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摩崖沒想到蕭琴會提出這樣的請求,猶豫道:“這……真的可以嗎?”
蕭琴反問道:“有何不可?”
魏摩崖想不出反對的理由,但總覺得在師父墳前焚燒魔教的東西有些不妥。思索片刻,對古拙道:“帶我去後院。”
古拙推着魏摩崖的輪椅向園北走去,蕭琴和南宮乙跟在他們身後。跨過兩座磚砌拱橋,又穿過一片濃蔭的樹林,來到了魏摩崖所說的後院。
這裡立着兩塊墓碑,一塊顏色較暗,一看便知有些年頭,上面簡單地刻着“棋賢之墓”,沒有立碑者。與其並列的一塊相對較新的墓碑上刻着“先師書豪丁枯之墓”,立碑者是魏摩崖。
魏摩崖吩咐古拙去準備火盆等物,看着兩塊墓碑,臉上掛着一絲悲涼,嘆道:“今天我才知道先師常去祭拜的棋賢先生究竟是何人,也才知道他曾經是那麼至情至性的一個人。如今他們四人均已作古,也應該將屬於他們的東西歸還給他們了。蕭姑娘,你請吧。”
蕭琴從包裹中拿出《琴瑟和鳴》下卷,半蹲在二人墓前,將這本小冊子一頁一頁撕開,丟進火盆中。最後丟進去的是封面那一頁,蕭琴看着“琴瑟和鳴”四個字逐一化成灰燼,莫名地在這份遺憾之情中感受到了一絲圓滿。
真正屬於那四個人的“琴瑟和鳴”從未奏響過,但這“無鳴”之聲卻縈繞在“琴棋書畫”四人的墓旁,不絕於耳,永不消散。
心願已了,二人作別魏摩崖。
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魏園,南宮乙道:“你自作主張將仙樂教的鎮教之寶燒掉了,真的沒問題嗎?”
“我都燒了,你纔來問,又有何意義。”
“我自然是贊成你燒掉的,但是你要怎麼向餘長老和教衆們交代?”
“我是教中除餘長老之外唯一看過完整版《琴瑟和鳴》的人,還不是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旁人哪裡知道真假。”
“你真的這麼想嗎?”南宮乙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蕭琴知道瞞不過南宮乙,只好道:“好吧,我說實話。燒掉《琴瑟和鳴》,除了告慰先人,也是爲我自己撇去包袱和麻煩。畢竟以我現在的狀況,就算回教,也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辭去護教之職。到時候我不僅要歸還仙樂令和這把南風劍,更重要的是將《琴瑟和鳴》傳給他人。但我不想自找麻煩,也不想這份記憶再被人虎視眈眈,成爲相互爭搶殘殺的罪魁禍首,讓它化成灰燼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南宮乙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道:“你若回教,真的會辭去護教之職?”
蕭琴黯然道:“雖然我對那裡還有些留戀,但仙樂教不需要一個瞎子做護教。以我離教爲契機,讓秋姐姐重新獨掌大權,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讓她知道我帶着《琴瑟和鳴》在外,她行事也會有一分忌憚。只要她不重蹈催命琵琶的覆轍,我這次短暫的入教也算對得起孃的在天之靈了。”
南宮乙心中早已瞭然,其實這就是他希望蕭琴做的事情,但他不想主動提出來。如今蕭琴能有如此想法,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蕭琴看出他心中得意,“哼”了一聲,道:“你一定很開心嘍,別人再也不會說你和魔教妖女在一起的閒話。”
南宮乙不想反駁,反而拉着蕭琴的手得意一笑。
這時,忽聽身後一個聲音喊道:“二位請留步!”
二人回頭,卻見是古拙抱着一樣長方之物追了過來。
“二位請留步,家師有物相贈。”
古拙喊住了二人,走近後,將手中之物遞給了蕭琴。
“家師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師祖書豪先生生前親手所斫之琴,常用它彈奏那首《琴瑟和鳴》。師祖離世後,此琴就被荒置了。又經搬遷顛簸,琴絃早已不在,但琴身尚且完好。這是師祖留下的和琴韻姑娘有關的唯一一件遺物,師父希望蕭姑娘能夠爲其重新上弦,並帶到琴韻姑娘墳前,爲她彈奏一首曲子。”
“彈奏一首曲子?”
“不錯,就是這首。”
古拙又從懷中拿出一本曲譜,封面上用小篆寫着“曲終人散”四個字,與“琴瑟和鳴”遙相呼應,雖然是相反的意義。
蕭琴接過琴和曲譜,一口應道:“我一定將琴曲一併帶到。”
古拙又道:“師父說,師祖在彈奏《琴瑟和鳴》時,偶運內力,發覺氣血不暢,便知那是一首魔曲。因此師祖創作了這首《曲終人散》,除了有應答《琴瑟和鳴》曲之意,運力彈奏,還能平心靜氣,消除魔樂的侵擾。師父又說,既然蕭姑娘也會彈奏《琴瑟和鳴》,如果出現不適之狀,亦或是走火入魔,不妨嘗試此曲,說不定還會有別的益處。”
蕭琴心中一喜,道:“多謝尊師指點,我一定不負他老人家所託。”
古拙拱手道:“那就麻煩二位了,恕不遠送。”
說完,便轉身回去了。
看着古拙的背影,蕭琴輕聲一笑,道:“摩崖先生的四個弟子個個都不一樣。疏野豪放仗義,玄遠恬淡優雅,我那個義兄尚意灑脫不羈、任性妄爲,這個最小的古拙卻一本正經、不苟言笑。”
南宮乙隨口問道:“那你最喜歡哪一個?”
“當然是……”蕭琴差點就脫口而出,“哼,都不如某人,你滿意了吧?”
***
在南宮乙的記憶中,師祖住在揚州舊城以西的一片竹林中。那裡人跡罕至,是個避世的好地方。此時天色漸暗,二人打算先在城中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前往竹林。
但剛一進城,二人就被人攔住了。
一個夥計打扮的年輕人迎上來問道:“您二位可是南宮公子和蕭姑娘?”
南宮乙和蕭琴對視了一眼,不禁警惕了起來。
南宮乙打量了他一番,不似武林中人,疑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着道:“小的熊二,是明月樓的夥計,有貴人給了小的兩錠金子,讓小的在城門口等候二位客官。小的已經在這等了六天了,終於盼到您二位了。”
二人更是疑惑。
南宮乙問道:“那位貴人是誰,你又怎知他所說的人就是我們?”
熊二道:“貴人讓我等一對年輕男女,公子姓南宮,那個……相貌英俊,氣質不凡。姑娘姓蕭,嘿,貴人說了一大堆描述的話,那詞句高雅得很,小的學不來。但一看到二位,小的便知就是你們了。至於貴人是誰,你們跟我來就知道了。”
南宮乙聽這人對自己的描述相當敷衍,對蕭琴想必是一番誇讚,心中不僅生疑,還有些來氣,便道:“既然不能告知,那我們也沒有理由跟你走。”說完便要拉着蕭琴離開。
熊二連忙攔道:“客官,這天色已晚,您二位一定是要住店吧。明月樓是我們城裡最大的客棧,貴人已經爲二位定好了兩間上房,還準備了一桌上等的酒菜。反正都是要歇息,二位就隨小的來吧”
“不必了,我們還有要事……”
蕭琴卻插口道:“君意,反正我們也要找客棧歇息,就跟着他去明月樓吧。我倒想看看那位貴人是何方神聖,究竟是怎麼形容我的。”
南宮乙無奈一笑,道:“琴兒,你不能因爲這個就主動跳進他人的陷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不想惹麻煩。”
“可是對方顯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行蹤,就算我們住到別處,處處提防,但敵暗我明,麻煩早晚會找上我們。況且對方如果真的想要害我們,也不會多此一舉,讓我們有所防備。”
“你說的話我也有想過,但是就這樣跟着他走,我心裡總是不舒服。那人就算不想害我們,也一定別有心思。”
蕭琴想了想,問熊二道:“你不說那位貴人是誰,那總該告訴我們是男是女吧?”
熊二一臉爲難色,支吾道:“這個……還真不好說。”
“總不會是不男不女之人吧?”
“這倒不是。”
“那有什麼不好說的?難道……貴人不是一個人?”
“哎呦,姑娘您真可說對了,貴人也是一對年輕男女,再多的話小的就不敢說了,您二位還是隨我一起親自去見見吧。那二位貴人穿着打扮不俗,看起來是您二位的朋友,又怎麼會害你們呢。”
南宮乙和蕭琴聽說是一對年輕男女,更爲詫異。
蕭琴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走吧,我越來越好奇他們是誰了。”
連南宮乙也有些想見見他們了。
進了明月樓,熊二直接將二人引到大堂內位置最好的一處酒桌。
“二位請稍候,酒菜馬上就來。”
南宮乙道:“那兩位貴人何時現身?”
熊二道:“不急,您二位先用餐。”
不多時,店小二便陸續端來十幾盤菜。
令南宮乙吃驚的是,除了幾道揚州特色菜,其餘大都是自己愛吃的。
蕭琴撇嘴道:“那位女貴人還真是別有用心,對你愛吃什麼都一清二楚。”
南宮乙面露窘色,尷尬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那位女貴人?”
“難不成還是男貴人?想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那……也許真的是我的朋友,知道我的飲食習慣也不足爲奇。”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南宮乙絲毫沒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