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盲人與狗(三)

我衝下樓趴上櫃臺:

“借電話一用。”

老闆臉色不豫--應該的, 要是有人在我地盤上這麼折騰我也不會太愉快--,但還是“嗯”了一聲,然後低頭記什麼, 大概是“許飛用電話一次”?

不管他。往家裡撥……按錯鍵了?再撥……“沒有這個電話號碼”?我們家在我走以後搬了?或者我在旅途中失憶了?不可能呀。摸出電話簿對照, 明明沒錯!那是……

嗨!看我這糊塗, 出了北京應該加區號的呀。又撥, 立刻通了。太好了, 居然到了之後忘了通平安電話,妹妹不一定多着急呢。

“喂,小琳, 是我呀。我到了……”

“哦,到了呀。”

“你猜我在這兒碰見誰……喂, 喂!居然掛了……”

死丫頭, 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相比之下, 人家張臣就熱情多了。

“什麼?死了!”

“您小點聲。是呀,就是我們那趟車……”

“那麼說, 他還真說對了,信裡提的那個人,多半就是兇手。”

“謀殺?”我的聲音特別輕。

“估計。”

“可是,關於那個人,信裡簡直和沒說一樣, 只知道好像是這裡的某個客人。”

“也有其他辦法縮小範圍。呂良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可是, 兇手怎麼知道他知道了呢?”

“我明白, 這個道理我聽杜……說過。”

“也就是說, 我們要知道死者對哪些人吐露過他的想法,有可能知道的人, 都要列爲嫌疑。”

“哦。”

“按時間算,我還以爲那個人已經走了呢,看來他沒有,一定是知道暴露了,留下來等待機會殺人滅口。對,從出事到現在,有沒有人退房離開旅館?”

“我剛纔也聽見一個警察這麼問老闆,好像是沒有。啊?那麼說,兇手……還在……”

“別說了。咱們就到這裡,有事聽‘X君’的。他要是還說不出話,就讓他寫條。”

“您以爲他不親自打電話是因爲失聲?不是,他……好像病得不太樂觀,住院中……”

“太好了!”

“好?”住院了還好?

“這樣就不用和兇手近距離相處了……唉,我這還白操心了。你也注意安全啊,凡事小心點!”

我放下電話,回頭看看,大廳裡幾乎不剩什麼人,搜人的被搜的,大家都跑到樓上去了,只有劉湘還坐原來的位置,好像正默默地想些什麼,彷彿這一切與她無關。

我過去坐在旁邊:

“還是你沉穩,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也不是,我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讓他們搜去。”

爲了配合這句話似的,一個警察下樓來說:

“這是誰東西這麼少呀?除了衣物之類的必須品,就一臺隨身聽……”

她微笑起來:

“誰說只有隨身聽?還有磁帶和電池呢。”

“那還不是一套的?你故意搗亂是不是?我們這兒可是執行公務……”

我站起來說:

“你們不是要搜死者留的東西嗎?可是,我們是坐出事的那趟火車來的,那個人死的時候,我們還沒到這兒呢,本來就不應該挨搜,你說是不是?”

“你!”

領頭的那個過來制止。聽他下屬對他的稱呼,這人應該姓“何”。

“你是北京來的?”

“對。”

何警官的眼睛忽然放光:

“你姓?”

“姓許。怎麼了?”

他居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許?不姓別的?”

這人什麼毛病?

我一甩頭,打開他的手:

“廢話!姓有隨便亂改的嗎?”

他沒有發怒,只是撇嘴笑笑,回覆到無表情狀態。

樓梯又有響動。我認識的住客們陸陸續續從上面從下來,一個個心力交瘁得好像劫後餘生。

然後再一通亂響。那個高大的老頭,一手攥着柺杖,另一手摟着個罐子,“噔噔噔”跑下來。後面追着個警察:“我就看一眼,您跑什麼呀?慢着點……”

要說這老人家當真老當益壯,別看警察年輕,在速度上依然不是對手。要不是他跑過櫃檯時,柺棍的彎鉤掛在那個架子上,這麼耽擱了一下,人家還真追不上。

那警察表示無惡意地伸着雙手,無奈道:

“我不動,就是想看看……”

齊老頭瞪着他,把罐子護在身後。

除了警察,其他一些人也盯着那神秘的罐子,我不能免俗地在猜測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一定貴重得不得了,要不然值得這樣?或者罐子本身是古董?可是看起來就是普通的瓷製品。不過我也不懂文物……

在警察的再三勸說下,老頭才老大不願意地揭開蓋子。這實在太具懸念,不少人圍上去看,只見裡面是半缸清水,其中浸泡着一口晶瑩剔透的假牙……

大家恍然後散開,都一副不屑的樣子。老頭不服氣:

“吃飯的傢伙……比什麼不重要?”

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警察同志……”

雖然老頭大聲地“嗨”想制止,但終於沒有攔住:

“能不能順便幫我個忙呀?是這麼個事,我昨天眼鏡盒找不見了,裡面不光有眼鏡,眼鏡布,還有兩個金戒指,用紅線纏的……”

老頭插嘴:“讓你別藏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你非不聽!”

老太太白他一眼:

“要說東西不是什麼好東西,可那是閨女給買的……”

哦,我明白了。這就是我來的時候,老兩口吵嘴的原因。

“怕是有人撿了,不知道是我的,不知道往哪兒還。所以想借今天這個事兒……”

何警官冷笑說:

“所以想讓我們幫你搜查,看是誰偷了?”

挑明一說,老太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估計就是忘了……”

正說着,江汨插到跟前,從兜裡掏出個紫色的盒子:

“奶奶,這是您的嗎?”

老太太趕緊打開,在裡面翻弄一陣,可能是不少什麼,蓋上揣起來,笑着說:

“你在哪兒撿的呀?”

“在那邊的沙發上。”

“哦,我真糊塗,一定是什麼時候在廳裡看電視,看完了,倒忘了拿回去。謝謝你啊。”

“不用呀。我早撿着了,要知道是您的,我早就還回去了。”

他的大眼睛清澈明亮,讓我開始幻視。在我眼中,他穿着潔白的長袍,身後揹着翅膀,頭上頂着光圈。

“真懂事。”

她摸着孩子的頭,對教導有方的母親點頭致意。

何警官看此事告已一段落,發話說:

“還有一件事。這旅館裡,現在都有哪些人呀?”

說的同時,斜睨着旁邊的一個警察。後者急忙誠惶誠恐地念起登記簿:

“江源,任莉莉,江汨,方擎嶽,齊近禮,李敏貞,田靜,劉湘,許飛。”

“我能對上號,搜查過一次就都認識了。”他冷笑,“呂良的死亡時候是今天早晨10:20分,請問各位,那個時候,你們都在幹什麼?”

任莉莉叫道:

“什麼意思?拿我們當兇手呀?”

“我們只是想知道誰在現場附近,也許還目擊到什麼,能提供點寶貴資料。”

他說完轉身看着我,期待我說些什麼。

“是,我肯定在,不過是在火車上。”

“那另一個呢?”

劉湘回答:

“我當然也一樣。當時應該到站了,可就是不開門。下去後才知道出事了,和我一塊來的表姐還想過去看熱鬧,被我攔住,就直接來這兒了。”

何警官的眼睛剛從劉湘身上轉開,任莉莉就說:

“你別看我啊,我可不在。我當時正在去那裡的路上,到的時候事已經出了。”

“你爲什麼去哪裡?”

“是這麼回事。火車站不是有好多賣小紀念品的嗎?都是這個城市的特產,別的地方沒有。前些天我們來這兒,下火車的時候,這孩子就看見了,就吵着要買。今天實在拗不過他,讓他爸爸帶他去了。過了一會兒,我看太陽是越來越毒,這孩子身體不好,我怕他曬着,再中暑,反正也不遠,就拿了把傘送去。在那兒找着他們倆,我們一家子一塊回來了。”

“我會和你丈夫確認的。”何警官四處看看,遍尋不着江先生,“他呢?”

酸溜溜的聲音:

“他呀,在上邊檢查他的電腦呢。”

何警官一使眼色,一個警察領命上樓去了。

“這樣也要說呀?”田靜輕輕地點下頭,像在請求開口的機會,“那我當時也在呢。昨天我給一個同學打電話,她說她要趁這個長假旅遊,可是從她住的城市到目的地沒有直達的火車,必須在這裡中轉。一聽說我正好在這兒,就說過來和我一塊呆半天。她今天早上到,就是10:20的那班,我去車站接她。車沒來呢,我走來走去也無聊,就到處看,看見一根柱子下坐着個要飯的瞎子,在拉胡琴。然後我就看見……”

她咳了一聲:

“看見一個孩子,他拿着不知什麼東西,大概是石子,往人家裝錢的碗裡扔。大概是打出響了,那個瞎子就伸手去摸,好像是沒摸到什麼。然後那孩子又扔,瞎子又摸。這麼反覆了好多次。這時候火車來了,可是我沒理,就是看着他們,猶豫着要不要過去說兩句。那瞎子終於忍無可忍,抄起旁邊的木棍,‘呼’地砸下來,眼看就要打到孩子的頭了,我就‘不要’……”

大概是回憶得太清晰了,情景再現,聲音直衝雲霄,大家統統閉起眼捂耳朵,我甚至覺得天花板在往下掉土。

“我就叫起來。幸好孩子躲開了,沒怎麼樣,剛鬆一口氣,就聽見後面有人‘啊……’。我還想怎麼會有人跟着我叫呢。回頭一看,火車將停沒停,人們正在往車頭附近聚集,後來就騷動起來,嚷嚷着撞死人了。”

“是嗎?你當時離出事地點有多遠?”

“不是很近。”

“而你居然可以聽到那裡的尖叫聲?”

她失笑說:

“火車站也就是雜亂一些,現在的火車也不是很吵,和地鐵動靜差不多。要是特別尖銳的聲音,一定挺明顯。那聲尖叫比我叫得還厲害呢,我當然聽得見。我叫的時候,周圍的人就都看我呢。過去和同學一起看恐怖片,她們都說我的叫聲比恐怖片還恐怖。”

是呀,我們都領教過了。

“那你的同學呢?現在在哪兒?”

“哦,我沒有接到她。回來以後,她打電話來,說在車站沒看見我,時間太緊,就不來找我了,下午一個人坐車走。”

何警官看看老闆,後者點頭:

“櫃檯是接到個電話找她。”

田靜說完了,方擎嶽偷偷看她一眼,上前一步:

“我……我當時也在。再過些日子我就要走了,去那裡看看什麼時候有車,票賣得怎麼樣了,想想坐哪列。向人打聽完,正一邊轉悠一邊琢磨,就聽見叫聲,嚇了一跳,不過覺得挺有意思:怎麼是二重叫呀?原來是……”

他陪笑着不說了,何警官看看還沒表態的一對老人。

“我就在附近遛彎來着,哪兒都沒去。”齊老頭說。

“是呀,就在這周圍轉轉。”老太太補充。

“你跟他廢話呢。”老頭瞪老伴一眼。

何警官不理會他們,提高調門:

“好,這次的搜查就這樣了,死者的物品我們要全部帶回去。這裡的所有人,聽好了。不管你們有什麼事情,即使再重要,都請暫時呆在這裡,不要離開。如果有什麼新發現,我們會再次光臨。”

說着看看他的諸位屬下:

“東西都拿了嗎?撤!”

看看錶,都下午兩點了。事兒太多,連午飯也耽誤了。其他人也一樣,我也就隨大流地補吃一頓。

回到空蕩蕩的大廳,只有劉湘還坐在哪兒,樣子若有所思。

“我還以爲自己已經吃飯神速了呢,沒想到還是你動作快,快得我都沒看見你。”

她“嗯”了一聲,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我明白這表示她不想聊天。

我坐在旁邊,無聊起來,哆嗦哆嗦腿,看看周圍。嗯,田靜吃回來了,後面是方擎嶽,啊,還有任莉莉,帶着她兒子。

大家零散地坐下。

我本以爲人多了,必然要開始聊剛纔的事,我也好從中瞭解點東西。誰知等了半天沒動靜。誰都不開口,只是坐着呆着,偶爾遞遞眼神,似乎更中意這種無聲交流。

田靜偷瞄方擎嶽,發現他正在看她,就抿抿嘴,扭過臉假裝看電視;方擎嶽別開眼睛,乾咳一聲,長出口氣;任莉莉聽見了,掀起眼皮瞧瞧,趕快轉向她兒子,好像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算看出來了:大家好像都想說點什麼,可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所以就在非正式地拼定力。我自愧弗如,認輸了。

“今天還真鬧呀。”

我不痛不癢地捅出一句,沒想到反響熱烈。

“就是呀,搞什麼搜查,東西都弄亂了,還得我收拾。”任莉莉抱怨。

“他們還說要再來呢,我可不希望,已經夠煩了。”田靜附和。

“現在倒好,大家都扣在這兒,想走也走不成了。”方擎嶽向田靜那邊瞟着,面帶笑容,一點都看不出着急。

這情景讓我又想起籠中鳥。你把一隻掛在樹上,它不叫;等掛了一羣,它還不叫;但只要有一隻叫了一聲,就開始此起彼伏,想攔都攔不住了。

“我今天剛到,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這都怎麼回事呀?那個死了的呂良到底是什麼人呀?”

任莉莉搶先回答:

“那些人說,他是什麼罪犯,是嗎?這消息真意外。我覺得,他也就是腦子有點問題,人怪了點,要說是壞人……不像。”

“確實挺怪的,我看是這裡有問題。”方擎嶽表情誇張地點着太陽穴,“一個大男人……那樣,唉!有一次我去水房洗臉,正好碰上他在裡面洗手。你猜怎麼着?他捏着肥皂搓,把每根手指間的夾縫都抹到,手心手背慢慢摩擦,讓你感覺洗手是一種娛樂,他正在享受。然後他越摩擦越快,像瘋了似的,還特別使勁。等終於用水衝乾淨了,拿起肥皂,再來一遍。他洗完一次手,那肥皂得磨薄了一層。”

“你也看見過呀,我那次也……沒錯沒錯,就是你說的那樣。”任莉莉笑着,興奮地像遇到知己一樣。

“那人是有點古怪。”老闆也插進來,“那天早上他出去,沒兩分鐘就衝回來,一溜煙往樓上跑。我以爲出什麼事兒了呢,就跟上去看。結果他使勁拉拉門把手,然後癱了似的靠在門上,特放心地說‘還好,鎖門了’……”

還有這種人呀?我都不敢相信了,他們卻頗有同感地點頭。

“他住幾樓呀?”

“三樓。”

失策!搜查的時候應該過去看看呀,當時怎麼沒反應過來呢?

任莉莉看看大家,又說:

“還不止呢。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天,好多人聚在這兒,看《法制》節目……”

方擎嶽響應:

“怎麼不記得?印象深刻呀。”

“你們說什麼呢?”我問,隱約覺得要說到正題了。

方擎嶽一張嘴,被任莉莉搶過去:

“那次演的,好像是什麼在大學裡販毒的案子。大家都看得好好的,他看着看着,忽然‘嘿嘿嘿’笑起來。我們都嚇着了,不看電視了,改看他。他小聲說,‘你們不覺得,用旅館--就像這裡--販毒,不也挺好的嗎?’”

好!這回完美了,張臣的法子徹底用不上。還想用都有誰知道他發現內幕來排除呢,他這麼大庭廣衆一嚷嚷,誰不知道倒新鮮了。

“他當時的聲音特別神秘,還挺自豪。說話的時候死盯着地板的一個點,臉上笑得那麼詭異,就好像地面上有什麼我們看不見只有他看得見的東西,那樣子真讓人發毛。”

“然後呢?”

老闆接過來:

“這是我的店呀,能讓他這麼胡說?不是給我找麻煩嗎?我說你別瞎猜,根本沒這回事。”

趁停頓的工夫,任莉莉又奪回話頭:

“接着他就轉過來,問我們覺得怎麼樣。我們當然說無稽之談,沒有的事兒。他就急了,眼睛瞪圓,一隻手壓着胸口,掏心掏肺似的:‘我的直覺沒錯過,相信我,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她大概模仿得很像,讓我回憶起信中的措辭。我就覺得寫信這人有點……

方擎嶽張着嘴,摔着手,好像想補充兩句,只是一時沒有想到說什麼。大家好像都有些激動了,但田靜還是溫柔地點點頭,用始終悠揚的聲音說:

“這種人呀,我倒覺得,不能說他怪。從某種角度講,他是很正常的。我雖然是哲學專業的,但是選修過心理學。現在有個特別流行的詞,叫‘強迫症’。像什麼反覆洗手,總是覺得自己沒有鎖門,就是典型的病徵啊。”

方擎嶽讚賞地笑道:

“你懂得真多。”

田靜羞澀地一笑:

“還有呢。有這種心理疾病的人,除了剛纔說的那些,還經常疑神疑鬼,比較常見的是被迫害妄想。”

“是不是老覺得人家要害自己?”任莉莉眼睛一亮,“可不是嗎?那天,就是他讓咱們相信他的那天晚上的第二天,中午,大家都吃飯呢,他突然衝進飯廳,聲音都岔了:‘是誰?誰?誰想殺我?’這麼沒頭沒腦的話,誰聽得懂呀?後來他又嚷了半天我才明白。他不是攝影師嗎?這城市臨海呀,他早上去海邊拍照,站在一塊石頭上,結果掉海里了。這倒是真的,我看他衣服半溼半乾,可是他硬說有人推他,要不是他擅長游泳就回不來了,這我可不信。”

田靜笑着說:

“嗯,這非常明顯了。當時的情況,一定是這樣:他看着腳下的海水,覺得非常可怕,要是掉下去會很危險,所以他心裡特別恐慌,反覆唸叨‘別推我,別推我,我不想掉下去’,其實是他自己在往石頭邊緣走,卻認爲自己是被迫的。”

我忽然覺得冷:

“照你這麼說,他也有可能看着火車來了,自己走向鐵軌,才被軋死的?”

她一楞:

“這個……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不能光考慮心理因素吧?警察不是說他犯了什麼罪嗎?畏罪自殺也說不定。”

“也許還是因爲分贓不均被同夥給……”方擎嶽的想象力更豐富。

“你說謀殺呀?這種事怎麼會讓咱們趕上?”任莉莉不以爲然地笑。

“我也覺得不會,還是自殺的說法比較可信。你想啊,他沒事跑火車站幹嘛去呀?當然是沒想開……”

我靈機一動:兇手肯定知道他去了火車站,尾隨過去,把他……所以,從哪些人知道他要去火車站不也可以排除嗎?我聰明吧?

“哎呦,你想什麼呢?不是那麼回事。”任莉莉嘲笑我。

老闆解釋道:

“你不知道。我們這附近有個瞎眼的乞丐,有時候要到我這店門口來。昨天他又來了,來的時候呂良正好出去。這攝影師一回來,惋惜地大叫‘以前住店,就注意到這好素材,怎麼老錯過’,問在哪兒能找着他。我說‘他經常在火車站呆着,你願意看就看去吧’。呂良一聽高興了,在大廳裡走圈,還自言自語‘火車站、感光度’‘取景、火車站’,倒騰一晚上。這不是,今天早上,興高采烈,背上攝影器材就出去了,然後……就沒回來。”

我重重地靠在沙發上:這人想事情,就一定要張揚嗎?死得有點活該!自我安慰地想想,我剛纔的方法也不一定對,也許兇手就是想殺他,就整天跟着他,終於今天他站在了鐵道旁邊,所以逮着機會……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就什麼都別說了。

“所以呀,”任莉莉尖銳的聲音,“根本沒那麼複雜,什麼謀殺自殺的?也許他只是想從車頭前邊拍一張火車行駛過來的照片……哈哈!這應該算殉職吧?”

其他幾股笑聲隨之揚起,我不覺得可笑,卻也跟着咧嘴。

“誰?”

大家都看向劉湘,她扭着身子,面對門的方向。田靜說聲“怎麼了”,過去開門。

門剛開一條縫,不速之客就擠進來。田靜看着‘他’笑逐顏開,我也如見故人--正是今天看見的那條狗。

方擎嶽湊過去,拍拍它的頭,看着被蹭髒的手:

“你又來了?今天沒被虐待吧?”

怎麼?除了我不知情,劉湘皺着眉頭,其他人都一副老熟人的樣子嘛,這狗常來?

老闆從牆角端出一個碟子,裡面盛着剩飯剩菜。沒等碟子落地,它就搶過去狼吞虎嚥。田靜方擎嶽蹲在旁邊觀摩。

老闆嘆口氣:

“給你留着呢,慢慢吃。唉,還說沒虐待呢。今天中午的時候,那邊‘汪汪汪’地叫。那些人不但不給飯吃,還往死裡打它。一隻小牲口,招誰惹誰了?”

“那爲什麼還養它?”

“工地嘛,怕丟建築材料,牽條狗來嚇唬賊唄。用人家,也不好好對待,要不是我喂着,這狗早餓死了。”

“那不就等於是您養的嗎?”劉湘說。

“可不是?第一次是它受了傷,趴在我門口,我看見了,就撿進來餵了一頓,後來讓那些人知道了,索性不給它食,每天解開鏈子一會兒,讓它上我這兒吃飯來。我也挺想就養着它了,可是它不在我這兒呆,吃完了還是回去,再讓人家給它鎖上,唉!”

“狗這東西,就是太忠了……今天我來的時候,看見那些人……”

我把親眼目睹的事情說出來,考慮到任莉莉在場,就把她兒子的光輝行動給省了。

劉湘聽完,冷漠地評論:

“能欺負人的欺負人,沒本事欺負人的,只好欺負狗了。”

我不知道該接什麼,就建議和她湊近去看看。她搖頭,可能是嫌髒。

這時,那條狗用餐完畢,坐在地上擡頭看着老闆,脖子上的白毛像戴了條圍脖。雖然一口吃不成一條肥狗,它還是瘦骨嶙峋,卻一副很有自尊心和責任感的樣子,比它的主人們得人緣多了。

晚飯後,回到我的屋子,一邊整理那些被弄亂的東西,一邊觀察四周。

牀,桌子,椅子,櫃子,有電視,可是光看外觀就覺得打開一定有雪花,遠沒有大廳的裝備先進,畢竟那裡是門面,需要多加裝點,也難怪大家都往那兒紮了。看着單調的白屋頂、白牆壁,感覺比剛來時的定位下了一個檔次。整體評價,這旅館大概算慘淡經營,就是旅人們暫時的落腳點,家的感覺是談不上了。

屋裡就我一個人,我走來走去也沒事做,想下去大廳呆一會兒。可是想到會碰上一同住店的人,又不想去了。爲了定心,擺開本寫日記。

寫日記也不好好寫,寫兩筆,停一會兒。多怪我吃寫字這碗飯,學會了估測篇幅,雖然今天的事就那麼幾件,但一折合成字數……我頭疼。好在我的鋼筆十分體貼,恰到好處地沒水了。我找到藉口,把筆一插一扔,決定今天早睡,拿起旅館提供的一次性刷牙器械奔赴水房。

水房的燈真有個性,平均亮20秒鐘一滅,而水房門口的樓道附近又沒燈,所以滅了就漆黑一團。最開始還嚇我一跳,覺得比根本不亮還恐怖。

剛刷完,方擎嶽進來了。我看見他,纔想起和他還有話說:

“嗨!”

“嗨!”他答應着往臉上潑了一捧水。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呢。你怎麼和警察撒謊呀?這可不是好玩的,萬一他們把你打成嫌疑呢?”

“撒謊?我沒有啊。”他擡頭睜大眼睛。

“你在火車站遇到我的時候,不是說在‘找人’嗎?後來你怎麼又說去‘看什麼時候有車’?”

他爲難地支支吾吾:

“本來……是去看車的,可是後來……不是……看見……她了嘛……”

“她?”誰呀?

“就是‘她’呀。”

“誰?”我還是不明白。

他不耐煩地看着我,在空中划着:豎、橫折、橫、豎、橫。

田?

我回想起他這一天來眼神的落點:

“明白了,明白了。”

他翻我一眼,好像說“你才明白呀”:

“當時就看見一眼,一閃就沒了……我正猶豫要不要去找找她,就聽說火車撞死人了。真是特荒謬,我當時第一想法是,撞死的不會就是她吧?其實,有一些你特別不想她出事的人,可是一有事,你就在心裡不自覺地咒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我理解,我太理解了!

前些日子,小琳和同學去登山。早上她剛出門,我的一個朋友就來了電話,我們天馬行空地侃呀。他說起他們單位一個同事的女兒,前兩天去爬山,結果趕上暴雨,被泥石流埋在下面了,好好一個花季少女就……我當下開始胡思亂想,覺得今天她去的山區一定有雨,泥石流是跑不了了,即使只埋了一個人,那也是我妹妹。我放下電話,坐下,站起來,走兩圈,再坐下,周而復始。直到小琳推門進來,指着我的鼻子罵‘你又把地板踩這麼多腳印,自己也不知道擦’,我纔算把心放回肚子裡。

“然後呢?”

“我就過去看呀,那裡圍了一圈人,都擠不進去,我在外面聽人議論,好像死的是個男的。雖然確定不是她,可是我也踏實不下來了,就到處尋覓,再往後……不就碰上你們了。”

“你幫我們打完車以後,又找她了嗎?”

“找了,到最後也沒找着,就回來了。”

“我說呢……在大廳裡我叫你,你直盯着前頭,好半天才理我,原來是……看見她在那兒看電視,就安心了吧?哈……你加油啊。”

他滄桑地一笑:

“沒戲,陌生人永遠都是陌生人。”

我被他的語調震懾住。發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水房,卻伸頭回來加了句:

“倒是你……要加油啊。”

“我……”

還在誤會我和劉湘呀?我剛想辨白,這小子早不見人影。也好,省得越描越黑。再說我認識他還不到一天,憑什麼解釋給他聽?

我拿着刷牙缸往外走,燈又週期性地滅了一下,再亮時江汨已經出現在門口,嚇我一激靈。我不加理會,繞着走,經過他身邊時,聽見他說:

“那些警察,該問的不問,不該問的瞎問……”

揹着人就不叫“叔叔”了?這孩子!我不說話,看他能說什麼。

“我看見了……”他驕傲的表情好像在說:“這件事我知道,而你不知道”,“有人把他推下去的。那邊人過來過去的,可是閃開一條縫,我就看見了。灰色……”

“嗯?”

得到迴應,他更笑起來:

“灰色的衣服。”

說完輕快地走開了。

灰衣服?我在哪兒見過呀?大廳……沙發上……田靜?

我自嘲地笑起來:我幹什麼呢?這孩子說的話,能信嗎?

回去躺在牀上,我開始想今天的事。

那個呂良,死得真是沒有建樹。兇手,大概很聰明吧。推下月臺,原本已經是非常隱蔽的方法,幾乎不可能有目擊者,何況用在他身上,搭配他的性格,簡直合適到像量身定做。如果沒有那封信,他這樣死了,警察來調查,詢問這裡的人,會聽到我在大廳聽到的那些話,認爲他有心理疾病,是自己不由自主地跳到鐵軌上……也就是個意外。妙的是,這個結論,不是兇手費盡心機誤導來的。死者就是這樣的人,不只一個人看到他的怪異舉止,難道他們都撒謊不成?我相信他有“強迫症”,但真的有“被迫害妄想”嗎?那次的墜海事件,就發生在他當衆猜測販毒內幕的第二天,也許是一次不成功的謀殺呢。

是啊,謀殺。多虧有那封信,讓我們知道他死得不簡單。那封信……嗯?信裡是不是說,他總是住在這個旅館,住店期間經常看到某個人……那麼這個人,也是旅館的常客了?明天應該問問老闆,如果現在這些人裡,哪個是第一次來,應該就可以排除了。最好只有一個常客……不過哪有這好事?

當然,除了這個,還要……

哈……困,睡了。

3.校園慘劇(一)13.盲人與狗(一)13.盲人與狗(一)5.校園慘劇(三)12.校園慘劇(十)12.校園慘劇(十)1.許飛日記8.校園慘劇(六)14.盲人與狗(二)15.盲人與狗(三)11.校園慘劇(九)12.校園慘劇(十)21.盲人與狗(九)5.校園慘劇(三)20.盲人與狗(八)13.盲人與狗(一)4.校園慘劇(二)16.盲人與狗(四)18.盲人與狗(六)2.落寒的童年5.校園慘劇(三)13.盲人與狗(一)13.盲人與狗(一)7.校園慘劇(五)3.校園慘劇(一)6.校園慘劇(四)9.校園慘劇(七)19.盲人與狗(七)8.校園慘劇(六)21.盲人與狗(九)1.許飛日記20.盲人與狗(八)5.校園慘劇(三)15.盲人與狗(三)5.校園慘劇(三)7.校園慘劇(五)1.許飛日記7.校園慘劇(五)4.校園慘劇(二)2.落寒的童年2.落寒的童年6.校園慘劇(四)12.校園慘劇(十)20.盲人與狗(八)16.盲人與狗(四)8.校園慘劇(六)2.落寒的童年7.校園慘劇(五)5.校園慘劇(三)14.盲人與狗(二)9.校園慘劇(七)12.校園慘劇(十)7.校園慘劇(五)11.校園慘劇(九)8.校園慘劇(六)5.校園慘劇(三)3.校園慘劇(一)4.校園慘劇(二)17.盲人與狗(五)8.校園慘劇(六)10.校園慘劇(八)5.校園慘劇(三)17.盲人與狗(五)20.盲人與狗(八)1.許飛日記6.校園慘劇(四)7.校園慘劇(五)17.盲人與狗(五)1.許飛日記13.盲人與狗(一)8.校園慘劇(六)16.盲人與狗(四)19.盲人與狗(七)11.校園慘劇(九)11.校園慘劇(九)14.盲人與狗(二)13.盲人與狗(一)9.校園慘劇(七)10.校園慘劇(八)18.盲人與狗(六)1.許飛日記2.落寒的童年10.校園慘劇(八)2.落寒的童年13.盲人與狗(一)8.校園慘劇(六)21.盲人與狗(九)17.盲人與狗(五)5.校園慘劇(三)11.校園慘劇(九)7.校園慘劇(五)5.校園慘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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