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盲人與狗(九)

匆忙地道別杜公子, 往醫院外面走。和我一起來的警察迅速跟上,變相地提醒,還有一場詢問等着我呢。

回去的路上, 心情說不上“壞”, 但絕不能稱爲“好”, 正想找個人給他點難堪。何警官這個人我一向看不順眼, 當然首當其衝。遷怒於他我真是一點思想鬥爭都沒有。

到了旅館, 剛要接受詢問,我就倨傲地提出“本人對這個案子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申請說給他們聽。旁邊的警察暴跳起來, 似乎要讓我“老實點”。何警官衝他一擺手,倒樂於聽我說。

我努力地回憶, 儘量按照杜公子和我說明的那種順序闡述, 省得一改變弄出紕漏。在適當的地方, 再插進“鏡面反射原理”。如果單純的推理還不足以震懾他們,那麼加入理論性的東西, 無疑會讓我的結論更加擲地有聲。

他們一開始不以爲然,但後來就全神貫注地盯着我看。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這樣關注,我的右手居然緊張地顫抖起來。我使勁捏捏拳頭,依然不能制止。爲了掩飾, 我索性把它藏在外衣兜裡, 一把攥住一直隨身攜帶的介紹信, 果然更有鎮定作用。

終於吐出最後一個字, 我的手指捻着那封信, 蓄勢待發。求你了,快說“不信”!再諷刺我兩句!我纔好拎出信來表明我的身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何警官表演尷尬了。

他注視着我, 出人意料地,忽然笑起來,手撐着桌子起立:

“從北京來協助調查的?石局長有沒有給你什麼文件類的東西?有的話,就拿出來吧。”

我瞬間呆住,化主動爲被動地交出信。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終於盼到了,杜公子出院的日子。我早定好了火車票,就在今天下午。雖然趕了點,但這個城市,不是絕對必要,我是不想繼續呆了。

明明是急不可待的,我卻停住腳步,不願意進門去。什麼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怔怔地望着醫院的大門。

一陣風吹過來,旁邊的樹“沙啦啦”地響。我心裡一緊,重重地咳嗽一聲,踩上臺階往裡面走。

身邊有人死了,就一定要非常難過嗎?一開始不一定,頂多是茫然。因爲“死亡”不過是兩個字,不會帶起任何情緒。直到你把它的意義擴展成“再也見不到她,聽不見她說話,看不見她笑”,你纔可能會有點感覺。

但是,不是每朵烏雲都會下雨的。同樣,也不是每種哀傷都可以哭出來的。

真的可以爆發的情感,過後就能當個里程碑,毫不留戀地跨過去,再回首也許還是段寶貴的經驗。對,就像下雨,過了那一陣,自然會天晴。

而爆發不出的,更像是風。它在身邊盤旋不去,卻永遠不會引人注意。但你偶爾會毫無理由地抑鬱。也許在很多年以後,某次觸景傷情時,才恍然找到困擾人許久的心情的來處。

我保持着自嘲的笑容,來到杜公子病房緊閉的門前,正要進去,忽然聽到裡面有說話聲:

“你就是‘他’嗎?”

誰?聲音很難聽,又很熟悉……何警官?!

“我是……誰?”不解地反問。

“他們怎麼稱呼你?‘X君’,對嗎?你叫什麼?”他停頓,大概在看病牀上的牌子,“杜落寒?!這名字真奇怪,不過,我也算聽過了。”

“什麼?”

“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基本情況可算是機密呢。我曾經在石局長手底下混了一年多,才只知道你的姓。”

雖然我看不見裡面什麼情形,但是……這人怎麼一副沒好氣的腔調呀?

“你以前在北京工作?對不起,我……”

聽聲音就知道,杜公子又在陪笑了。還笑?聽不出人傢什麼態度呀?

“你當然沒聽過‘何鳴’這個人。一個剛畢業就分到局裡的大學生,就算學的專業是刑偵吧,也還沒到和你直接接觸的資歷。再加上呆的時間短……”他“哼”出一聲,“即使能繼續留在那裡,我也不屑。”

他停下,可能在等待對方答話。很久沒有聲音,就接着說:

“因爲環境不好,胳膊肘往外彎成習慣了。局裡坐着一堆人,他不用,反而信任在外面不三不四開保安公司的小子。我就不覺得姓唐的那傢伙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局長……”

他說的難道是“先賢保安公司”的唐堯?如雷貫耳呀。

“讓你找個機會和他練習,是嗎?項目是槍法和拳腳?”杜公子失笑出聲,“這事兒我聽說過。不公平的比試,你不必介意。”

不公平?什麼意思?

“你不用說這種話。我是當事人,是不是公平,我比你更清楚。結果我不在乎,雖然搏擊是我接受訓練時的強項,但是我學得最好的,還是調查和偵破。問題是,關於一個案子,我說出點什麼,他們從不立刻聽,總要耗着,一段時間以後再照辦。開始我以爲是人拖沓的本性作祟,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在等一份外來的結論。行動一向以它爲準,即使和我先前說得完全一樣,被相信的也不是我。就盼着有一天,我的想法和那結論出現差異。終於讓我等到,然後我就調到這兒來了。”

局裡的情況,我也多少了解一點。所謂“外來的結論”,來自杜公子吧?原來是標準的學院派和實踐派之爭。至於“差異”,推理有出入是常有的事,問題是誰比較正確呢?其實……是不是……他某次和杜公子意見相左,最終證明他錯誤,因爲工作失利,判斷失誤才被貶到這裡的吧?懲罰也許重了點,但我打賭石局長不喜歡他。如果這種脾氣的人是我的下屬,我也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一直特別好奇,那個幕後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就算保密吧,大家都不說不說,真打聽也能知道一些。關於‘他’的評價很多,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沒有貶義詞,好像他是個既溫和又聰明,有理智有感情的人,總之沒缺點。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人。”

沉默一會兒,杜公子說:

“我也不相信。”

“相反,我倒覺得‘他’十足的陰險。時刻裝出一副善良的樣子,偷偷摸摸地培植自己的勢力。表面上,頂着個很俗的代號,經常在做無償勞動,實際上卻可以通過正當途徑,暗中調度全市甚至更大範圍的警力;局長對‘他’信任有加,張臣崇拜‘他’到五體投地,就連一向不好馴化的‘先賢偵探社’,也唯‘他’馬首是瞻……”

說什麼呢?不光我覺得荒謬,杜公子也笑起來:

“以前倒不知道,這個人是如此擅於弄權……”

喂!你也精神分裂了?明明是說自己,還“這個人那個人”的?

“這次把那封信轉到北京去請求支援,我就想着,八成來的就是‘他’。‘他’難得從張臣的母雞翅膀底下鑽出來,我可得見識見識。誰知到了那個旅館一問,只有兩個從北京來的,女孩不算,那個男的自稱姓‘許’。我當時還琢磨:不是應該姓‘杜’的嗎?”

“你想看看面對這案子,我要怎麼做。所以,故意提供線索給許飛,讓他聽到所有應該聽到的。”

“噢?你這麼想?”

“詢問證人時,應該把人湊在一起問嗎?我記得規矩不是這樣的……現場勘查的結果,嫌疑人也不應該知道。”

“我就是希望他都知道。前兩天許飛跑到我面前,說‘他的想法’。一開始,我還猜測他是我調走後纔去上班的新同行呢,很驚訝:才離開幾天呀,就又出來這麼一個?北京盛產這個?等他說出‘鏡面反射原理’這六字招牌,我就知道,錯不了,肯定是你來了。”

“不,你不會有這種想法。其實,你早知道我在這個城市吧?不然也不會中斷調查,讓許飛出來找我。是張臣告訴你的吧?他擔心我們,一定會電話聯繫你。”

何警官咳嗽一聲:

“是,我放許飛來問你,因爲想聽聽你怎麼說……我好奇心重。”

“希望沒有重過兩條人命。”杜公子話中的笑音有些收斂。

“你說什麼?!”

好大聲!哪兒來這麼大火氣?

“這個案子從頭到尾,你自己都極少插手,只是幫許飛提供破案的一切便利條件,好像在等我做出個結論。相反,你在我身上,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所以,我懷疑,當初把信轉到北京去,是不是爲了把我引出來的一種手段?”

找個棘手的案子來刁難宿敵?像何鳴能幹出來的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收到信就及時處理,這次的案子根本不會發生。但由於我對您過分仰慕,不擇手段也要一睹尊容,就找藉口,搞些小動作,在信件流轉的途中,耽誤了時間,以至於耗死了兩條人命?”

可以想象,他不肯接受指責,但這是人命呀……我不相信杜公子會冤枉他。他怎麼也該負些責任吧?

“我願意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即使是,你應該也沒有想到這種後果。因爲,我不覺得你明知道將付出人命這麼昂貴的代價,卻還堅持。不過,案子真的耽誤不得,拖延一秒鐘都危險……”

“看樣子,你是要和我討論職業道德呀。我還沒說你呢,你根本不配作個偵探!”

他不配,難道你配?

“偵探的靈魂就是推理,可你呢?你把推理當成什麼了?你跟許飛說的那些,能算推理?旁徵博引呀,循循善誘呀,整個一個輔導班,推理講座……”

“推理不過是通過條件導出結論的過程,沒有必要故意弄得很高深,當然要用別人聽得懂的方式。”

杜公子語調平和,更凸現出何鳴的尖銳。對着一個根本就吵不起架的人大呼小叫,有意義嗎?

“爲了這個,你就可以犧牲推理的完整性和條理性,搞得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這也就算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的推理,連最基本的正確性都沒有。”

怎麼?他是說推理不正確?……沒覺得呀。

“真是漏洞百出呀。騙騙許飛那樣的,也許綽綽有餘。但我只聽一遍,就能立刻說出幾個紕漏。比如,你的性格分析就十分蹩腳。‘謹慎多疑’?你是這麼說的吧?方擎嶽‘謹慎多疑’?別開玩笑了。即使我只在詢問的那點時間裡接觸過他,也知道他不是那種人。還說他‘思路混亂’?我看是你思路混亂。還有那個劉湘,她不是個出色的演員嗎?演什麼像什麼的人,如此具有欺騙性,會善良得那麼傻?我不信。可是,你把‘她去勸導兇手’作爲‘她在大廳裡被殺’的前提。如果否定了‘半夜和兇手有個約會’,那麼這個案子是怎麼發生的?最明顯的一個不合理,留言用的電話簿,是許飛的,怎麼會在劉湘手裡?她撿的還是她偷的?她看得見嗎就撿就偷?除非這些疑點能得到解釋,否則推理就是不完整的。”

沉默許久後,杜公子輕聲說:

“你真的想聽嗎?”

“當然!有什麼不能聽的?”

“那好。”他嘆了口氣,“你聽到的說法,確實不完整。我說,兇手對劉湘的秘密一直很懵懂,在行兇的時候,聽到她叫錯名字,才順水推舟進行嫁禍。其實不是這樣。兇手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早,也比任何人都多。”

“以前分析時,一直落了一段。毒殺失敗的那天夜裡,方擎嶽和江源都聽到‘篤篤’聲,跑出樓道看到對方,並沒有其他人。他沒說實話,他在撒謊。”

“你是說,方擎嶽?”

“是。他那時要去收拾樓下有毒的一系列垃圾,走在樓道里,忽然聽到‘篤篤’聲。他於是看見了--劉湘走路的樣子。他明白了,她看不見。他一時楞住,想不透她爲什麼要裝做正常。當然,劉湘並不知道他在旁邊,像往常一樣進房間去。這時,江源衝出來,和方擎嶽照了個面。”

“所以,他知道她是瞎子了?”

“還想明白了她因爲聽覺敏銳,才破壞了他的毒殺計劃。”

“既然她不會構成威脅,他就沒有殺她的理由了。”

“只是暫時沒有。”

“後來……對,後來劉湘聽說‘食物中毒’,懷疑到他了。”

“我知道劉湘很聰明,一定知道了他要殺田靜,甚至聯繫呂良的案子,猜出了動機。但兇手並不知道她已經貫通全部了呀。”

“可是他最終殺了她,總要有原因的。難道他真的一點風險都不肯擔,小心到濫殺無辜?”

“不,他不是‘謹慎多疑’的人。我聽許飛形容過他,他似乎聰明自信,很有創新意識,也許還有幾分冒險精神。會選擇保險的殺人手法,不是考慮到安全,而是爲了享受動手之後如履薄冰卻絕對會逍遙法外的成就感。他在意方法本身的精妙,勝過其實用價值。”

“這才和我想的一樣!他確實不簡單。鎮定的罪犯我見過,但他們受審的時候,頂多是從容,但他不同,簡直是樂觀……”

“他就是這樣的人。大概正因爲這個,他才能想出最後的方法吧?”

“我也很關心,是什麼方法。”

“劉湘爲什麼要半夜去大廳?從她定了鬧鐘來看,約會是一定有的。如果不是她約別人,那就是別人約她。她真的會因爲看不見,就喪失安全意識,誰約都肯去?不,對方必然是個非常熟悉的人。你在調查的時候曾經說,半夜約她出來,那些人裡,只有許飛做得到,這我也同意……她在被殺的那天晚上,曾經和許飛說過非常關鍵的兩句話:‘你給我留字條了吧?’和‘你的電話簿丟了嗎?’。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和人說話,你真的聽懂話裡的意思了嗎?還是有個先入爲主的想法,認爲說的就是你心裡想的這個?或者你說了一句話,人家答應了,被應承的就是你想讓他應承的?而且,出於各種原因,也許是情緒,也許是顧慮,人總會多說或者少說那麼一句話……”

“要發感慨等以後。到底怎麼回事?”

“在案發前一天,許飛曾經給她留了張字條,夾在她門縫裡,想着她早上起來一開門就能收到。可是她看不見,一定是打開門,字條掉在地上,她從上面踩過去。那她又怎麼會知道有這張字條呢?除非是有人撿到拿給她。是誰呢?又是那個最不應該的人。”

“兇手?”

“他撿到幾乎是必然的。一位前一天打亂他的計劃的女孩,一個無緣無故假裝明眼人的瞎子,他絕對比其他人更關注她,何況他們住對門。”

“有沒有更硬性的證據?”

“有。許飛那天回去,劉湘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如果沒收到字條,她恐怕會說‘你去哪兒了?又去探病了?’。而她說的是‘回來了’,說明她知道他去幹什麼。也就是說,那時已經有人把字條的內容告訴她了。而在許飛之前和她接觸過的,只有方擎嶽一個人。”

“他把條子交給她……”

“就在大廳裡。老闆說過,他拿着張紙和劉湘在說什麼,他解釋爲在問疑難字。其實那紙恐怕就是了。”

“爲了試探她知道多少?”

“也許。那時他大概並不想殺她,只是對她演戲的行爲好奇,或者順手幫個小忙也說不定。可是,緊接着,劉湘被謀殺的理由就出現了。”

“什麼?”

“我以前說了,生活中叫出別人大名的機會很少,但那只是平時。有些特定的場合,是非常容易叫出名字的,尤其是道歉和道謝時。田靜說過‘對不起啦,劉湘’;在學校裡,‘謝謝您了,老師’和‘多謝了,某某’,都能經常聽到。而當時,方擎嶽把字條塞在劉湘手裡,‘你門口撿的,許飛留的條’。劉湘攥着那張紙,會不會說出‘謝啦,田靜’呢?”

“你是說……”

“她說出這句話,不管她知不知道案子的內幕,都必死無疑。本來兇手處境很爲難,呂良死了,剩下田靜這個他以爲的證人,如果再被滅口,兩條人命總要有人負責,調查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她這麼一說,等於給兇手指了一條明路:殺了她,和呂良的事一起嫁禍給田靜,除去證人,了結兇案,一舉兩得。於是他想到,死亡留言……只要是死者寫的,沒有人會懷疑它指示的人是否正確。劉湘知道一旦動手的人是他,就會留下指向‘田靜’的線索……”

“可能嗎?殺劉湘,單純爲了造成兇案;劉湘的屍體,只是嫁禍的工具?”

“但這思路,聯繫兇手的性格,很像他會想到的,對嗎?而且,他以前殺人,用的是什麼方法?推下鐵軌,暗中下毒……如果目的真是置劉湘於死地,在樓梯上推她一把不行嗎?出於表演的需要,她就在大廳用餐,在食物裡下毒好不好?而銳器殺人,兇器、血衣,要牽扯上多少樣東西?又簡單粗暴,他這樣的兇手只怕會嫌棄。選擇這種方法,是必須的,也是巧妙的。他需要她的血,當最終留言的墨水。”

“用把刀子,兇手也想了這麼多?”

“刀作爲兇器,且不說那些渴望血腥的殺人狂,一般都是……一時衝動,抓了把刀子就捅過去--但這次是預謀殺人;或者早有謀殺的想法,但下手機會難得,過這村沒這店,而手邊只有刀--剛纔說了,還有很多更便利的方法;要不就是刺殺,圖的是便於攜帶、藏匿和丟棄在別處--而兇手直接把它扔在現場,也不存在攜帶的問題。這些都不符合,我只能往特殊意義上想了。”

“勉強還有點道理。”

“就算這些不能說明什麼,其他地方,也始終瀰漫着陷害的味道。比如旅館的封閉環境,不像是利用機械刻意製造的,那麼就可以排除外來人。可是,如果是內部人士,只要拔開一個插銷,推開一扇窗戶,旅館就和外面連通了,兇手就要從全世界去找。而他不這麼做,特別把嫌疑圈定在內部,把自己也陷入危險中,除非是有了明確的嫁禍對象。如此說來,留言就不對勁了……”

“這可是整個案子的基礎,不要說一開始就錯了。”

“留言也是分幾種情況的……”

“死者留下線索前也要精心算計?你能保證每個人都知道你這規則?”

“如果是其他情況,留言當然不成問題,只是還沒機會面世,就被兇手抹掉了。可以保留到讓辦案人員發現的留言,通常就是:第一,兇手不知道死者留了言。比如斷氣之前,抓住了可以指示兇手身份某樣小東西,動作很不明顯,兇手只以爲是死前的掙扎。血字就一定不屬於這種。很多偵探故事,爲了在留言上做文章,說兇手明明看到死者在寫什麼,但因爲解讀不通,就放心留着它。現實中可沒有這樣拿生命當兒戲的罪犯。”

“第二,兇手因突發狀況--比如剛剛得手,聽到有人往這邊來--必須立刻離開,到屍體被發現前,也沒有機會重返現場。而兇手走時,被害人還沒斷氣。這個案子時間充裕,也沒有這種條件。”

“第三,留言被兇手塗改過,甚至就是兇手寫的,以指向了其他人。再加上密閉的旅館,讓我覺得這留言必然是假的,但是現場看不出修改的痕跡。用死者的思路,可以非常順利地解釋。要是兇手模仿的,怎麼可能這樣?如果他不是死者肚子裡的蛔蟲,那就是出自死者的手筆。一個兇手明知道有留言,卻扔着不去管,一定有什麼內幕。而且,留言的內容,也未免太複雜了。中藥,諧音,形似,倒轉,已經夠繁瑣了。而且,居然還都是和許飛提到過,他可以理解的,留言的時候一定費心考慮過吧?劉湘就算腦子再快,對這些小地方的奇妙想法再熟悉,真能在死亡之前的瞬間反應出這麼多?我很納悶,只好去想象案發時的情景了。”

“根據現場,推測出的過程是:兇手背後行兇,劉湘身前先中一刀,然後被按在沙發上,背後又中一刀,留言,斷氣。雖然差不多是這樣,但是,壓住她,刺一刀,需要多長時間?5秒鐘,足夠吧?可是,滿沙發的血手印,是在這麼短時間內可以留下的嗎?所以我關心,從第一刀受傷到第二刀致命之間,她在沙發上被按了多久……”

“第一下刺在不重要的部位,兇手是故意的吧?得到他想要的血後,遲遲不肯再下手。他把她的臉擠在沙發裡,保證她不會出聲把其他人驚醒,然後把刀抵在她後背心臟的位置,在她耳邊說話,讓她聽出他的聲音,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告訴她她不可能生還,提示她留言,好寫下錯誤的訊息。等他確認她已經留言完畢,才一刀插下!”

“你……你怎麼想得到這種事?這……啊……一個人從小到大,見過的血算在一塊有幾加侖,當然什麼都能想到了。不過,你的思路又開始跳躍,怎麼一下子跑到案發時了呢?還沒說劉湘是怎麼被引去大廳的呢。”

“好,我們回到白天的大廳,方擎嶽剛把字條轉交給劉湘時。雖然咱們分析了這麼多,但這對兇手來講,產生殺人嫁禍的想法,不過是靈機一動。他要動手,需要一個隱蔽的時間--夜裡;一個人口稀疏的地方--一樓大廳;他要怎麼把她騙出來呢?想想兇手腦子裡有的東西:許飛和劉湘的關係--他開始誤會過他們是情侶,被否認後,大概會覺得這是一對還沒有確定關係的有情人;許飛留下的字條;劉湘是瞎子;她看不見字條的內容……他心生一計,從口袋裡拿出許飛的電話簿……”

“不是丟了嗎?正好被他撿到?”

“我想是他一開始就藏起來的。站在他的角度,會怎麼看許飛?呂良被殺時,許飛在火車站出現,當天又正好住進那家旅館,太巧合了吧?很像來臥底的調查員。事實也確實如此。當他看到櫃檯上,許飛落下的電話簿時,自然順手牽羊了。電話簿這東西很能體現人的身份,他想看看裡面有沒有‘派出所,公安局,某局長,某隊長’的電話。當然,只看到‘報社,雜誌社,某編輯’,也就知道許飛是幹什麼的了。他向他請教字時,說他懂得多,恐怕不只是客套。”

“他要怎麼用這電話簿?”

“他把它也塞到劉湘手裡,說:‘許飛這人還真逗啊。字條上寫’今天去探望病號‘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什麼--電話簿丟了,如果你撿到,請在今天夜裡1點來大廳還給他--這電話簿不就在字條裡卷着呢嗎?’”

“這……”

“有趣的約會方式,對嗎?把東西丟在心上人一定撿得到的地方,然後把她約出來歸還,順便相處。就像向喜歡的人借書一樣,一借一還,創造兩次見面機會。我們宿舍,我旁邊的上鋪,就是用類似的方法,追到學校的校花的。”

“可萬一她向許飛求證,那不就全漏了?”

“漏了又怎麼樣呢?方擎嶽這個兇手,他用的所有手段,都是中途出了問題,也沒關係的那種。就算許飛知道了,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他完全可以說‘你怎麼這麼早就知道了?我正要通知你晚上去見她,給你個驚喜呢。對,我撒謊,但我是好意呀。我本來也不想管你們之間的事,這不是……前兩天,我無意中看到她走路,用傘當柺杖,才知道她眼睛是看不見的,覺得她特可憐,太需要人照顧了。相處這幾天,我可看出來了,你們不是一般的關係。劉湘是個好姑娘,你人也不錯,你說你們耗着什麼呢?’這樣一說,假造約會就變成了一個過分熱心的朋友,爲撮合他們兩人而作出的努力。剛認識幾天的人,就這樣管別人的私事,確實唐突,但也只是唐突而已。”

“那站在劉湘的角度呢?你剛纔不是說,她已經察覺到他殺人和下毒,難道不會懷疑這是陰謀?”

“以她的聰明,她當然會想,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她會分析:如果字條上沒寫這些,方擎嶽敢篡改內容,必然是知道她看不見,早看穿她的演技了。而她的自尊心,牴觸‘表演出了岔子’的想法。加上許飛以前和她說過丟失電話簿的事情,她大概以爲那是這次約會的鋪墊,可還是不敢完全相信。她想求證,當然可以讓其他人幫着讀字條。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險境,不到生死攸關的地步,一個稱職的演員是不會在謝幕前卸裝的。她猶豫着,終於偶遇許飛,就問了他兩個問題。其實,背後的真正涵義是‘你今天晚上約了我嗎’。許飛不知道,給了她最正常的答案。她於是覺得,約會是真的。是啊,她對這些天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有點看法,正想找個時間和他說呢。晚上也沒關係,小時候就認識的哥哥,她相信他的人品……”

哈哈……難怪呀,那天晚上會叫我“許飛哥”……和十年前那個扎着馬尾的小姑娘一樣。我以前以爲她變了,現在明白我錯了。我承認,我錯了還不行嗎?非得用這麼慘烈的方式讓我知道?

“你爲什麼就不往點子上說呢?她會去赴約,最大的原因是,她覺得約會可能是真的,或者,她希望是真的。”

杜公子半天不說話,在我以爲他會繼續噤聲時,才聲音發緊地開口:

“如果她對他毫無情愫,恐怕就不會那麼含蓄,而是直接問‘你晚上約我去幹什麼’…… 從許飛那裡,我聽說過她的經歷。表演固然是她的愛好,但在選擇觀衆時,她也是很挑剔的。除了把演戲當工作外,出於自願的,加上這次,她一共演過三場。第一場,《小熊的故事》,演給許飛的妹妹--她兒時最親密的玩伴;第二場,《孤兒》,觀衆是她中學裡最好的朋友;第三場……答案昭然若揭。就算沒有到達愛慕的地步,也是深刻的好感了。她要在他面前,表現最值得驕傲的才藝,也可說是‘女爲悅己者容’。有點懷疑,她曾經穿上一件衣服,專門要給他看,真的只是爲了證明自己對顏色有感覺嗎?”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則拼命捏住鼻子,不能讓裡面的兩個人知道我在偷聽。

“劉湘的心事,兇手可能多少看出來點兒吧?很好,他真會觀察,總是能把所有的人,都安排上最合適的角色;讓所有的東西,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一個聰明的囂張的人,看那未遂的毒殺,對方法的精美要求到什麼地步呀!”

“選中誘導他人下毒的方法,真的只因爲它安全得萬無一失?他是差點成功了,但畢竟機率太小,一點都不保險……雖然不願意這樣說,但是,方擎嶽真和劉湘有點像呢--做出的事情,確實是自己的愛好;但真正的原因,卻是出於情感。”

“真是越說越沒邊了。”

“許飛聽老闆說過,好像是在所有事情發生之前,方擎嶽就已經很護着田靜了。所以,他對她的感情,應該不是裝出來的。在火車站,他以爲她看見他了。如果是別人,當然沒說的,殺無赦!但,那是‘她’呀。他要怎麼辦?那時我見過他,他的表情不像是陰狠地要置誰於死地,倒像在逃避什麼;爲我號脈,也似乎是要找點事情做,以分散注意力。會用那種不是百分之百成功的方法,因爲爲了安全,他必須做點什麼。但他又不願讓她死,出於了結任務的自欺心態:‘我做了,我下毒了呀’,或者也是不能接受‘親手’殺死她?毒殺的那天晚上,他一直望着她,眼神出奇的眷戀,是訣別的意思嗎?他矛盾過吧?但最終說出了那句暗示。當劉湘打翻了飲料,毀了他的計劃,他心裡到底是氣急敗壞,還是慶幸呢?殺劉湘,讓她背黑鍋,想法的根源在哪裡?解決掉她,又不用傷她性命?從心理上講,也算是一種發泄:他不能殺她,只好殺別人。”

“是嗎?我覺得你在胡說。這麼殘忍的兇手,會有感情?”這是何鳴說過的話中,唯一我聽着贊同的一句。“這種推測,我都不能接受,更別提涉案的……等等!”他突然大叫,“我明白了!爲什麼你現在說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原來呀,你故意的,對不對?上一次,你打亂順序,把兇案的發生過程單拎出來說明,這樣聽的人就很難去注意,萌生殺機到實際兇殺之間的銜接;提前分析兇手的性格,一再強調‘謹慎多疑’,是爲了叫許飛按照慣性,自己錯誤地推理出劉湘案的動機;編出一段‘勸說兇手’的劇本,許飛一定不相信吧?但只要你把劉湘歌頌成獻身正義的聖女,他就是再疑惑,也不會去打破這種偉大。他聽到的,其實是隻適合他聽的‘許飛專用推理’吧?該怎麼說你!偷樑換柱,還是偷天換日?現在我才知道,這齣戲裡論演技的話,曾經名噪一時的職業演員劉湘,只能排名第三;兇手方擎嶽也只好屈居第二;最能把握劇情的,倒是你呢。我沒說錯,你陰險!”

“只要能抓到兇手,真相沒有必要完全公開。”杜公子的聲音恢復正常,平淡地敷衍。

“我不同意!但先不反駁你,因爲正事還沒完。說起抓人,還有問題呢。目前能查的,我都查過了。字帖上確實有毒物反應,但是,它頂多能證明一小部分的過程和結論。能徹底釘死兇手的證據呢?在哪裡?”

“證據……一個地方可能有,但不一定有,只能祈禱,兇手一直保持着他滴水不漏的作風。”

“什麼?”

“就像那個案例。一個男人,去糾纏他的情人家裡談分手,結果衝動地殺了人。事後,他很小心抹掉痕跡,用手絹擦他碰過留下指紋的地方,甚至清理了地面的腳印。怕有人目擊到一個怎樣裝束的人進過死者家,他把那天穿的外衣褲子和鞋全部丟棄。等警察找上他,他聲稱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在她被殺的前一天,那之後就沒有碰過面了。作過那麼到位的掩飾工作,找證據確實不容易,但最後還是找到了--就是那塊手絹。他扔了那麼多東西,獨獨忘了它。它在現場被用到過,上面沾着一根貓毛,而那貓是死者被殺當天才收養的……”

“你是要告訴我,毛髮這東西容易到處亂沾,是嗎?你以爲我想不到?用來承接血跡的衣服,我們早仔細搜索過好幾遍了,沒有找到兇手頭髮之類的東西。”

雖然看不見,但聽聲音,知道杜公子一定淡淡微笑了:

“不是。這個故事的意思是:過分細心的兇手,往往會在消除證據時,反而製造證據。而這二次的證據,兇手經常意識不到,也就能保留下來。”

“你說的是什麼?”

“嗯……兇器既然敢丟在現場,上面一定是沒有指紋嘍?”

“當然。兇手準備很充分,不會忘記手套。”

“聽說刀柄上有些血跡,但還有幾塊白地吧?”

“沒錯。”

“那應該就是兇手握住的地方,血跡噴過來,被兇手的手擋住了。也就是說,兇手的手套上沾了血。行兇之後,他會怎麼處理它?”

“困在旅館裡,肯定不能隨便丟在垃圾箱。最好走進廁所,衝進下水道。”

“以兇手那樣脾氣的人,他會輕率地把整隻丟進去?他重視細節,還是把它剪成碎片更穩妥吧?一般出門在外的人,爲了對付那些包裝過於結實的食品,都會在鑰匙鏈上穿把摺疊剪刀。剪的時候,應該不會拿出做手工的心態,躲着血跡鉸吧?當時兇案剛發生沒多久,血跡大概還沒幹,鉸在上面,血會蹭在剪子的紉上。處理完手套,他能想起把剪刀也丟掉?通常不會,他眼睛裡只看到手套這個物品消失,以爲完事了,就一邊盯着碎片被水沖走,一邊順手摺好剪子,直接收起來。”

“有可能,希望如此。但是,如果這個證據沒有呢?”

“再讓我找其他證據,我也沒轍了……只能上其他方法。”

“所謂‘其他方法’,都包括什麼?”

“這個兇手是隸屬於一個組織的,這種情況,如果暫時不能動,通常會用他來放長線調大魚。這次上面要是這麼決定,我堅決反對!用這樣的人當餌,只會平白折損人命,絲毫無益於形勢的發展。我的主張是,既然他想嫁禍,就按照他的意思,讓他嫁禍成功。”

“把田靜當兇手抓起來?除了讓他得意以外,還有什麼作用?”

“有些東西,如果得不到,就會不斷追求;真的得到了,恐怕會發現自己並不真正想要。”

“你是說,他一直想對田靜不利,不成功就嘗試再嘗試;但這次真的造成惡果了,他倒會良心發現,意識到這個女孩的安全比他的犯罪事業還重要?你在癡人說夢!”

“這樣也不行的話,還可以向兇手學習,讓其他人的性格起點作用……告訴江汨,他那次的惡作劇其實是在下毒,追究起來罪行很嚴重。考慮到他是個孩子,所以你們懷疑他受人指使。說完這些再問問他,方擎嶽有沒有暗中教唆過他,‘把墨水擠到田靜姐姐的可樂裡’?”

“不用說,他肯定願意給他的‘擎嶽叔叔’一個牢獄之災。”

“不,不是要直接陷害他。陷害一個人,哪怕他罪大惡極,感覺也不會太好。我是想以此爲藉口,先把他控制起來,不要有機會再害人。這個組織的人,不知道都怎麼湊的,晚抓一分鐘都危險。在他失去自由的時間內,徹查他的經歷。他能那麼迅速地想到死亡留言可以利用,想必對犯罪有着豐富的經驗。這次的事,估計不是他首開紀錄。如果能從老底中刨出點什麼,只要足夠證死他,就可以說‘孩子的證詞不足採信’,把開始的陷害撤下來。”

“先下手爲強?打時間差?”

“但這個方法我不推薦。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用。江汨畢竟個孩子,還是儘量不要留下陰影。另外,這孩子很聰明,做一件事之前,能察覺到其他人的反應和情緒。現在是隻用這天分搞惡作劇,但這麼放任他長大了,又是一個方擎嶽。所以,我希望你能和他父母說明一切,讓他們好好管教他。”

“這個你可以放心,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教訓那些‘自以爲是的小孩子’,是我的愛好!”

杜公子好像又笑起來:

“那麼……現在,整個案子該算結束了。相關的,還有一件事情。《法制》節目一直在追蹤報導這個系列的事件,我怕這個案子也會被他們盯上。如果要公開推理過程,能不能按照前一個版本?”

“哈……我可是真相的崇拜者,要公開,當然公開事實。也讓許飛知道知道,由於他愚蠢與遲鈍,害死了一個或許深愛着他的女孩。而這個女孩,失明已經很可憐了,這點可憐又被兇手利用得淋漓盡致……”

“不,不可以。”杜公子打斷他。

“你以爲我是張臣?對你言聽計從?!”何鳴口氣也不善。

“我求你!”衝口而出。

“我不接受!”何鳴的語調很驕傲,好像早預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似的。

“那……你接受什麼?”

我真想推門進去,告訴他:你不用這樣,我都知道了。手剛碰到門,又停住:不,不行。

“嗯……讓我想想……這次的事,我看得到現場,而你有內線。所以,並不算公平。我希望以後,我和你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辦一個案子。”

“這個我可以答應……”

“這麼爽快?然後故意輸給我?根據我的觀察,你缺乏作爲偵探起碼的榮譽感。爲了你能認真,我想我們最好打個賭。”

打賭?我肯定沒有效果。賭注一定得是對方想要的,爲了爭取它纔會竭盡全力。而杜公子有迫切想得到的東西嗎?我想不出來。他好像對什麼都有點興趣,但都沒有到奮力爭奪的地步。無論賭什麼,對他而言都無關緊要,和沒賭一樣。

“噢?賭注呢?”人家這麼挑釁,都可以心平氣和,我服了他了。

“三個字!”

“哈哈哈……”杜公子笑出聲來,“不是我輸了,就要對你說‘我愛你’吧?對不起,我只能想到這個……”

“你笑!你馬上就笑不出來了。那三個字,絕對值得一賭。”

“到底是什麼?”

“怎麼說呢?”何鳴用拖長的賣關子的語調,“你一定知道,張臣有個侄子。像很多孩子那樣,初中的時候不好好唸書,長大工作,四處碰壁了才懂事,後悔沒有文憑,想成人高考補一個。那年你高二吧?他管了你借高一的課本來複習……”

“這件事我有印象。我記得我借給他了……”

“託張臣轉交,是吧?可是,那時候案子正忙,他沒有時間立刻拿去給他,就讓那些書在局裡呆了幾天。當時,我還在北京,還是他同事,問他這些東西打哪兒來的,他隨口說了個‘X君’。這個我一直聽說但沒見過的人,當然想了解了解,就抄過一本來看。書皮沒有包好,我一拿就脫落了,也就看見了……書皮的內側是白的,裡頭居然有字--說句題外話,你的字真夠難看的--密密麻麻呀,算起來怎麼也有幾千了。可是內容十分單調,只有三個字,卻重複了幾百遍。開頭的幾遍還算工整,後來的都快飛起來,紙也快劃破了,一張紙寫得滿滿當當……我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一個男孩,上着上着課,或者寫着寫着作業,偶爾想起了什麼,心裡十分煩亂,就順手扯開書皮,在裡面一遍又一遍地寫,漸漸地被一種激狂的情緒所控制,一直寫一直寫,直到把紙寫到沒白地……那三個字雖然很美,但也不值得這麼寫呀。根據我的分析,它似乎講不出什麼意義,倒更像個人名。而且這名字的主人還是一位……”

“別說了!賭也不用打,下次一起辦案子,我保證全力以赴。”

不……不打?這代表什麼?屈服?

“但我不太相信呀,還是賭一個比較放心……”

一個冷冽的聲音平平地發出來,不能說它是斬釘截鐵的,因爲它簡直是削鐵如泥的:

“沒有人可以拿她打賭!我不行,你也不行!你一直想惹火我,是嗎?現在你滿意了!”

“哎呀……”何鳴玩味地笑起來,“真可惜!今天忘記帶攝像機了。如果能把你現在的樣子保存下來,給北京局裡的人看看,他們一定不敢相信:他們心目中脾氣最好,從來不會動怒的人,居然會有這種眼神……既然我的目的達到了,那麼就沒事了,先走了啊。”

走?他一開門不就看見我了?我正急着躲開,聽見他又說:

“回去和你石叔說,給你換個助手!那個許飛,我曾經派人跟蹤過他,真是一點警惕性都沒有,隨便就把你的所在地暴露了。我要是干犯罪的,我是非殺你不可。這樣的蠢貨跟在你身邊,你的命長不到能履行和我的約定!”

“我沒有權利批評他什麼,”有些硬的回答,“直接稱呼他的名字,我都覺得不合適呢。按照年齡,我該叫他‘許大哥’!”

站了這麼久,終於可以進去了。直接進去?當然不行。進去幹什麼?和杜公子“執手相看淚眼”?當然是先去洗手間一趟,把自己料理一番。

再回到門前,推開一條縫,看見杜公子坐在牀沿,眼神很空曠,似乎在發呆。一隻手,似乎是無意識的,在牀單上划着什麼。我心裡忽然冒出一個詞--深沉憂鬱。是因爲今天情況特殊,還是他獨處時都是這樣?

我走進去,他好像嚇了一跳,手迅速一揮,把牀單上的褶皺都推平了,然後歉意地一笑:

“對不起……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你猜我在醫院門口碰上誰了?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何警官。要不是他走路不看道兒,差點和我撞個滿懷,我都沒認出他來。”

“他呀……長什麼樣子?淨聽你說了,我還蠻好奇的。要是不生這場病,我可能也有機會見到他呢。”

“是呀。生病真是麻煩事,不過,現在總算好了。怎麼?準備好出院了嗎?”

“一切就緒,馬上可以動身。”

“對了,回北京以後,還有件事,你可得幫我這個忙。”

“什麼事?”

“和石局長說說,能不能讓我繼續參與你們的調查。”

“這……爲什麼?”杜公子露出驚訝的樣子。

“你知道,我是個寫東西的嘛,最近正想創作一部偵破主題的長篇小說,當然要先實地考察。你放心,我不會經常去局裡麻煩他們的,只要能在外圍知道一些事情,就讓局長把我派給你,跟着你當助手就好。”

“可是……”好像很爲難。

“你在顧慮什麼呀?我沒那麼倒黴,不可能老碰上熟人死掉吧?再說,我認識的人也沒那麼多。”

“你誤會了,我沒有這麼想。如果你想協助大家辦案子,只要石叔他們同意,就沒有問題。我猶豫只是因爲,不喜歡‘助手’的說法。一起調查的不叫這個,而叫‘合作伙伴’。那麼現在,面對你以後的合作伙伴,”他笑容可掬,煞有介事地舉起一根手指,“叫聲‘落寒’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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