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文去“蜀渝你”找顏老師, 剛走到北廣場前的小假山,迎面遇上了李睿一。
“你不跟李川一起吃飯了嗎,怎麼自己在這兒?”
“剛纔去超市買了個東西, 正要去找他。”李睿一對答如流, 其實她剛告別顏老師, 從“蜀渝你”出來。
如果靠近了聞, 能聞到身上沾着火鍋的麻辣鮮香。
“你呢?”李睿一笑:“是不是要去找師伯啊?”
“嗯, 他在北廣等我。”卡文說,“你快去找李川吧,下午見。”
“好的, 待會兒見。”李睿一揮揮手。
卡文目送了姑娘一段兒距離,覺得有點奇怪。她半小時前就從廣播站出來了, 怎麼現在纔買完東西去找李川?
但也沒多想。
收回視線時, 餘光不經意瞥見身後有名戴着鴨舌帽的男子, 長到足踝的黑色風衣將整個人包裹住,看上去就像是裝在套子裡的人。
卡文再次回頭, 仔細看了眼。
只見對方微微轉臉,避開他的視線,兩手插兜慢悠悠踱到十字路口,轉身往右邊的小拱橋走了。
卡文一直等那人消失在拱橋對岸,才繼續往北廣走。
但心裡就這樣結下了個疙瘩, 總覺得自己被人給盯梢了。甚至在走進“蜀渝你”的前一秒, 依然能感受到有道視線時時刻刻盯着他的後腦勺。
“你怎麼有點兒心神不寧?”
小孩不吃辣, 顏老師特意點了份清湯的鍋底, 正往燒滾的鍋裡下肉。見他從進門開始就皺着眉, 時不時的往身後看,覺得有點古怪。
卡文摘下圍巾搭在椅子上, 壓着聲音說:“很奇怪,我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蹤我。”
“嗯?”顏巍擡眸,沿着落地窗一眼掃到店門。
門外的塑料廣告牌後,有片黑色衣角一晃而過。
顏巍微微眯眼,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小孩有點兒精神緊張了,你又不是什麼國家領導財團老總,哪來的人跟蹤?”
“但是……”
“別胡思亂想,好好吃飯。”顏巍把煮熟的牛肉撈出來,堆在小孩的盤子裡,“蘸料我幫你調好了,你先嚐嘗,要是不合胃口再自己去調。”
“……”卡文欲言又止,往門外看了眼,安靜如常。
應該真是自己神經敏感了吧,不做虧心事,還會害怕人跟蹤?
顏巍溫聲說:“我上學那會兒,可是這家火鍋店的常客。”
卡文幾乎沒怎麼聽顏巍主動提起過去,總覺得自己很難介入顏巍的世界,看不清更摸不透。
此刻聽他講上學時候的事,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卡文問:“這家店已經開了十幾年了嗎?”
“差不多有十年了,我高二的時候開的。”顏巍說,“不過那時候店面比現在小一半兒還多,毛坯房沒裝修,物價也便宜,吃一頓才二十塊錢。”
“啊?”卡文歪頭看了眼貼在牆上的菜單:“現在一個鍋底都要五十八塊錢。”
“是啊,漲得飛快。”顏巍笑,嚐了口,嘴一撇。
“幹嘛這個表情?不好吃?”
顏巍有點兒委屈,“這不是以前那家店了,雖然名兒沒變,地兒沒變,但老闆換了,味兒也換了。雖然不難吃吧,但跟記憶裡不是一個。”
卡文笑:“別這麼挑了,都過去十幾年了還想人傢什麼都和原來一個樣兒,你這要求是不是太高?”
又或者,記憶裡的都是美化了的。
顏老師惦念的不是十年前的火鍋店,而是十年前的、他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
“前兩天我還見網上有個‘最孤獨十件事排行’的帖子。”
“嗯?”
“什麼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做手術、一個人k歌……”顏巍悉數着,“一個人吃火鍋就在其中,我那時候就是自己一個人來,點兩人份甚至三人份的餐,搞得後來老闆都記住我了,每次來都給我打八折。”
顏老師說得輕鬆,但卡文後來去看了他高中時的照片——
雋秀乾淨的白衣少年,眼神中總透着點兒孤單。
“你好浪費啊。”卡文笑,心裡卻有一點點泛酸。小時候的顏巍,似乎生活得也很不開心呀。
“你該說……”
“什麼?”
火鍋的熱氣總是哈在眼鏡上,顏老師索性把眼鏡給摘了。
“你該說你以後都會陪我吃火鍋的,不會再讓我可憐巴巴的一個人。”
卡文:“……”
原來這這兒等着他呢,立刻丟了個白眼過去,“少來。”
顏巍輕笑,薄薄的眼皮溫柔地斂下去,顯出一道清晰的褶皺。
他的眼窩不如卡文的深,但因爲鼻樑挺拔,襯得眼睛很深邃。形狀細窄而長,由於是內雙,看上去非但不小,反而格外有神。
卡文往前湊了湊,問:“你真近視嗎?”
“近視啊。”顏巍擡眼,見小孩鼻樑上被熱氣蒸出幾顆細細的汗珠,擡手自然地颳了下他的鼻尖,“是不是覺得我不戴眼鏡的時候更有魅力?”
“纔不是。”卡文紅着臉說,但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
眼鏡會反光,把顏老師飛揚的神采都給擋住了,雖然銀絲邊眼鏡能讓人顯得更斯文,但他覺得對方還是不戴更好看。
“度數不高,不戴也沒關係。”顏巍解釋,看出小孩的心思,默默地把眼鏡收了起來。
其實他就是懶。
平時看書看文件時可以不戴,盯電腦的時候纔會用到,因爲嫌不停地戴上摘下的太麻煩,乾脆就一直戴着不摘啦。
如果小孩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超級鄙視他。
“從現在來看,很難想象你以前竟然會沒朋友。”卡文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喂,你小時候該不會是那種不討人喜歡的問題少年吧?”
顏巍挑眉:“我很像是問題少年嗎?”
“不像……”卡文搖頭,困惑道:“但那又是爲什麼?”
“忙着學習呢哪有時間玩兒。”顏巍輕描淡寫,“考清華上北大,全家就指望我一個光宗耀祖呢,呵。”
卡文一怔,莫名覺得顏巍最後那聲笑得有點兒淒涼。
他突然想起被陸爸爸打得鼻青臉腫的陸仁嘉,就因爲成績不好,有次竟打斷了他兩根肋骨。
“你現在這麼優秀,師公一定引你爲傲吧。”卡文輕聲說,想是不是應該安慰顏老師幾句。
還沒說完,這時有道黑影極速從窗前劃過,像個麻袋般從高處墜落。
只聽“砰!”的聲悶響,整塊玻璃都被飛濺的血珠染紅了。窗外有人大喊:“啊!快來人啊,有人跳樓啦!”
火鍋店裡瞬間亂作一團。
吃飯的大多是學生,目睹血液腦漿飛濺玻璃的場面,膽子大的瑟瑟發抖,膽子小的尖聲大叫。
顏巍職業習慣,迅速做出反應,擱下筷子就往第一現場衝。
卡文反應也不慢,跟在顏巍後面出了火鍋店。正值午飯時間,北廣場上聚滿了人。此時,有不下兩百人將現場團團圍住,拿着手機拍照錄像。
跳樓的是名男生,看校服是高三的。
仰面朝上,肝腦塗地,十分血腥。
“今天校慶呢,有人跳樓也太不吉利了。”
有幾個小女生在旁邊嘀咕。
“你說會不會是什麼暗示,咱這屆高三明年高考都要考砸?”
“我去你這烏鴉嘴,趕緊呸呸呸呸呸,別瞎說。”
“報警了沒?他還有救嗎,這得打120吧?”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顏巍好不容易從圍觀人羣中擠出一條路,看到地上的慘狀,微微皺眉,俯身探了探男生的呼吸和頸側的脈搏。
“怎麼樣?”
卡文也好不容易纔擠進來。
顏巍輕輕搖頭,表明跳樓的孩子已經沒救了。他轉身對衆人說,“退後,都退後,別破壞了現場。”
“咦?你誰呀,憑什麼你能看能摸我們就不能靠近?”
幾個拍視頻的男生不樂意地說。幸好李建攜着校醫和保安風風火火地聞訊趕來,及時穩住了現場。
“巍,你怎麼也在這兒?”
“陪小孩吃頓飯,誰知正趕上樁命案。”顏巍無奈地說,
他沒看李建,而是仰頭看向樓頂,神情略顯嚴肅。
北廣這邊蓋得都是門面樓,一樓不是超市就是餐廳,二樓往上是居住的地方。
普遍不高,都只有兩三層。
即使跳樓,也摔不了這麼慘。
“蜀渝你”正對着的這座同樣只有三層,高不超過十二米。但因爲樓頂上接了個類似於信號塔的鐵架,憑空就使樓層又高出十幾米。
要是從塔尖兒上往下跳,摔成這樣倒是不足爲奇。
李建的臉色很不好看,他也認出死者是高三的。
準畢業生跳樓身亡,讓他這個高三年級教導主任的臉面十分掛不住,冷着臉說:“他是幾班的,班主任呢?”
因爲死者臉上都是血,一時看不出模樣,否則以李建的認真負責,肯定一眼就認得出學生叫什麼名。
“老師,好像是1班的孫濤。”卡文說,“有次考試他跟我一個考場,就坐在我後面。”
“他坐你後面?!”
卡文點頭,“應該是他,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們還聊天了。所以,雖然跟他不熟,但也不至於認錯。”
“沒錯,是孫濤。”有人附和,“不過好玄幻啊,他們宿舍上週剛有個洗澡時不小心摔倒變植物人的,他怎麼又跳樓了?”
李主任的心在滴血。
坐年級第一後面的,肯定是年級第二啊,好好一個清北的苗子,就這麼沒了?!
顏巍打量了一圈兒,回頭問:“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卡文回憶了下,“他說他壓力挺大,因爲成績越好,老師父母對他的期望就更高,他總擔心自己考不好會令他們失望,於是經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他問我是不是也神經衰弱,要怎麼樣才能把心態調整好之類。”
“是自殺?”李建說,雖然是疑問,但聽完卡文的描述,他心裡其實已經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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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巍在思索着什麼,一時沒有搭話。
這時,警察和救護車終於抵達。
醫生和護士下車後本想搶救,仔細檢查了一陣兒,惋惜地直搖頭,當場宣佈了死亡。
“顏教授,您怎麼也在這兒?”警方中有人認出顏巍,過來打招。
顏巍說:“回母校參加校慶。”
“嗯?您也是附中畢業的麼?哈哈我也是啊,咱倆原來還是校友呢。”
“那可真是不湊巧啊。”旁邊的警察插嘴:“校慶當天發生這檔子事兒,多膈應人哪。”
說着瞅了眼已經被擡上擔架的死者。
“其實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學生跳樓事件年年都有,學習壓力大心理崩潰了很容易就想不開嘛。”
卡文看看顏巍,總覺得對方在想些什麼,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
果然,顏教授默了片刻,篤定道:“不是自殺,是謀殺。”
微微眯眼,銳利的目光掃過人羣,“而且我確定兇手還沒走遠,甚至,此刻正混在人羣中看我們的熱鬧。”
幾名小警察一愣一愣的,頓時緊張起來,往人羣中找來找去。
現場除了個別老師外,還有零星幾個校友,其餘清一水都是學生。聽顏巍一說兇手就混在他們中,要麼怕自己遭殃,要麼怕被懷疑,不由面面相覷,紛紛往後退。
瞧熱鬧的激情散去後,誰也不願意在現場多待。
“推測兇手是名男性,二十一歲,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七八之間,體型削瘦,皮膚黝黑,近視但不習慣戴眼鏡,喜歡穿深色衣服。”
顏巍邊說邊慢慢往人羣中走,雙眼像掃描儀一樣每個人的微表情都不曾錯過。
“他入學較晚,大概七歲左右才上的學前班,小學和中學時曾多次遭到校園暴力,高中有輟學經歷,有抑鬱症或躁鬱症病史,現在或從事室外裝修工作,或待業在家……”
這是卡文第一次見工作狀態的顏老師。
這根本不是什麼犯罪心理學!也不是什麼行爲科學!
這分明是玄學!
然而,按照顏老師的描述,卡文竟真的從人堆兒裡挑出一個長得像的。警察當然也看到了,黑色鴨舌帽、黑風衣,像是裝在套子裡的人——
半小時前跟蹤卡文的那個“風衣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