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見外面風景,但根據高度表上的數字,盧權知道自己在緩緩上升。潯州城的海拔、地形、建築等等,盧權全都瞭然於心,他甚至能在心中虛擬氣球上升時周邊景物的變化。
砰的一聲,駕駛室的門被推開,袁素秋在背後冷冷的呼道:“霍先生叫你過去!”
聲音裡滿是仇恨與不齒。盧權無奈的搖了搖頭,離開控制檯跟她轉到起居室。
事實上當時霍青青話一出口,盧權就知道玩的是什麼鬼把戲。但問題是,想不照辦也不可能。所以他當即操起匕首,狠狠的朝袁素秋捅了過去。果然,刃尖剛剛觸到對方,霍青青已經喝道:“住手!”
但以盧權此刻的身手,哪裡是想停便能停的?儘管竭力收住,匕首還是刺進去數分,流血沾衣。最後纔在霍青青出手“制止”下懸崖勒馬。霍青青隨即破口大罵,以人類史上曾經用過的各種套路狠批了盧權的道德敗壞、人品低賤、貪生怕死,預言他必將成爲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盧權垂頭受訓,對各種惡名表示一一認可。然後霍青青給袁素秋治了傷,帶着兩人上了這個氣球。
盧權深知這套把戲雖然拙劣,但霍青青分化兩人,給自己樹敵的目的已經達到。以袁素秋的聰明,對自己下手之狠不會不清楚,此刻她定然恨自己入骨,同時充滿鄙視。日後想要取信於她,聯合對敵恐怕是不可能了。不僅於此,就是日常相處中,都不知什麼時候會被她給捅上一刀。盧權對女人這種奇妙物種的心理並不陌生。要是她們恨起一個人來,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更何況是這個連老爹都想幹掉的袁大俠女!
雖然自覺比竇娥的媽還要冤,但盧權並不打算學小男人將這種委屈表現出來。堂堂的楚王陛下,做事難道還要跟一個女權主義者解釋不成?老子就認了流氓成性、人品猥瑣這筆帳還不行!
盧權定了定神,跨進霍青青所在的艙室。
這個熱氣球規模大得象條飛艇。氣球下掛的是一個封閉的吊艙,而非吊籃。吊艙內又分隔成數個艙室,有駕駛室、起居室、臥室和儲藏室。此刻霍青青正舒服的坐在起居室的皮沙發上,呷着一杯不知是茶還是咖啡的東西。沒辦法,盧權如今異能衰退,肉體功能已經泯然衆人,氣味微弱一點,根本就分辨不出香臭。
盧權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問道:“大哥你找我?”
霍青青搖頭道:“別這麼黑社會習氣,動不動叫人大哥。叫我道長或者堂主吧。”
盧權笑道:“道長聽起來象是‘黑道之長’,何況你那個金華堂似乎也該歸入黑社會一流,這跟稱大哥有什麼差別?”
“哦?”霍青青笑道,“那麼你所指稱的黑社會又是怎麼定義的?”
盧權道:“你等等,不久前我曾提取過一段記憶資料,大概的還有點印象,等我回憶一下……是這樣的:所謂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是指犯罪組織比較固定,有組織地通過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其他手段獲取利益,具備一定經濟實力。稱霸一方,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響。”
“是這樣啊。”霍青青放下杯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開口道,“要照這麼說,我的金華堂那還真算黑社會。不過你的大楚國可也逃不脫這個定義。嚴格的說起來,滿清政府直至海外那些所謂文明國家,除了由於具備立法權而不需要輕易‘違法’外,其他幾條似乎全中啊!”
盧權一攤手道:“許多古代學者都研究過這個命題,有些偏激的學者早就提出,政府就是合法的黑社會,黑社會就是尚未合法的政府。不論東方還是西方,有史以來的政府幾乎都是武裝黑幫建立,或者建立後褪變成武裝黑幫。所謂的民選、民治,實踐起來限制很多。您的見解不算獨到。”
霍青青哈哈大笑,指點着盧權道:“你呀你呀,爲人就是調皮,這麼直言無忌,當心犯了衆怒。”
盧權聳聳肩道:“我個人信奉大拳頭主義。只要拳頭如鐵,誰敢不承認我的正義?就象如今我打不過大哥你,只好夾着尾巴做人。難道說您是靠無邊的正義感召了我,我纔會心甘情願爲您效力?”
霍青青笑得越發不可收拾,搖頭說道:“不錯不錯。此時此地還能說出這番話來,足以證明你很鎮定。不愧是能開國稱王的人物。如今我對你的評級至少要提升兩級。”
盧權小小的鬆了口氣道:“您過獎了。事實上我的腿有點抖,你沒發現而已。”
霍青青坐直身子,正容道:“聽你說話,就知道你是聰明人。咱們的旅程一定很有意思。以後這個熱氣球歸你駕駛。對於旅行的方向,你有什麼想法?”
盧權道:“我估了一下氣球的升力,如果開足馬力,應該能升上對流層頂。低緯度地區的大氣環流在頂層朝北。藉助這股推力,咱們可以到達北緯三十度附近,然後自然下降。不過問題在於您到底想去哪兒,要幹些什麼?要是不想朝北,高度可以定得低些。又或者乾脆升上平流層?那兒可以飛得更平穩。”
霍青青笑道:“很好。你這傢伙身手雖然差勁,基礎知識還是有的。咱們就一路往北。至於目的嘛——”
他掃了一眼畢恭畢敬裝老實的盧權和旁邊一言不發,神情有些迷惘的袁素秋道:“咱們修道者講究窺天地奧妙,行人間正道。莊周曾說過,要‘乘天地之正,而馭六氣之辨,以遊於無窮’。列禦寇能御風而行,一飛就是半個月才下降。這兩者逍遙是逍遙了,但還有點獨善其身。咱們修成高深道術,可不能光顧自己享受,要濟世救民才行。呂純陽祖師曾寫道:‘學道以來八百秋,未嘗飛劍斬人頭。’前些天霍某讀到這兩句詩,忽然非常感愧,所以出來遊行濟世。今天正巧遇上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天資都是一流,只不過從小生長於富貴人家,不知百姓疾苦,很有必要深入民間體驗一番,這纔不至於誤國害民。此行目的就是如此。你們可願拜我爲師?”
袁素秋連夜遇上種種奇異,對霍青青早已佩服得不行。此時大喜道:“我願拜道長爲師。”說着當即跪倒。
盧權心知霍青青這番話不盡不實,只能忽悠一下袁大小姐。他眼珠一轉,忽然說道:“我記得袁姑娘似乎是無生教的。你們教規不禁止你拜師學藝嗎?”
袁素秋愣了一下,遲疑道:“霍道長是方外高人,他又是金華堂堂主,跟我們教主很熟的。拜他爲師應該沒什麼不妥吧。”
盧權不再理她,轉頭對霍青青道:“非常慚愧,在下資質有限,人品猥瑣,對於各種清規戒律向來難以忍受。做人宗旨基本上認可‘越墮落越快樂’,跟道長恐怕不是一路。要是壞了道長招牌那就不妙。當然,如果道長硬要收我爲徒,我不拜師就要祭出飛劍砍人,那我只好拜了。”如果拜了師,等於自己送給對方整人的合法權力。盧權是什麼人,這點手段哪能逃過他的奸詐之眼。
霍青青心中惱怒。沒料到盧權此人如此狡詐滑溜。但既然要裝點高人門面,他也只能暫時忍氣,擺手道:“既如此,拜師之事以後再說。你們先充當我門下侍者,好好歷練一番再說。”
他對袁素秋吩咐道:“你跟着盧權,先從駕御氣球之道學起,慢慢積累天文、物理、氣象、數學等科知識。學這些東西肯定無礙你們的教規。你們教主那兒我自會跟她交涉。得到她的允許後,你再拜師不遲。”
他頓了頓,臉上忽然浮現微笑,補充道:“艙內空間有限。爲節省時間,增加學習效率,以後你們兩個同用一間臥室。這才方便素秋的學習嘛。”
盧權嚇了一跳,連忙舉手道:“我反對,孤男寡女,容易引人犯罪。這可不合咱們道家宗旨。”
霍青青搖頭道:“所謂天地氤氳,男女媾精。陰陽交感之道,咱們道家並不禁止。何況你還不是我的門人,依你的做人宗旨,沒理由反對我的安排啊。”
盧權臉色慘白,暗道:完了完了。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以後跟這個暴力豪放女同住,睡覺還會有安全感嗎?
氣球升空不久,袁沫的書房裡很快溜進一個人影,將袁沫屍身悄悄搬到臥室。此人先將袁沫通身衣服剝盡,又仔細擦洗了身下的糞便污垢,然後將布片丟入馬桶。做完這一切後,她也脫光自己的衣服,抱着袁沫的屍身大喊道:“來人哪,袁老爺不行啦!”
隨着呼聲,一宅子的人如夢初醒,紛紛朝袁沫的臥室擁了過來。袁素秋的小院裡,倒地昏迷的古蒙率先跳起,大惑不解的環視四周,突然之間,他明白過來,急忙朝盧權所在的房子衝去。一腳踹飛房門後,古蒙發現室內燭光依舊,牀幃掛起,被子疊得十分齊整,而盧、袁兩人卻已不知去向。正搜尋間,身後腳步雜沓,古靈、古英等人也衝了進來。三人簡單的交換了幾句,知道彼此都是在巡邏時莫名昏倒。這且不論,最要緊的是找到楚王下落,否則會有什麼下場,三人自然有數。正滿頭大汗的分頭搜尋,一人突然驚叫道:“有紙條!”
其餘兩人當即奔去,三人急忙將紙條湊在燭光下誦讀。紙上是盧權筆跡,上面說他偶發遊興,就跟袁素秋攜手私游去了。至於什麼時候回來,一時也很難說。總之楚衛軍持此條子回去銷差即是。一切政務交予容相依既定方針施行。已簽署的法令即刻生效云云。
三人雖然迷惑不解,倒也長長的鬆了口氣。至少腦袋總算保住了。
整所宅子一時都陷入忙亂。沒人注意一個嬌小的身影悄悄從袁沫臥室的窗外離開,回自己房內飛速寫了張字條,然後放飛了一隻信鴿。灰色毛羽的信鴿趁着夜色飛速離開,沒飛多久,就進了一所徹夜燈光通明的大宅子。一個正伏案辦公的清癯老者驚訝的停下筆來,伸手取下了竹管。看完內容後,他的目光沉沉的閃了閃,突然一拍桌子,大聲命令道:“來人,調兵三千,將京兆尹袁大人的宅子團團圍住,不許放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