他苦笑,“在效果上,確實不能保證一定得逞;但說到安全,已經可靠到極點了。即使失敗,江汨被人抓個現行,也不過是打斷一場惡作劇,沒人會想到有什麼內幕。如果沒有劉湘的阻止,徹底得手,田靜死了,調查會怎麼樣呢?查出可樂裡有毒,沒關係,他沒有接觸過那易拉罐。再檢驗出有墨水的成分,江汨承認惡作劇。這種說法可能不被採信,江汨因爲年齡,倒不會被懷疑,但別人會認爲是他父母授意。繼而確認墨水瓶裡有毒,但那孩子練字一向是在公衆的地方,瓶子就在旁邊,誰都有下手的機會。只要他把自己那枝內膽有毒的鋼筆處理掉,就萬無一失。”

“那天他問我‘膏肓’怎麼寫時,手裡拿的就是圓珠筆,想必已經毀滅證據了。”

“其實,就算懷疑到他身上又怎麼樣?就算證明確實是他又怎麼樣?他只是把毒加在墨水裡,而不是飲料裡。真正下毒的是江汨,但畢竟是自發行爲,他並沒有明確教唆,就算鬧上法庭,可能也定不了罪。”

“真是太小心了。”

“還不止這些呢。搜查時,他會故意把鋼筆放在危險的地方讓人碰掉,給他借墨水的理由;暗示可樂的顏色時,還捎帶比較中藥和可樂的味道,聽起來也就不覺得突兀。就連叫你去問字的寫法,也是有用意的。哪怕他真的有字要請教,他爲什麼會叫你不叫別人?”

“我是作文字類工作的嘛,他當然覺得在這方面我比其他人淵博……”

“問題是,他知道你是寫手嗎?你沒告訴過他吧?再說,那時是謀殺的緊要關頭,他會分心去鑽研文字?找這個藉口,把你叫過去,是因爲你站錯了地方。你站在田靜旁邊,看江汨寫字。江汨要惡作劇,總要偷着來吧?當然要把你調開,方便他下手。”

“我也真夠傻的,一直上他的當。他老看着田靜,那天尤其是,眼神還似乎很溫柔,算他會裝!我還真以爲他喜歡她呢,原來是在關注謀殺進度呀!他說可樂不好的時候,我就應該看出來了。要真對她有好感,人家就喜歡可樂,他還不順着說?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逆着來?哼!”我咬牙切齒,“我是怎麼想的呀?這麼沒人性的東西,會有感情?!”

杜公子大概被我的激烈嚇着了,楞了一會兒,點頭:

“他是可能沒感情。感情應該佔據那部分智慧和精力,都用在別的地方了。他很注意生活中的細節,瞭解每個人的性格並加以利用,總會找出最好的方法。你也說過,用推下鐵軌的方式殺死呂良,巧妙得像量體裁衣。而這次下毒,最初的靈感大概來自江汨把鹽撒在他的湯裡。他擅於根據各自的特點,把所有人安排在最適合的位置。如果說劉湘是個好演員,那方擎嶽還真是個好導演。”

“劉湘……”我捂住額頭,“還沒說她呢。”

“她阻止了那場所謂‘惡作劇’,而兇手當時就在旁邊……”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明白!”我睜大眼睛,擺出笑的表情,但沒有在笑,“又是見鬼的‘做賊心虛’,是吧?誰叫他‘謹慎多疑’呢!劉湘平時不怎麼和人接觸,那時居然主動,不用說,有目的的!他不會覺得劉湘是在制止小孩子胡鬧,只以爲她看破了他的陰謀,才用打翻東西的極端方式救田靜一命。如果留着她,她也許會和田靜多嘴。田靜一琢磨,再把火車站的老帳翻出點兒來。好,世界上又多了一個他不能繼續看到的人!哈!壞事做多了,果然會沒有容身之處!”

“是這樣。”杜公子再點頭。“他那時已經動了殺心。雖然有些衝動,但還是很謹慎,半夜起來把打碎的東西收拾掉了。”

“可是,劉湘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真是冤……”

“她只是當時不知道。等她第二天聽說了‘食物中毒’,回想前一天晚上那條狗,好像聽到過它舔食地上的液體,再結合狗的主人對它的虐待,她想到是可樂出了問題。她不覺得江汨一個孩子能想殺人,就仔細回憶下毒前發生過什麼。她看不見,所以對語言更敏感。她體會出方擎嶽話中的暗示意味--當然,她以爲他叫‘田靜’--,領悟到了真相。”

“她知道了?”

“只是這部分,不全知道。她估計聽信了大家的討論,認爲火車站的事是個意外,沒有把這件事與那件聯繫起來。”

“等等,沒聯繫嗎?她知道下毒是火車站的後續,也好像知道誰是殺呂良的兇手……”

“真的嗎?她就清楚明白地和你說過?你確定不是在按照自己既定的想法來理解他的話?”

“這……”語言這東西會造成多少誤會,在這個案子裡,我領教了!不敢絕對自信。

“我推測她頭腦中並沒有併案,這就要命了。”

他嘆氣。

“怎麼?”

“如果她知道在火車站行兇的也是他,那他身上就揹負一條人命了;但她把下毒孤立起來,那他就只是個有殺人企圖的未遂者……”

“她認爲方擎嶽只想殺田靜?可是,殺人總要有理由呀。她……啊?!她不會是信了我的話,認爲他們彼此有情,感情糾葛……”

杜公子連忙搖頭:

“就算你沒告訴過她,她自己猜測,可能也是這個結論。重點不是下毒的動機,而是劉湘猜到的,他要害她這個事實。”

看我不解,他補充:

“再說,不管她明不明白,明白到什麼程度,兇手都不會放過她的。”

“也是。”

他長出一口氣:

“那我就接着剛纔說了。一個已經犯罪的兇手,是窮兇極惡的,是必須躲他遠點的。但一個尚未沾上血腥,只是有這個意向的人,卻是可以通過苦口婆心來勸他改邪歸正的……”

“不……不會吧?劉湘以爲他還沒現實地殺過人,所以想……她沒有這麼傻吧?”

杜公子歪着頭,不苟同地看着我:

“不是傻,是善良!你和她一起呆過那麼長時間,應該比我瞭解。”

我嗓子一哽,壓下那一絲懷疑,“嗯”出聲來。

“從結果看,也是這樣。她使田靜免於被殺,卻因此死於非命,等於用自己一條命,換了人家一條命。”

“我都知道。你不用誇她了,接着說,然後怎麼了。”

“她想讓他打消這個念頭,想和他談談下毒的事。可是,旅店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很不隱私。他只是一時糊塗,應該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不宜張揚,說話時最好只有他們兩個人。眼睛的條件制約着,劉湘找到他,再尋覓個隱蔽的地方說話,幾乎不可能。最方便的就是找個不會有人的時間段……”

“她主動和人定約會?一個男的……大半夜的……”

杜公子哀傷地一笑:

“一個正常的女孩子,確實會有時間上的顧慮。但對她而言,什麼時候不是‘大半夜’呢?”

“這……”也對呀。

“正因爲對方是男的,纔沒約在房間裡。而除了房間,大廳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了。在她被害的前一天,曾經有些人和她接觸過,其中就有方擎嶽,約會也許就是那時定下的。”

“還是請教字怎麼寫,他的把戲還真單一。這次也是有企圖的吧?”

“他接近她,想試探她到底知道多少。結果她和他說,‘晚上1點來大廳一趟,我想和你說昨天的事’。一個心裡沒鬼的人,肯定覺得半夜見面匪夷所思。但對他,是天賜良機。即使他開始不確定她是否會危害到他的安全,現在也知道必須……劉湘算是貨真價實地自己撞在槍口上了。從現場看,他準備得相當充分,帶着刀去赴會,穿上遺留在大廳的衣服阻擋血跡噴濺。我想他提前約定時間大約1小時,坐在沙發上等她,假裝看電視,其實是用它爲即將發生的兇案照明。0點30分的時候,劉湘手錶的鬧鐘響了……”

“嗯,行了。不用再說一遍行兇過程,你不久前說過了。”

“好。那麼,我想想,該說的應該都說了,沒什麼遺漏吧?”

杜公子溫和地看着我,等着我發問。

“我也覺得應該沒有了。”

他的臉色更柔和下來:

“那就好。至於推理的證明,火車站謀殺應該是沒希望了;下毒嘛,去檢驗一下江汨的字帖。那天寫的字,和後來濺上的墨水,如果有毒,就說明我猜對了。而以上所有結論,都建立在‘劉湘看不見’的基礎上。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打電話回北京,讓張叔去醫院幫我查劉湘的病歷。”

“不會再不對了吧?我是想不出其他解釋了。”

“如果說了這麼多,一點都不對,那可……”杜公子扯下嘴角,作個不堪忍受的表情。

“怎麼可能?不過,話說回來,對了也蠻讓人不舒服的。兇手雖然狡猾,但還算可以想象;劉湘也給咱們出這種難題,就真是添亂了。一個案子裡,最大的鏡面居然是死者設下的……”

“你說什麼?鏡面?”他看來很驚異。

“所謂‘鏡面反射原理’,鏡子內外兩個世界,此亦一邏輯,彼亦一邏輯,兩種邏輯均正確合理,可惜只有一個是真的。這不是你說的嗎?”

杜公子向前一傾身,栽在自己膝上:

“我可沒這麼說過。”

“用現代一點的方式說,就是我們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人家刻意讓我們知道的表象;而本質則不一定藏在哪裡。雖然有些蛛絲馬跡露出來,但經過粉飾成了另一種涵義,和表面融爲一體了。格外適用於這個案子,不是嗎?劉湘站在鏡子前,照出來的影象會沒有絲毫異常,一個正常的姑娘。她的眼睛和過去一模一樣,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

“我知道。”他有些懶洋洋地趴在膝蓋上,扭頭看我,又重複了一遍,“真的……”

“你……怎麼……”

“沒事。”他恢復平時的笑容,但略帶些疲憊,“只是忽然覺得,我好像做了很多多餘的事。比如列舉那麼多細節,來證明她眼睛不好,其實只要等病歷記載查出來不就行了。最重頭的地方都能輕易證實,往後真是沒什麼了。”

“是嗎?”我可不覺得。就算例行調查可以查出她的殘疾,就會往“認錯人”的方向想?再推出後面這一系列?反正我是不行。現在再想以前的懷疑,還真滑稽。

我也笑起來:

“你知道嗎?我還懷疑過田靜呢,是真的那個啊……”

“是嗎?”

“我覺得她一開始去火車站接人,結果誰都沒接來,非常可疑;後來發現她有手機,就更懷疑了:既然有手機,幹嘛非得用旅館的電話?好像是故意公開她必須去火車站的原因……”

杜公子失笑:

“這沒什麼的。很多人只喜歡發短信,不喜歡打手機。女生尤其這樣。她們覺得太貴,浪費錢。”

“哦,我知道,見過這樣的女生。其實要我說,一天發幾百條短信,肯定比打電話貴得多。她們就是算不過帳來。”

“鈴~~”聲打斷我們的閒扯。我和他對視一眼,再一起看向病房門口。曾經給杜公子輸過液的小護士不負衆望地走進來:

“你的電話。怎麼樣?能去接嗎?”

“我去!”

我飛快地跳起來,跟在她身後往隔壁走。她走路慢得有水準,真恨不得超到她前面去。

“喂!”我終於如願拿起了電話。

“X君!”張臣顯然沒能從一聲“喂”裡聽出我的身份,“我查到她車禍那次就醫的病歷了。上面寫着……哎呀,這些字!現在的大夫都是練草書的?寫着……好像……是什麼‘輕微腦振盪,顱內淤血,壓迫視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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