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盲人與狗(一)

說起來, 這段時間,我改變了不少。

以前我對文學作品(這麼說比較好聽,其實只是小說)的觀念很傳統, 也就是大衆輿論公認的那種--社會派是名門正宗, 高不可攀;周圍有四個不入流卻很受歡迎的邪教, 即言情、科幻、武俠、偵探。而以最前和最後者最令我不能容忍。言情欺騙人的感情。偵探欺騙人的理智。

不久前, 我以很特殊的方式, 結識對門的鄰居,一個不像偵探的偵探。他讓我覺得……推理……難道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

於是,現在正瘋狂閱讀偵探小說中。當然, 也瘋不到哪裡去,條件有限呀。我一個自由撰稿人, 要供一個大學生, 日子當然緊巴巴。有很多東西是需要分期付款的, 比如車,買了車就要買汽油, 還有電話,安了電話就要有電話費做後盾,而大學生,則是它們中最昂貴的一個。也不能把小琳撒出去自己打工,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哥!”

“又有什麼事呀?大小姐?”

“聽你的口氣!當然不會沒事煩你, ”伸出一個巴掌, “拿20塊錢來。”

“幹什麼?”我如臨大敵。

“你不知道我最崇拜的言情小說家又出新書了?”

“別這麼浪費好嗎?”很多偵探小說我都看着沒有買, “你上學已經是……”

她劈口打斷我:

“我上學怎麼了?又不住校, 也就學費和飯費, 有一頓還在家裡吃,能花你多少錢?”

“可是……”

“再說了, 家裡的衣服誰洗?我洗!家裡的飯誰做?我做!你倒是說說,誰纔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我……我也做家務呀……”

她一掐腰:

“是呀!不但會泡方便麪,還會自己洗內衣褲呢。”

算了,我既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自然英雄氣短。

“那些東西……它也沒用呀……”

“誰說的?”她從架子上抽下一本,“你不知道里面的意境有多美!”

“有什麼可美的!經常寫一個女人很有氣質,就讓她整天攬鏡自窺,顧影自憐;要不然就跑到水邊梳頭,看見她的人絕對不會當她是夢中情人,女鬼還差不多;還會寫她空閒時只有一件事做,就是坐在窗下讀書,不時唏噓感嘆。最重要的一點是,眼神永遠虛無縹緲,怎麼可能有這麼白癡的女人?還不事生產……”

我慷慨激昂,越說聲越大。然後隨着老妹臉色的變化,越說聲越小,終於閉嘴。

她沉默很久,惡狠狠盯着我說:

“好!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來,想像一下,”她切換成陶醉的語調,一邊說一邊做相應動作,“在高山之顛,雲霧繚繞中,現出一位身着白衣的絕色女子,長髮飄飛,懷中抱着一把古琴,緩緩撥出繞樑的樂音。告訴我,你最先想到的是什麼?”

我一擊掌:

“她是怎麼上去的?!”

啪!

一本書砸在我臉上。

“你沒前途了你!”

我偷眼看看小琳氣鼓鼓的背影,撿起地上的書,撫平上面的摺痕:這可是她非常心愛的書,居然捨得拿來扔我,我覺得……很……榮幸……

“小琳……”小心翼翼地捧着書過去。

“給我20塊就原諒你!”冷冰冰地伸手。

我只好摸向自己的口袋。每逢這個時刻,我都會想起商場減價促銷的常用詞:含淚忍痛跳樓大出血!

雖然我們兄妹在諸多問題上意見分歧,但在偶像崇拜方面,還是統一的。

比如,在樓門口與杜公子擦身而過,於是探討起他手中塑料袋的內容。

“你說那裡面是什麼?”

“反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會不會是某個案子的證據,警察局長讓他帶回來仔細研究的?”

“證據?就用普通塑料袋裝?”

“這樣別人纔看不出那是什麼呀,保密嘛。”

“有道理。畢竟是個偵探,他的生活可不是咱們能想象的。”

“那是……”

就在我們幾乎滿意於自己的猜測時,杜公子踩着他特有的步伐,來到每天定時停在樓下的車邊,提起那備受關注的袋子,手一鬆,轉身走回來。

我和小琳不由分說地僵在原地,當起了門神:

“難道……”

“只是……”

“扔……”

“垃圾……”

又快“十一”了。

近幾年,政府採取“放長假,釣大魚”的擴大內需策略,把前後的週末扯到一起湊成一個禮拜,讓大家歇個痛快。對我這種常年在家的人,其實影響不大。反正我是沒錢出去旅遊的。而且這段時間的報紙雜誌,需要的都是些回顧過去、評估現在、展望未來的文章,正是我工作的淡季。加上妹妹會放假在家……完了,家裡沒法呆了。

實在不堪對自己黑暗前景的想象,爲了身心健康,下樓來透氣!

快下到樓梯間平臺時,杜公子迎面走來。他低着頭,身形有些晃。我以爲自己眼花,但立刻知道不是。因爲他忽然傾過來,跌在我腳前。

“你怎麼了?”我蹲下扶他,第一想法是他在打擊罪惡的過程中負了傷,於是在他身後尋找血跡,當然沒找到。

他衝我虛弱一笑,搖頭表示沒事,撐着樓梯扶手站起來。

“幸虧是摔在這兒……”要是趴在樓梯上,一張挺不錯的臉,還不磕成一棱一棱的?

我正說着,有人“噔噔噔”從樓下跑上來。此人長相粗獷,身材魁梧,站在我面前,壓來一大片黑影。

他簡單看看,俯身貼近杜公子,看姿勢是想把他橫抱起來。我的鄰居好笑地推開他,自己扶着欄杆,緩慢拾階而上。我身邊的這位“壯”士在後面亦步亦趨,看來不管前面的人從什麼角度掉下來,他都能接住。

直到杜公子開門時,這人才聲音低沉地開口:

“‘X君’,要不然……”

杜公子倚着門,轉身笑道:

“火車票就麻煩您訂了。”

說完,他很有動感地進了屋子,幾乎是順着門的自然打開跌進去的。那“壯”士皺眉看着,然後一拳擂在牆上。過了好一會兒,忽然轉向我,上下打量。

幹什麼?要遷怒?

他面露絕處逢生般的喜色:

“你是許飛?!”

我點頭,心裡詫異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著名。

他掏出手機,飛快地按鍵撥電話:

“喂,局長,是我……這件事……我知道不能改,就是想問能不能請個‘外援’……畢竟情況特殊……讓人擔心……真的?太好了……”掛斷電話看着我:“我是公安局的,叫張臣。有件事求你。”

求人口氣還這麼硬的?

“去我家談吧。我妹妹正好不在。”

張警官還沒有坐定就說:

“幾個月以前,你去我們局裡做證人,我見過你。”

“哦,那件事呀……實在多虧了杜落寒。”

他眼神怪異地看着我,似乎無法接受我直呼鄰居的名字。其實,我自己叫着也彆扭。

“他現在有點麻煩,你能幫個忙嗎?”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你先看看。”

信上的字不難看,甚至可說漂亮,只是有種特殊的扭曲感,讓人很不愉快。

警察同志:

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作爲一個藝術家,我的直覺從來沒有錯過,這次也絕對不會。

擷取最精彩的瞬間,拍到最出色的照片,是我畢生的夢想。所以我一直到處旅行,尋找靈感,來往於各個城市之間。在一個城市,我往往住同一家旅館。不久前,我受到《法制》節目的啓發,忽然覺得:如果用旅館來販毒,不也很合適嗎?而在我現在住的這家,就有一個人,我投宿時見過好幾次。如果是我想的那樣,豈不是……

“這是什麼呀?”實在看不下去了,內容完全不懂。而且,那第一段……就算是必須用詞激烈撕心裂肺的話劇臺詞,也太誇張了,更何況是信呢?

“我慢慢和你解釋。你看最近的《法制》節目了嗎?”

“我可是熱心觀衆,一直堅持看的。前些天播的《校園慘劇》還不錯,說的是發生在某高校的販毒殺人事件……”

“這‘某高校’,正是‘X君’他們學校。”

“那案子……”

“就是他破的。可是事情並沒有完,它背後有一個遍佈全國的巨大販毒網。上面的人非常重視,現在主要就忙它。前些天,我們抓了一個叫徐曉菲的女孩,因爲販毒。大家分析,她絕對是‘網’裡的。”

“怎麼?”

“方法呀。和節目裡一樣,利用一個固定的地方,交易的雙方不見面,一個留,一個取,錢在銀行裡走。而徐曉菲說她負責的據點,就是來這封信的旅館。”

“啊!我明白了。來信的人一知半解,胡亂猜測,卻恰恰猜到了點子上。”

“是!那個旅館就在火車站附近,人口流動量很大,一些人住兩天走了,其他人再來住。如果前一個客人落了點什麼東西在房裡,又偏是不容易打掃到的地方,下一個客人住進來,順手就拿走了。或者有人假裝拾物不昧地撿了個鎖着的皮箱,他離開以後,有人自稱東西的主人來認領。如果有鑰匙,能打開一邊的鎖,就一定沒錯了,倒也不需要開箱子讓人看……總之,把戲多得是呀。”

“一定是黑窩點?”

“對。爲了破這個窩,我們特別保密徐曉菲被捕的事。交易對象不知事情有變,一定會去。”

“好啊。只要派人過去抓,不就行了?”

“不行!交易時間是來信的日子前後,信到我們手裡又耽擱了些時候。徐曉菲抓得比較早,這次還沒去放下毒品。對方根本沒東西可取,還不離開呀?派人可能撲空。”

“那也得去了再說呀。”

張警官臉色有些鬱憤,似乎對自己要說的很不屑:

“本來這信是寄給當地警察局的,他們說忙,而且這事也是我們局開始辦的,就轉到這裡。我們局警力也緊張,幾乎回來一個立刻又派出去,兄弟們一個多禮拜沒放假了……”

前言不搭後語了一段後,他一砸桌子:

“算了,實話跟你說!其實是因爲……來信的人沒我們掌握的東西多,他猜得對不對沒人知道,信裡的詞句又奇怪成那樣,怎麼都不讓人相信。萬一錯信了他,浪費警力的責任誰擔?尤其現在人手這麼緊張的時候。可是那個旅館有問題,又是一定的。如果不去,放跑犯罪組織重要成員的帽子扣下來,正經不輕。”

這回我理解: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去確定信的真實性,再決定怎麼行動。而去的這個人,必須有處理這件事的頭腦,又要和警察局--至少在表面上--扯不上任何關係……”非杜公子莫數了,“我知道他說的火車票是什麼意思了。”

他的口氣有些暴躁:

“爲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讓‘X君’去冒險。哼!他自己也是……那些人編點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騙過他?我就不信!他是明明知道,還堅持要去。要是別的事,我說什麼也要把他扣下。偏是這件……”

“有什麼不一樣嗎?”

“和他們學校那件事有關係的,他知道了,絕對不可能不管。他現在又這樣,你剛纔也看見了……”

“他怎麼了?哪兒受傷了?”

“受傷?”聽語氣,他似乎不敢想象這種情況,“是發燒。他呀,從小不愛得病,一得上就不容易好。所以,我想請你和他一起去,至少有個照應。”

“是不是,如果有什麼危險,我還得保護他?”論打架能力,我不太有把握。

“真要有事,誰保護也不頂用。那個組織的人,心狠手辣,想起殺人來,不論個兒殺論打兒殺呀……不過,有人要對他不利,他應該可以意識到……”

他邊說邊點頭,似乎要說服自己相信。我不知道他和杜公子是什麼關係,但現在看來,他對他,大概像父母對孩子,再有信心也不放心。

“對了,剛纔我和你說的,千萬別讓他知道,他或許不願意。你趕緊收拾東西吧,車票什麼的我張羅,估計很快能下來。剛纔我請示過,這次的一切費用,局裡報銷。”

說了這麼多,最正中我下懷的就是這最後一句。

真厲害!也就是公務能這麼快,平常人大概不可能這麼順利。火車票居然是第二天的。而這一天,顯然不是什麼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惡運從昨天開始。我剛接到委託時,還像個孩子般,緊張卻期待。後來,一想到可以去旅行而且免費,就完全忘了此行的重責大任,有些得意過頭。爲我收拾行李的妹妹,本來就心情極差,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我這樣更是動輒得咎。我知道她是借題發揮,可是有些事只能心裡明白,不能說出來。我能說什麼?“你不用嫉妒呀,放心!我又不能和你的杜公子怎麼樣……”我要是真敢說,她非抓花了我不可。

被她橫眉立目地送到火車站,我這個提心吊膽呀。好容易到了地方,她走了。我跟張臣會合。他給了我一個信封,裡面據說是石局長寫的證明,有局裡的大印。到了那邊如果有什麼麻煩,可以找當地同行幫忙。這給人一種前途未卜的感覺,我挺喜歡。

古裝電視劇裡,我最愛看的段落就是:一位欽差大人,扮裝成百姓遊走於民間。正當一羣惡人對他不屑一顧冷嘲熱諷時,只見他手往懷裡一摸,御賜金牌一亮,在場人衆統統伏地山呼萬歲。一下子所有人都比你矮的感覺,一定揚眉吐氣。類比現在的情況,只可惜時代不對,就算我們在危急關頭亮出一張壓得筆挺的介紹信……好像也威風不到哪裡去。

我浮想聯翩過後,纔看到站在一邊的杜公子。他大概沒料到我也隨行,而且非常明顯,對這改變持反對態度。不知是因爲生病還是生氣,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皺眉看着張臣,似乎又不忍真的出口責備。僵持的尷尬場面,被他的手機鈴聲打破。剛按下接聽鍵,那邊便吼出聲來。聲音很具爆發力,即使在嘈雜的火車站也能隱約聽見。

“落寒,說話!”

“我在!”

“嗓子好了?”

“嗯。”

“我失望了!你失聲這幾天,我們耳根難得清靜呀。就是清理現場有點難,一做值日,收拾出好多紙條來,什麼‘文羽,咱們吃飯去呀!’,要不就是‘幫我把作業本拿過來’……”

“我說不出話,只能寫條了。有道是:‘聲’,亦我所欲也;‘意’,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聲’而取‘意’者也。”

“剛能說話又開始……氣得我都忘了要和你說什麼了。假期給我在家好好待着啊,少折騰。再感冒,上課我們不幫你答到。”

“也不是我自己想病……”

“你不想?靠着牆坐了一夜算什麼?願意熬夜我不攔着,你倒衣冠整齊呀,還晾着……人家‘思想者’什麼都不穿都不得病,爲什麼?因爲他是雕像!你是嗎?不是就別逞能……”

“我那不是脫衣服脫到一半,忽然想起點兒事來……”

“然後就琢磨了一宿?有什麼的呀?不就是第二天,要爲咱們學校的事,出庭作個證嗎?你一個屍體發現人,連死人都見過了,一屋子活人有什麼可怵的?再說,你要想,你躺着想。我大晚上的起夜回來,看着上鋪坐着一個,你想嚇死人呀!”

“我又不是真一夜沒睡……”

“你要不是天亮的時候靠着牆睡着了,你能感冒嗎你?算了,不說了,再說,我非得摸着電波爬過去掐死你!”

那邊沒了聲音,杜公子低聲嘟囔:

“死徐寧……”

誰料對方還沒掛機:

“說什麼呢?還敢罵我……”

爲表示情形出乎意料,杜公子模擬向前栽倒的動作,卻在最後懸崖勒馬時真的捂住額頭。他顯然忘了自己現在的體質。

他凝視了手機一會兒,扯到嘴邊當步話機用:“在下豈敢,在下惶恐!”隨即捏斷聯繫。

回頭看看我們,大概是沒心情也沒心力討論先斬後奏的問題,長出口氣說:

“我們上車吧。”

我們被安置在硬臥車廂,張臣爲局裡沒有更多經費而扼腕。其實我看已經很好了,畢竟兩個都是下鋪。

火車開動後,我發現和杜公子實在無話可說。平時就只是點頭之交,很難有什麼共同語言,偏偏住對門,彼此的情況都知道,想廢話也廢不出來。只好有一句沒一句地扯着,一個話題從來沒有超過三句。他也只是敷衍地隨口應和,我相信這絕對是生理原因。

他終於去休息了,不管從什麼角度,我都贊成這個決定。我開始自行其是,觀觀景,啃啃帶來的麪包,翻翻隨行的偵探小說,不時忠於職守地過去看他一眼。第一天算是平安無事地過去。

晚上了,我關注起火車上的鋪位。上中下三層,六張牀連在一起,讓我想起某種養鳥的籠子。我和杜公子的牀只隔一塊板,真正的“隔壁”。我睡前決定,回去後告訴小琳:我曾經和杜公子“同牀共枕”……

第二天,他過來我這邊,氣色明顯好了很多。我說什麼來着?睡覺是真正的“萬靈丹”,包治百病。哪裡不舒服,睡一覺準好。

這次,換他主動和我聊。果然比我有技巧,一語中的地談起我攤放在牀上的偵探小說。我開玩笑地說:“一般的偵探都是:一出海就沉船,一上飛機必遇恐怖份子,一搭火車準死人。你可別這樣。”他笑起來說應該不會。

局面似乎就此打開。我們說到這次旅行的目的上。那封信我沒有看完,但他說內容也就我看的那麼多了,往後又是一些懇求相信的辭句。信中令人氣憤的並沒有出現懷疑對象的名字,連性別也不能確定。目前只知道來信人叫呂良,而旅館的招牌是“如歸”,取“賓至如歸”之意。我打趣說聽着怎麼這麼不吉利,好像鬼門關,進去就出不來了。他也笑了,但笑容略帶些憂鬱,似乎不只當它是玩笑。

我連忙轉移話題,說我一直很好奇(這倒是真的),讓他給我講講《校園慘劇》的具體情況。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似乎不願詳述。反而和我說起他們學校的奇人奇事,宿舍的日常生活,上課、翹課、互抄作業、突擊複習……

他說得很高興,我卻在心底長嘆。唉,偶像這東西,真的之能遠觀,距離產生美感是絕對的真理。現在在我面前的,哪裡還是我想象出來的英明神武的大偵探,分明就是一個滿坑滿谷一抓一把的普通大學生。

聽到有趣處,我也會插上兩句,互動性比昨天強了不是一星半點,但我並不輕鬆。真的聊起來,最大的問題便是稱呼。我叫他什麼?“杜公子”只是戲稱,“杜落寒”這名字取得實在繞舌頭,又沒熟到可以叫“落寒”的地步。“小杜”?萬萬不可能。我們相識,是因爲他不久前幫了我,在我最狼狽的時候。我恐怕這輩子沒機會在他面前倚老賣老了。

思前想後,怎麼都不合適,只好“你”個不停了。

一場天聊到中午,“隔壁”過來一個穿着土氣的女人。我見過,她和她女兒住杜公子上面。她說孩子在上鋪呆着,她怕她掉下來,問能不能借杜公子的鋪位玩一會兒。

談話被打斷,他一怔,但立刻點頭。

女人眉開眼笑地走後,我立刻用胳膊捅他:

“你不怕她要和你換鋪?”珍貴的下鋪呀!尤其從票價上講。

他又一楞,然後就笑了,讓我搞不清他是根本沒那麼想,還是想到了也不在乎。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覺得有點困。因爲今天很早就醒了,在火車上究竟睡不安穩。當我想睡午覺時,也終於體貼地想起沒有痊癒的病人需要休息,就趕他回去躺着。

等我舒服地睡醒一覺,原以爲他那邊也差不多,實在沒想到,一睜眼會看到這種鏡頭:

杜公子背靠車窗站在那裡,雙手抱在一起,頭隨着車的搖晃上下點着。而他的臉色,又回到昨天的狀態,不是,是更不堪入目。異常的蒼白,顴骨上頂着燒出來的紅色。

我衝過去把他搖醒:

“你幹什麼?有牀不睡睡這裡……”

說着我扭頭看他的牀,一個小丫頭趴在上面,身上蓋着毛毯,睡得很甜。不用多說,我已經可以演繹出事情的經過。

“看見她玩累了睡着,你就一直在這兒……”

他搖搖頭,似乎嫌我說話聲音太大,而後異常柔和地看了小女孩一眼,辯解道:

“我也叫過她……”

“叫不醒?我不信!你怎麼叫的?用給她蓋毯子的方式?”

“你很會推理……不用瞪我,我是想,如果把她驚醒了呢,正好挪到上面去睡。可是,她不是沒醒嗎?……我是不是傳染上你了,你臉色這麼難看?而且,從本質上說,躺着和站着的姿勢其實是一樣的……”

一股怒氣從丹田直衝胸口,激起我的破壞慾。直接打他是故意傷害,打碎玻璃是破壞公物,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正揮拳要砸上車窗,猛然想起骨折的話醫藥費自己掏,於是中途改道,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我這時完全忘了我們的熟悉程度),用力甩在我牀上。

他託着被摔暈的頭:

“那你……”

“我睡好了!!”

我揉着吼破的喉嚨:這種人,氣死我了!昨天早上在電話裡罵他的那傢伙叫什麼來着?罵得好!!

我直楞楞地大步向前走,急欲找到泄憤的方式,好在並不困難。我很快找到了在心裡抨擊的對象。

看看,看看這個女人,真是毀眼呀!並不是說她醜,而是……

兩條腿並着,歪向一邊,似乎很淑女。從她身子的姿態,我推理她是個體操運動員,因爲一般人的腰掰成那個角度早折了。一隻手流線型地放在腿上,另一隻托腮,無名指和小指還以標準姿勢翹出來。頭望着窗外,不過……哪裡是看風景?分明是希望別人把她當風景欣賞。我相信,她臉的偏轉,都經過深思熟慮,爲了取得最佳觀賞角度。哼!和我妹妹一樣--被言情小說教壞的一代。

其實,我們男人是真正的完美主義者,當看到那些想美卻美不起來的東西時,會毫不留情大加譏刺。除非能美到一下子把人震懾住,我們便沒詞了。

我深吸一口氣,往她對面看,那邊也坐着一個女孩子。她背對着我,坐得很正,兩手握着一把純黑色的長傘放在膝頭,同樣是望着窗外,身上卻真正透出一種名叫氣質的東西。而且,她的衣服……是我從沒見過的樣子,白色爲底,染着稀疏流暢的藍色條紋,讓我憶起一種久違的感覺。

在搬去和杜公子作鄰居前,我家住平房。我們院子裡和我最好的哥們,對他家的地板我印象深刻。堆積泥土的方磚,年代久遠積累成黑色,把整間屋子都映得黑壓壓。雖然我好友他媽經常對我家的洋灰地羨慕不已,那卻是他的驕傲。那時還沒上學,天黑後的固定活動,是去他家“鬼屋探險”。成羣結隊,彎着腰,小心翼翼,想象着腳下的凹凸不平是踩到了葬身於此的冒險前輩的骸骨。忽然哪個大叫一聲,再一起涌向門口,奪門而逃。

後來,條件有了改善,但平民家庭畢竟不可能在地板上一擲千金。所以他母親滿懷歉意地告訴他,他的房間“是最便宜的”。他把我領到屋門口時,卻是狂妄地和我說相同的話。

這就是所謂的“最便宜”嗎?通體明亮的白色,寫意的藍色條紋,如同雲海間透出的幾絲藍天,只不知道,從雲彩上向下看,天是否是藍的。

我站在原地,甚至不敢踏足上去。它……太乾淨!

我驚豔的表情令他滿意,而他的笑聲令我怒從心起: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大姑娘!”

他一拳揮過來!

於是,我們打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場架,破最長時間紀錄的,嘔了三天氣。三天後,又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由人家的衣服聯想到地板,雖然荒謬,卻也無奈。誰讓現在值得珍惜的東西越來越少了呢?

正如我這位童年好友,前些天邀我去參觀他結婚用的新居。豪華,考究,大理石,木地板,鏤花的隔窗,甚至幾盞燈開關的搭配,會造成怎樣的光暈效果,營造出怎樣的氣氛,都是精心研究過的。一切都很有匠心……錯了,是很有匠氣,一天下來除了一鼻子的甲醛味一無所獲。當然,這無需得到我的贊同,最根本的目的是給他女朋友看。他的女朋友比他的房子漂亮,這小子好運氣!哪兒像我,千錘百煉的王老五……

有時候想想,一個人的性格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炫耀是他兒時堅定的缺點,也是現在的愛好,可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耳邊聽到收拾行李的聲音,車廂裡的人們坐在鋪位上蠢蠢欲動,再看看車窗外靜止的景物--火車到站了。

這時,一個穿綠軍裝,架着單拐的人,十分顛簸地經過窗子。那個深受我厭惡的女人開口了。如我所料,像這種以爲自己的外表每時每刻都在發光的人,經常會把自己的品德和才華也拎出來璀璨一番。比如拋售同情心。或者咬文嚼字,只要聽起來漂亮,多不恰當的詞都敢用。

“剛纔過去的那個人好可憐呀,都不能獨立走路,必須倚靠手杖……”

手杖?天!是拐,好嗎?

我不耐煩地轉身走,只聽另一個聲音有些僵硬地說:

“希望他不是城市人,不然腳一定很痛。”

他一條腿殘廢,當然會痛,關“城市”什麼事?

雖然不解,我卻沒費心去想。因爲比起這句話,她說話本身更讓我驚訝。聲音確實沒聽過,但腔調卻似曾相識。而且,第一眼看到她的背影,就覺得熟悉。難道真的是某位故人?

心裡模糊出現的影子,卻跳不出心外。我也沒難爲自己去冥想。回憶嘛,就像找東西。找的時候像從世界上消失,而不找了,它會自己蹦出來。所以,暫時不想,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恍然了呢。

我叫起杜公子,提了包,和其他人擁在走道,不成型地排着隊,準備魚貫而出。可是車門卻不開。過了一會兒,才終於打開。

下車後,發現車頭那裡被欄了起來,附近人頭攢動,穿制服的車站工作人員在疏散圍觀人羣。於是,消息如漣漪般擴散開來:火車撞死人了……

我回頭,想看杜公子的反應,卻見他靠在大廳的柱子上,號稱“靠一會兒就好”。我覺得沒這麼簡單,有些無措,站在他身邊,四下張望,想着要不要找人來幫忙。

斷斷續續的琴聲傳過嘈雜鑽到耳朵裡,我發現旁邊的柱子下也有一個人。他盤腿坐在地上,手中扶着的二胡早已褪色,側面蛇皮翻起,弓弦磨得跳絲,白得發亮,是他所有東西中最乾淨的。身邊放了一根污漬斑斑帶鐵頭的木棍,面前是一隻在久遠以前流行,現在卻無人問津的水碗。人們在他附近來去如風,他也左右顧盼。或者不應該用這個詞,因爲他轉向我時,我看到了充滿他眼眶的,明晃晃的眼白。

一個皮膚白皙,體態豐腴的女人,在他面前站定,向那碗裡看着。似乎不滿人們把他作爲面值小到花不出去的硬幣的傾銷地,就把手伸到口袋裡,大概是沒帶錢吧,又空着拿出來,惋惜地緊緊攥着手中的傘,終於轉身離開。

我再把頭轉向杜公子,誰知眼前一花,被人撞到,帶得轉了半圈才停住:

“喂!”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連忙哈着腰道歉,“急着找人……”

“那也不能橫衝直撞呀。”

“實在不好意思。”

他繼續點頭,一次擡起時對上杜公子。他眯眼端詳了一會兒,抓起杜公子一隻手,捏住手腕,擰着眉毛斜着眼睛揣摩,原本陪笑的臉也相應變得嚴肅。

我疑惑地看着他奇異的舉動,心裡想的居然是:他有多大?剛纔那樣看來20出頭,現在的樣子要加上5歲,25?不會再多了。

他一改剛纔的態度,話語帶着氣流直衝過來:

“你們一起的?”

“是啊。”

他眉毛倒豎:

“你怎麼搞的?還在這裡耽擱。他現在……最好立刻去檢查,然後住院休息。”

“有這麼嚴重?他自己說沒事。”

“聽他自己說呢!很多保證沒事的人,去醫院一查都是癌症晚期。病人的話……哼!”

“那你的話……”

他迅速掏出一張卡片平推過來,險些頂到我的鼻子。這麼近,我能看清楚的只有中間最大的字:方擎嶽。叫這個名字了不起嗎?隨後我才領悟到他讓我看的是旁邊的小字,什麼“中醫藥”……

我還沒看全,他就撤回去:

“我是醫生,懂了吧?”

“你剛纔是在……號脈?”

“你才知道呀!”

“哦,不是,我只是覺得,中醫都是老頭子,你也不說點術語讓我相信……”

“我說陰陽、寒熱、虛實、經脈、穴位,你聽得懂嗎?”

我自知理虧,不再分辨,只覺得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訓成這樣,實在丟臉。

“看你們這樣,剛到吧?算了,你管他,我去給你們攔輛出租。”

我依言過去扶杜公子,他簡直是從柱子上直接轉靠到我身上,讓我真正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他輕聲說:

“石叔的信……”

我不耐煩地回道:

“放心,丟不了的。”

“收好……那裡有壞人……危險……”

折騰了一圈,再回到這裡,真是心力交瘁。提着兩個人的行李,向人問着路,抑鬱得說不清理由,也許是爲了所有事情的綜合。

拐了幾次,距離不遠,卻似乎走到了繁華的背面。

發白的工地,好像撒滿了白灰,有水潑在地上一定會瞬間吸收,令人噁心的乾燥,動輒爆土揚煙,空氣絕對不適合呼吸。

擺放的木材旁邊,用鐵鏈和項圈栓着一條狗,肚子的地方是明顯的凹陷,不知道多長時間沒餵過。它對面站着兩個穿工作服的民工,站在前面的一個,手裡託着個又小又青的蘋果,用牙卡下一塊,輕佻地嚼嚼,一昂頭吐出去。汁水口水淋漓的蘋果在空中劃過拋物線,落在離狗不遠處。它立刻虔誠地跑過來,最後一點距離時,鎖鏈勒住了它。它拼命伸長脖子,依然夠不到,便發出焦急的叫聲。那民工樂此不疲地繼續,他後面的同事,臉上掛着極有興趣的愚蠢笑容,拍手叫好。很快,狗的周圍堆了一圈碎蘋果。

暴怒的狂吠,以及抖動鐵鏈“嘩啦啦”響,震着我的耳膜。我不禁捏緊拳頭--我覺得這是在侮辱人格,雖然那只是一條狗。

這灰暗的時候,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孩子的身影,他簡直具有救世主的一切特徵。光滑的黑髮,細緻的皮膚,大過常人一倍的明亮眼睛,令人讚歎的漂亮,讓你不禁想把褒義詞都拋擲到他身上。其實,在我心裡,早已導演了一齣戲劇性很強的《兒童與動物》。確實,他們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兩種代表純淨的東西。

男孩走到狗旁邊,看着地上的慘狀,並沒有如我所料的護在它前面,反而像想到什麼巧妙的事情一樣,神秘地一笑,“噗”地吐了口口水。終於有一件東西掉在了活動範圍內,狗低頭聞過來,左左右右地嗅着,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舔。那孩子勝利者一般開懷大笑。

不止後背,我心都涼了。相比之下,剛纔那兩個人的虐待,都不算什麼了。

我忘記了,孩子是最接近動物的東西,非常自我,考慮事情也大多出於直覺。他們應該分成兩類:一種是匪夷所思的善良,被社會沾染了一點點便無法領會的純潔;另一種則是令人髮指的陰殘,雖然只是一時靈感,卻勝過許多設計精巧,用心狠毒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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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這一類通常是聰明的孩子,但我不相信聰明的都會這樣。忽然想起杜公子,就把他拎來做反例。他小時候一定不一樣。

可眼前這位……現在就這樣,以後可怎麼辦呀?

看他搖頭擺尾地走了,我雖不想多管閒事,卻也不願假裝沒看見,簡直是不知道想幹什麼地跟在他身後。他拐進了一棟建築。我一看招牌: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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