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巍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卡文的。
或許是那晚小孩在窗臺上蜷縮成小小一團,拉着他的手說睡不着,讓他心疼的時候。
或許是在車庫時面對受害者家屬,小孩奮不顧身衝上前保護他的時候。
又或許是他醉糖醒來,聽小孩捧着那本《無限消亡》認真地對他說“作者不是爲了迎合讀者,而是爲了說服自己‘再相信一次’”的時候。
但也可能更早,早在遇見的第一眼。
當他從小孩看似怯弱的目光中,窺見了隱在眼底深處的一絲銳利鋒芒,沉寂了十年的心臟竟剎那間爲之怦然。
本來“喜歡”與“不喜歡”就只有一字之差。
愛上一個人不過是瞬間的事兒,之後纔是細水長流的磨合與陪伴。顏巍不會逃避,也從沒想過逃避,他一向善於解剖和直面自己的內心。
所以,現在問題的關鍵不在他這兒,而在於小孩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有十足的耐心等他愛上我,怕就怕,他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顏巍以玩笑的語氣說着認真的話。
向東流發現他說話時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尤其是嘴角,痛苦地抽搐着,問:“你嘴怎麼了,怎麼跟含着塊兒熱茄子似的?”
“口腔潰瘍。”顏巍咧咧嘴,苦笑着嘆了口氣,“這兩天一直在糾結小孩的性向,有點兒着急上火。”一頓,“不過,也可能是我家小孩做菜太鹹,才把我的上顎口腔黏膜給齁得稀爛。”
“……”向東流一個大白眼翻過去,“顏巍你夠了!怎麼不說是你自己吃糖太多給煞的,竟然想把鍋甩給人小朋友!”
顏巍抄着手笑,得意忘形之際,舌尖一卷擦過上顎傳來陣兒鑽心的疼,笑容立刻又變得扭曲起來,發出非人類的呻|吟:“噢吼吼吼。”
下午跟王盼媽脣槍舌戰時正疼得厲害,戰役完勝費了他不少嘴皮子,導致病情加重,這會兒連說話都變得不利索了。
向東流投以他個同情的眼神,說:“別送了,回去找點冰硼散塗塗,最近別再吃太硬太酸的水果糖。”
“昂。”顏巍點頭,跟着往樓下走。
向東流回頭,“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樣,以前都沒見你送過我,今天突然變得這麼貼心。”
“嘶——”顏巍疼得直咂嘴:“誰送你了,剛想起家裡好像沒藥,我去藥店買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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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巍買藥回來,進門就見卡文洗過澡頭髮溼溼的,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裡面演着部熱播韓劇,講述了段糾結的三角戀愛關係。
可他雙眼無神,表情呆滯,心思明顯根本沒在劇情上。
聽到開門聲,立刻像只24小時隨時待命的雷達發現了可疑目標,“蹭棱”從沙發上彈起來,“師伯,你,你把向姐姐送走了?”
顏巍點頭“嗯”了聲,嘴疼得不想多說話,在玄關換了鞋忙着去找水杯倒水吃藥。
卡文看着顏巍在客廳走來走去把他當空氣,瞥都不瞥一眼,甚至跟他說話都愛答不理的,果然是有了媳婦兒忘了侄子,心口堵得難受。
五指無意識地緊握成拳,看着顏巍在飲水機前忙碌的側影,悶悶地說:“那,我回房間睡了。”
“……”顏巍剝出幾顆消炎藥塞嘴裡,看了眼手錶,含混不清地說:“才九點半,還早,你作業如果寫完了要不就一起坐下看會兒電視?”
“我……”卡文張張嘴,“不”字還沒念出來就被顏巍按住肩膀給摁回了沙發上。
由於是背對着,他現在看不到身後的顏巍在幹什麼,只能聽到他問:“你喜歡看韓劇?”
此刻他腦子混亂不堪,根本沒法正常思考,就隨便應了聲“是”。
顏巍撐着沙發,伸手撈過茶几上的遙控器,“現在的言情劇都沒什麼營養,暫時還是先別看了,等高考完再看。看英語頻道吧,還能提高點兒聽力水平。”
說着把臺換到了中央9套。
作爲土生土長的米國人,卡文的英文水平比電視裡的主持人還要好。
他想問有沒有什麼漢語頻道、古詩詞頻道,幫他提高下語文成績,這時忽然有股暖風吹來,在吹風機的嗡鳴聲中,顏巍修長的手指自他發間溫柔穿過。
卡文敏|感的一顫,整個人都僵硬了。
“吹風機就在牆上掛着,你洗完澡怎麼不知道吹吹?”顏巍說,“雖然現在天還不冷,但晚上洗頭如果不及時吹乾的話,第二天很可能會頭痛。”
“沒,沒看見。”卡文訥訥地說。
其實是,他洗完澡見顏巍還沒回來,猜測他應該正和向東流兩個在樓下告別,之後滿腦子都是假想出的告別畫面,哪兒顧得上找吹風機吹頭髮啊。
現在被顏巍一碰,不知是熱風吹得還是怎麼,頭皮止不住發麻,這股麻意很快隨着細小敏銳的神經傳遍全身,連手指尖都在輕微顫慄。
他慌得要站起來,紅着臉說:“不麻煩了師伯,我、我自己來。”
“沒事,再吹幾下就幹了,而且你自己不方便。”顏巍說,發現小孩兒從耳根到脖子都紅了一圈,問:“是不是溫度太燙,怎麼你皮膚都紅了?”
說着把送風溫度往下調了一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卡文緩緩闔上眼,輕舒了口氣——
今晚他對顏巍有着莫名其妙又令自己生厭的佔有慾。
嘆息的瞬間,他默默告誡自己,這定是他剛來這個時空,沒依沒靠沒朋友——就像不會游泳的人突然被扔進大海——下意識把照顧他最多又格外體貼的顏巍當作救命稻草的緣故。
所以,眼下最關鍵的不是刻意迴避跟顏巍接觸,也不是時刻關注顏巍跟誰交往,而是自己必須儘快適應這個時空,再多交幾個朋友。
等他有了屬於自己的社交圈,跟顏巍兩個人各玩各的,肯定就不會再介意對方是喜歡向東流還是向西向北向南流流流了。
想通這個,他的心情頓時變好了不少,看着電視裡的新聞也不覺得無聊了,任由顏巍柔軟的指腹在他發頂爲所欲爲,只舒服地往沙發上一靠,誰知竟被一個尖銳的硬物硌了腰。
“嘶——”疼得他砸了下嘴,手往背後一掏,見是隻包裝盒,精美華麗,透明的玻璃紙下是件藍色的男士襯衫……
是不是那些看上去高級又有品味又完美貼合顏巍氣質的西裝領帶襯衫什麼的,全是她買的?!她還有顏巍家鑰匙,還給顏巍洗衣服做飯搞裝修!
立刻,卡文剛說變好些的臉色又難看起來。
顏巍注意到他揉腰的動作,溫聲問:“是不是被盒子的尖角扎到了,下次我得好好說她,帶來的東西總是隨便一丟……”
“幹了不吹了。”卡文嘴角下沉,把盒子往顏巍手裡一塞,起身就走:“我困了明天還得早起上學回屋睡。”
語速快的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
顏巍:“…………”
吹風機還在嗡嗡嗡的轉,等他反應過來時,卡文早就把房門給關得死死的。
這是…在跟他使性子呢?顏巍一愣,覺得自從向東流出現,今晚小孩一直都很不對勁兒。
他忙擱下吹風機,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小孩臥室前,敲了敲門:“小孩兒,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渾身都不舒服!
卡文拿被子蒙了頭,任顏巍怎麼敲門都假裝聽不見,反正他把門反鎖了也不怕對方闖進來。
誰知,顏巍還真就闖了進來。
只聽“砰——”一聲巨響,牀都跟着顫了幾顫,門開了,顏巍站在牀頭,正想往牀上爬。
嚇得卡文在被子裡一哆嗦,還沒等打滾躲到牆角去,就被顏巍連人帶着被子來了個大熊抱。
“小孩小孩兒。”顏巍喊。
聽不到,聽不到,卡文縮被子裡裝死。
“小孩小孩兒。”顏巍試圖把被子拉開。
卡文從裡面緊緊揪着被角,死活不鬆手,你喊什麼我都聽不到,繼續裝死。
“小孩小孩兒。”聽聲音,顏巍像是嚇壞了,抱着他在牀上滾來滾去,着急地說,“你四不四擱被子裡把自己給捂暈了,才敲門聽不見?”
“……”卡文覺得顏巍好像突然口齒不清了,一下扒拉開被角冒出了頭,“你舌頭怎麼了?”
“幸好幸好。”顏巍見卡文又“活”了,彎着眼笑,“舌頭沒事,就上火起了兩個水泡,剛下樓買了點兒消炎藥,已經吃過了。”
卡文一愣:“你剛纔下樓那麼久,是…是去買藥?”
“不然呢。”顏巍說,嘴疼起來面部肌肉跟着一起痛苦抽搐,可憐兮兮地,“嘶,不行,我好像暫時都不能多說話了……”
卡文伸手捧住他的臉,說:“張嘴,我看看。”
顏巍乖乖擡臉:“啊——”
這一動,兩人才突然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很詭異。
顏巍還抱着他,隔着薄薄的夏涼被,兩個年輕人幾乎緊壓在一起的胸膛,連彼此的心跳都感受得到。
卡文呼吸一促,不自然地撇過臉,推了顏巍一下,“舌頭還好,但上顎潰爛的很嚴重,只吃消炎藥的話可能效果不好,有沒有外用藥?”
幹什麼都得點到爲止,顏巍識趣地鬆開手,像大狗一樣乖乖坐在一邊,皺着臉說:“有,但是自己看不到,不好塗。”
“笨,照鏡子啊。”卡文滿臉嫌棄,但還是從被窩裡爬出來,穿好鞋往客廳走——
睡覺只是藉口,其實他連衣服都還沒脫。
走了幾步,發現顏巍沒跟上,回頭看到對方還賴在他牀上,不但沒動還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笑,臉不由紅了紅,惱羞成怒說:“還不趕緊過來,我給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