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不合常理的舉動, 我微眯起眼。先前擔憂南方的局勢,曾經深入瞭解過碧翡的國情與王室。知已故的布查王膝下共有三個子女。長女雁裡朵,次女詩娥羅, 世子樂山。其中兩位公主感情甚篤, 雁裡朵對這唯一的親妹妹也不是一般地疼愛。但爲刺激羲和君主, 犧牲愛妹的幸福, 將她嫁給碧翡的夙敵, 實在匪夷所思……
平起一抹違和感,說不清,道不明。可莫尋在碧翡一天, 便多一天危險。我咬了下脣。作爲一國君主,自然不能爲了一個臣子貿然出兵。可而今身陷險境的不但是我愛的男人, 更是我孩兒的父親……
回想當初我們在蕭家與百合團聚時的情境, 我漸攥起拳, 下意識擡首看向默默伴我的青年。似從眼中看到我內心的掙扎,向來善解人意的吉卓沉默片刻, 代我道出心中念想:“陛下該不是想親自前往碧翡救即大人?”
我苦笑點頭:“你該知道,我是個大傻瓜。”
做錯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人。唯一贖罪的方法,就是克盡帝王的責任,令一度蕭條的帝國恢復生機。只是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對遇險的莫尋置之不理:“以前他爲了我, 幾度出生入死。我欠他太多, 也該是還債的時候了。”
聽我承認有心單往碧翡涉險, 吉卓眼神複雜, 深望我良久,脣角飛掠一抹苦笑:“陛下乃重情之人, 有此念想,也是自然。”也不規勸帝王私往敵國有何不妥,他只欠身請命:“若是陛下聖意已決,奴才斗膽,請陛下帶奴才同往。”
皇帝唯一的好處,就是底下的人即使無奈,也只有惟命是從。我對他歉然一笑,潛入敵國後,語言不通,風俗迥異,確須一個果敢機敏的人在旁照應,也不推辭,點頭應承。青年目露欣慰,隨即提醒我若是去往碧翡,少說也得三四個月才能回到東萊。其間如何粉飾太平,便成當務之急。
我側眼苦思。不比以前只是一介無足輕重的親王,皇帝若是稱病,連着三、四個月臥牀不起,不但人心惶惶,權臣們也會動歪腦筋。尤是歸家那隻老狐狸,已然對我心有芥蒂,難保不會藉機搞陰謀。微微皺眉,絞盡腦汁,苦想不易惹人生疑的方案。困擾間,餘光瞥見案上的一份有關東南海防的奏摺,靈光一閃,我釋笑了笑,看向吉卓:“東巡應該是個好藉口吧。”
川津藩已然一統雲桑,莫尋早前給螢姬的書信中也提到鶴卷昭人有意恢復通商,與羲和重修舊好。可惜現今東南沿海仍有本土海盜打着雲桑倭匪的幌子燒殺搶掠,令我開放海禁的念想多方受阻。我若藉口考察民生,帶批大臣往東南一帶巡視,既可令他們親眼瞧瞧海上貿易衰弱後的東南諸州的衰敗景象,亦可藉機脫身,暗往碧翡。
“更能轉移視線,順道氣死那位雁裡朵公主。何樂而不爲?”
幾度找茬,我這個羲和女皇皆是無動於衷。這回更是無視安危難知的老情人,率大臣們出巡遊樂。依那位碧翡公主愛挑釁的個性,若是知我毫未將她放在心上,定會氣得跳腳。故而吉卓啼笑皆非地看我,隱憂說是對方如果惱羞成怒,許會傷害莫尋。我淡漠一笑:“那位公主若是存歹心,就不會等到現在,更不會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他。”
最讓我想不明白的便是雁裡朵對莫尋的厚遇。不過沒有見到當事人,我難知箇中玄故。而東巡一事,也不是我心血來潮,便可成行。令吉卓將我最信任的臣子召進宮,並請這位兼職秘書代寫一封私人信件,給瀾翎嬋媛坊的大老闆:“就說我有求於她,請她儘快趕來皇都。”
若要瞞過衆人的眼睛,須得有位擅長應變的替身代我坐鎮。而上回伽羅宮變,成功扮演假公主的悅大姑娘自是不二人選。不過近來嬋媛坊的生意越發紅火。這位大小姐又是奇懶無比之人。若不報以合理的出場費,極難請動這位北地排名第二的媽媽桑。我苦笑叮嚀吉卓:“記得告訴悅媽媽,今年的利潤不必打我帳裡,直接分給底下的姑娘就成。”代她發年終獎,當是不錯的報酬。而且南方不但景色怡人,那裡的雲桑藝館也很有特色:“藝伎能歌擅舞,指不定還能挖到幾個不錯的姑娘。”
公費旅遊,外加挖牆角的絕好機會。果是誘得懶惰老闆娘樂樂悠悠地前來東萊,兼職皇帝替身。而在悅竹抵達皇都前,我每日召見不同的大臣,交代我不在期間的政務安排,尤是我在六部提拔的幾位能吏,作爲眼線,務請他們時刻關注一班老臣。而這回東巡,客晟與歸崇和都會隨往,方纔打破我家外公的冷臉,盡心按我定下的低預算,精挑護衛人手,在半月內將所有事宜安排妥當。不過起程前的一日,秘密入宮的悅竹喝着小酒,慵慵問我:“陛下可想清楚了?”
此行若有萬一,確會引起大亂。淺淡一笑,我點頭:“未央會在那裡接應。小吉子也會在旁提醒,當不會有差池。而且……”想到迄今仍無消息的兒子,我語氣堅定:“沒見到洛兒前,我不會死。”
如果我只是季悠然,毫無顧忌。可惜我現在是茈承乾,關乎江山社稷。更有三個兒女,須我照料。相視一笑,拜託演技出衆的悅大小姐敷衍一陣:“等我找到莫尋,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定會盡快將他帶離碧翡,返回羲和。”
雖知我今非昔比,已不是過去那個只懂三腳貓功夫的德藼親王。可仍露憂色。我想了想,伸出兩根手指,擺了個V字:“有個奇人告訴我,做這手勢,定可如願以嘗。而且我的命硬得很,可不是那些個「南蠻子」能夠收了去的。”
倒不是純粹的寬慰。幾歷起伏,現今仍舊安然,這令人啼笑皆非的生命力就是我的資本。沒和我流落在外的兩個兒女團圓前,我也不會棄世而去。
自信笑着,朝悅大小姐搖了搖手指,我擡眼看向南方的夜空。
每回都是他不遠千里地來到我身邊。這回該是換我去迎他。迎我生命極重要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