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我大哥他……”
看到蘇青從裡面出來,尚香連忙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麼, 但又說不出口。
蘇青神色悲酸, 對着尚香搖了搖頭。
尚香臉色一變, 道:“我大哥他, 真的無藥可醫了麼?”
蘇青偏頭想了想, 道:“如果華佗在此,可能還有一線希望,可惜他行蹤無定……”
尚香知道蘇青說的是實情, 華佗當年雖然到過江東,但也的確行蹤飄忽, 急切間卻到哪裡去尋他。
蘇青握住尚香的手:“尚香,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大哥不在了, 我們……我們一起走,好麼?”
尚香神色悽然:“對不起, 青……我大哥……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在這種時候離開母親……”
蘇青心裡嘆了口氣,她也知道,如果尚香這個時候隨着自己走了,那作爲母親的吳氏, 接連失去兒子和女兒, 的確打擊夠大的。而且自己也答應了孫策要輔佐孫權直到他穩定大局。雖然孫策說是兩年, 但在蘇青看來, 以孫權的能力, 穩定局面不可能要兩年那麼長,最多半年, 孫權就能把局面穩定下來的。
不過,孫策既然已經死了,那自己也不必這麼急着走了,更不必左右爲難了。那麼,還是按原計劃,讓高順和呂秀先走,也不用讓周瑜再想什麼計謀來冒險了。
在蘇青的思忖之中,孫匡已經把在城中的幾位將軍都叫了過來,緊接着孫翊也回來了,看到蘇青,對蘇表點了點頭,然後對其他人道:“我已經在城中展開盤查,很快就能查出刺客有沒有同黨了。”
幾位將軍都面色凝重,只是盯着房中。
又過了一會兒,孫權也從房中走了出來,看到衆人都在,便朝衆人點了點頭:“都進去吧。大哥正要找你們有話說呢!”
衆人皆搶入房中,這時吳氏和橋薇也趕了過來。橋薇面帶淚痕,但已平靜了許多,沒有了先前的失態。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下來,倒也算是難得!
蘇青微微嘆了口氣,跟在最後走了進去。
孫策見衆人都進來了,環視了一下衆人,嘆道:“我欲與諸位平定天下,匡扶漢室。不料天不遂人意,憾哉!”
衆人聽了,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孫策看了一眼躲在人羣背後的蘇青,輕喘了一下,對諸人道:“天下方亂,以吳越之衆,三江之固,大可有爲。子布等幸善相吾弟。”
然後舉手示意侍者將自己的印綬拿來交與孫權道:“若舉江東之衆,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使各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二弟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
孫權也不禁流下淚來大哭,拜受印綬。
孫策轉首又對吳氏道:“兒天年已盡,不能奉慈母。今將印綬付弟,望母朝夕訓之。父兄舊人,慎勿輕怠。”
吳氏哭道:“恐汝弟年幼,不能任大事,當復如何?”
策曰:“弟才勝兒十倍,足當大任。倘內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瑜。若二人意見相左,可問……”看了一眼蘇青,又黯然搖了搖頭,“唉,罷了……只恨周郎不在此,不得面囑之也!”
然後又看着諸三個弟弟道:“我死之後,汝等並輔仲謀。宗族中敢有生異心者,衆共誅之;骨肉爲逆,不得入祖墳安葬。”
孫翊等諸弟皆泣而受命。
然後又看着喚橋薇道:“我們不幸中途相分,汝須孝養尊姑。早晚汝妹入見,可囑其轉致周郎,盡心輔佐吾弟,休負我平日相知之雅。”
然後又看着諸將道:“二哥年幼,還望諸位盡心輔佐。”
衆人都下跪垂淚道:“敢不盡力!”
孫策又看着尚香道:“尚香,汝一直爲父兄母親所寵,今後做事,定要慎重啊!”
尚香已是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孫策嘆了口氣,看着張昭道:“周郎不在身邊,我有幾句話,當與君共勉。”
張昭忙膝行上前:“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孫策看了眼衆人,道:“你等且先退下。”
衆人聞言,皆都退下。
忽又聽孫策在後言道:“子矜勿去,且留步。”
蘇青一愣,看了一眼尚香,見尚香也向自己看來,便對尚香點了點,等衆人都出去後將門掩上。
孫策看了一眼蘇青,對張昭道:“子矜,吾之摯友也,有大恩於我。日後還望子布多多相助。”
張昭看了一眼蘇青,點頭道:“臣謹記在心!”
孫策點了點頭,又道:“我適才言道,內事不決,可問子布;外事不決,可問周瑜。若你二人意見相左,可……可詢子矜,以做定奪!”
張昭有些驚異地看了一眼蘇青,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俯首稱是。蘇青皺了一下眉頭,也沒有多說什麼——兩年之內,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吧。
“子布,若仲謀不堪當此大任,君便自取之……”
張昭大驚,忙連連嗑頭道:“臣受主公大恩,怎敢生異心!主公此言,臣當剖心以表忠誠……”
蘇青聽了這話,也是皺眉不語——難道這就是上位者的心思?對於託孤之臣,也不能盡信?那不如不要託孤了!
只見孫策擺手阻住張昭,又道:“若事不可爲,緩步西歸,便奉許昌朝廷爲正朔,亦無所慮。”
——原來,是怕孫權一時意氣,與孟德公爭衡麼?
——伯符只道我必然相助孟德公,所以,怕孫家遭大難,或者不願與我爲敵,纔有此言吧。
——可是,有尚香在,我怎麼會讓孫家遭滅頂之災?
——他還是不相信,兩個女人會有真感情的吧!
在心裡嘆着氣,也是無話可說。
孫策交待完了這幾句,便揮手讓張昭下去,並囑咐不必讓其他人進來了。
“伯符,你還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麼?”
孫策看着蘇青,搖了搖頭,微笑道:“沒了,想說的話有很多,但是好像,又沒有什麼好說的。”
然後招手向蘇青示意,讓蘇青坐到他身邊來,又執着蘇青的手道:“我時間不多了,你……就陪我這一程好麼?”
蘇青心中悲楚,也不多說什麼安慰的話來陡增悲傷,只是垂淚點頭不語。
一時間,房中的氣氛又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寧靜中。
坐了一會兒,忽然外面就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只聽尚香的聲音在門外急道:“大哥,大嫂動了胎氣,快就生了。”
孫策的臉上突然生出了一股紅暈:“真的?她還好麼?”
尚香沒有進門,在門外道:“還好,穩婆說大嫂雖然動了胎氣,但她身體很好,所以沒有大礙。”
孫策正要再言,忽地又響起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之又聽見孫權的聲音:
“大哥,大哥,大嫂生了,是個公子!你有兒子了!”
話音未落,孫權已經闖了進來,懷中還抱着一個嬰兒,湊近了讓孫策觀看。
孫策凝目望去,只見這嬰兒雖然還看不出面容,但是眉目之間,足見孫策風致。
孫策大笑:“臨死之前,還能見此佳兒,好、好、好!”
大笑三聲,再無聲息。
蘇青大驚,忙探手上去,卻已無鼻息。
蘇青回頭,對衆人搖了搖頭,已是喉中哽咽,說不出話來。
衆人皆都伏地悲泣!
建安六年,江東小霸王孫策受傷而死,年僅二十六歲。
張昭此時還算是冷靜,上前扶起孫權道:“此非將軍哭時也。宜一面治喪事,一面理軍國大事。”
孫權乃收淚站起,隨張昭外出,令孫靜理會喪事,且受衆文武謁賀。
接下來的幾天,孫氏諸人都爲孫策守靈,蘇青也是心中悲傷,也陪着尚香一起爲孫策守靈。
四天後,周瑜從巴丘回來奔喪。
又過了一天,周瑜來見了蘇青,而且,還支開了尚香。
“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
蘇青笑着問周瑜。
周瑜笑了笑,又向四周看了看:“伯符之死,已經過去六天了吧?你就沒想過其中可推敲之處?”
蘇青的臉色變了變:“你是說仲謀?”
周瑜的臉色也變了:“你也這麼想?”
蘇青皺着眉頭,臉色鐵青:“當時我沒有細想,可是這麼多天了,我要是還沒有一點點懷疑,那我就是白癡!”
周瑜深深地望着蘇青:“我是不太知道細節,只是從大致的情形上推算的。你能給我說說當天所發生的事麼?”
Wωω_ тTk Λn_ ¢O
其實周瑜也不知道孫策獨自出城是爲了什麼,她只是起疑而已。而蘇青卻是因爲周瑜與自己的關係密切,且又知道自己與尚香的關係,所以把當天所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周瑜。
周瑜聽後意味深長地看着蘇青,不置一詞。
蘇青面上一紅,沒好氣地道:“當時我沒有細想,後來想想,那隊士兵可能不是去保護伯符,而是怕我壞了事,是去見機行事的。他們到了那裡就把兩個還活着的刺客殺了,現在想想,很可能是滅口。”
周瑜點了點頭:“按說以伯符的武勇,等閒四個人突襲,也未必能傷得了他,更不用說將他重創至死了。”
蘇青也點頭道:“許貢被殺,沒理由他的兒子會隱伏在這裡這麼久,按理早該被緝捕了纔是。能不要性命地殺死伯符,那三個門客可謂是死士。以許貢的才能,怎麼可能有這樣身手高明的死士跟着他。”
周瑜道:“橋薇臨盆在即,若等這孩子長大,只怕就算伯符有了意外,這江東之主,也輪不到仲謀來做。他這一下子,也算是冒大險了。”
蘇青神情悲苦:“我後來又想了伯符臨終時所言,可能伯符自己也猜到是仲謀所爲。即便不是仲謀勾結許貢的兒子,也是有意放過他們,縱容他們在這附近亡命。所以,伯符纔會要求我放過仲謀,讓他來統領江東,保住孫家的基業。”
周瑜嘆了口氣:“在這樣的時候,他還想着孫家的天下,如果是我,我自問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