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萬春突然插言道:“蕭兄弟,這位釋無量大師一身橫練功夫爐火純青,羅漢十八手更是他的看家本領。但他年老體弱,你可要讓着一點,哈哈哈!切記不可與他搶攻,只管拿刀來拳砍手,來腿砍腳,如此便可!”
李嗣業也不與蕭雲爭論,回身拿來自己的陌刀遞給他道:“雷大哥說的話可要記住了。”
那白眉老僧釋無量早已等不耐煩,咆哮道:“雷萬春,你若不服氣也來和老衲大打一場,磨嘴皮子算甚本事?來來來,出外面去放開手腳殺上一場,別再磨磨蹭蹭的。”說完當先走出大帳。
蕭雲接過李嗣業遞來的陌刀,心中暗想雷萬春的話中真意:“這雷兄的意思難道是說不可與這老和尚對攻麼?可我不攻擊如何取勝?”他本已打定主意一動手便全力使出“飲血八式”第七招“魔刀”爭取先手,對雷萬春告誡的拖延戰術也就不願多想。
釋無量在帳外大呼小叫,蕭雲拖刀出門,對着躍躍欲試的釋無量長身站立。衆人鬨然跟了出去,溫承更是將成蘭陵和榻凳一齊搬到帳外。
李嗣業吩咐四下兵勇點燃一圈火把,照得場中如同白晝。釋無量嘿嘿怪笑道:“你沒有親手害死我師兄,若是現在認輸,老衲還能留你一命,廢去武功便罷。這妖女讓我抓回少林,看方丈師兄如何處置!”
蕭雲聞言大怒,心中想到:“公主小姑娘若不是走火入魔,還會怕了你不成?”他見釋無量對成蘭陵語氣無禮,當下話也懶得多說,大喝一聲,倒轉手中陌刀劃破胸口,出手便發出“魔刀”第一式“百八式”攻向對手。
此番再次使出“魔刀”,卻沒有前次那種錐心蝕骨的痛楚,一股神來之力遍佈全身,手中陌刀發出一波凌厲的暗流。
釋無量驚聲輕呼,僧袍擺動往後暫避。
蕭雲惱他對成蘭陵不敬,又對喀吧和尚兇惡,手底絲毫不留餘地,回擺刀尖便欲點破自己印堂使出第二式,忽覺渾身勁力激盪,連綿不絕,竟無招式變換間應有的後力不續之感。頓時微怔停步,手中陌刀也懸停半空,遲疑不決。釋無量見他凌厲無匹攻來的一刀忽然頓住,哪肯放過這個機會,兩個碩大的皮拳拉了個弓手便往他面門擊去。這一拳全力以赴,存心一擊放倒對手以此立威,去勢隱有風雷聲響動,顯然一身內力極爲驚人。
圍觀衆人原本見蕭雲出手便是鬼神莫測的一刀,正覺驚歎不已,忽又見他臉現驚異神色慢下手腳,再見釋無量趁此破綻攻向他的霸道鐵拳,不禁爲他捏了一把冷汗。特別是李嗣業和雷萬春二人,都熟知釋無量一套“羅漢十八手”拳法剛猛迅捷,內力雄厚異常,蕭雲露出諾大的一個破綻來,已是將生死操在了對手拳下。
對手拳未到,勁風已至,蕭雲想要回刀招架也已不及,形勢千鈞一髮。他被對手帶起的拳風颳得面上隱隱作疼,當即收回神思,見收刀招架不及,情急間一陣陰陽交替的張力自任督二脈噴薄衝出,手中陌刀突然發出一股氣波,當頭便往對手頭頂罩下。
釋無量大驚失色,對手刀氣之猛,竟似不在自己內力之下,當即顧不上傷敵,左拳斜擺便去奪他手中陌刀。
蕭雲卻大感心喜,念頭飛速轉動:“刀譜上說,用式之前須得劃破體膚,但我現在怎會不需如此也能用出此招?”暗中尋思關竅,手下卻不停,鐵臂用力揮下,與來奪刀柄的對手兩拳相接,一股暗流“騖”的晃動散開,接着“噼哩啪啦”一陣骨骼裂響,兩人腳下頓時塵灰四起。
李嗣業和雷萬春兩人見他竟與釋無量力拼,心中暗叫要遭。但爭鬥雙方約好生死以鬥,卻又無法插手相助,二人對視一眼,均是一臉惋惜之色。
卻聽響動過後,釋無量忽然退身三步,口中哇哇大叫道:“小子,競然偷習了我少林神功麼?”
蕭雲適才與他硬碰之下,只覺對手千鈞重力震得自己渾身舒暢,內力更是源源不斷起自奇經八脈,當即放聲吼道:“管他什麼神功,打得死人才是好功夫!”面上綠光隱現,手中陌刀激砍而上,幻化出五道刀影從不同角度襲向對手,正是“魔刀”第二式“五陰式”。
釋無量更加心驚,只覺對手剛纔攻來的刀勢帶出的內力極似少林佛門玄功,卻又多了兩分怪異之力,竟能與自己苦練了三十多年的內功相抗衡。此時再度砍來的五道刀影更是氣勢逼人,彷彿對手的功力瞬間增加了五倍一般。他驚過生駭,只管往後疾退。
蕭雲怒吼一聲,面上綠光更盛,五道刀光忽明忽暗變化莫測,瞬間追上對手,將他包在刀光之中。
釋無量頓時感到一陣窒息,身旁風聲鶴唳,周遭天地猛然間似乎只餘下了這盤旋飛舞的刀圈大小,耳裡竟然聽見“叭吶嘛哆”的誦經聲音,只不過那聲音陰狠空洞,聽得心中陣陣發寒。
這幾下只是瞬間之事,卻看得圍觀衆人驚心動魄,只顧觀看場中形勢,早忘記了自己所站的立場。
蕭雲至此才發覺自己一身功力竟神蹟般的突飛猛進,刀法揮灑自如,內力源源不斷,一念間便可擊敗對手,但瞧見釋無量那雙驚恐慌亂的小眼,卻覺得分外痛快,竟不願立即打敗此人,就想多看幾眼對手驚恐可怖的神情。他將手中陌刀越舞越急,刀風帶得對手的紅色僧袍翻飛撕裂,驚天神刀翻雲覆雨,連站在遠處的旁觀衆人也能感到天地似乎也爲之變色。
釋無量轉瞬間便已頭暈腦脹,一雙鐵拳初時還在四處亂擊,但耳中聽到的詭異誦經聲越來越刺耳,終於忍受不住悲聲尖叫,雙手死命抱頭蹲在地上放棄抵抗,竟還放聲大哭起來。
這下場面比剛纔喀吧和尚跪地嚎哭更加奇異。一名袈裟凌爛的白眉老和尚如同乞兒般抱頭蹲伏在地,口中哭得卻是抽抽咽咽,若非聲音嘶啞難聽,倒如同女子怨哭一般。
蕭雲當即收勢回刀,居高臨下站在埋頭哭泣的釋無量跟前,這一戰勝負已是分明。衆人至此才長聲出了口氣,驚覺自己看得連心跳似乎也忘記了跳動。
李嗣業哈哈大笑,高聲道:“勝負已分,蕭兄弟請退下休息。”蕭雲毫不理會,手中陌刀緩緩指天高舉,雙眼放着綠光死盯着釋無量。
李嗣業與雷萬春心下驚異,一齊飛身上前,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阻住去路。雷萬春鋼牙緊咬,渾身內氣鼓動,但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彷彿有隻無形的大手將他按在原地。李嗣業豪勇過人,略一運氣便大踏步走到蕭雲面前,大喝道:“蕭兄弟,勝負已分,無須殺人。”
蕭雲左手一擺,“嚯嚯”低吼着便去推搡李嗣業。李嗣業見他神情大異,連忙側身避開,一個翻滾抱起地上不停哭泣的釋無量疾速退走。
蕭雲此時就連握刀的手掌也被綠氣染亮,緩緩轉過頭去盯着遠遠退開的李嗣業,手中陌刀微微顫動,似乎竟連李嗣業也當作了敵人。
成蘭陵也看有異,急切叫道:“雲兒哥哥,雲兒哥哥……”,叫聲微弱,卻如瓊漿醒露,傳入蕭雲耳中頓時令他心思一涼,神智旋即清明,膚上綠氣隨至消散。他一臉驚愕的看看自己雙掌,心中忽生警覺,暗道:“不好,這刀法,我真是練錯了?竟然迷失本性……”,驚嚇之餘卻又生出一絲模糊的念頭:“我若有這身功夫,還會怕了誰來?”只管站在場中拖刀發呆。李嗣業放下釋無量,返身走回他面前,說道:“蕭兄弟,可有哪裡不妥?這場比武你已勝出了。”
蕭雲回過神來,抱拳道:“李大哥,剛纔小弟似乎被這刀法所惑,險些控制不住自身了。”
李嗣業問道:“你未按序修煉刀法麼?哎---,我也曾想哪有這般短暫的時日便能修煉至第七刀,……此事下來再論吧!”
蕭雲心思恍惚,嘴上連連答應,沉思着走回成蘭陵身旁,蹲下握住她略顯冰涼的玉掌。
李嗣業朗聲對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巴傑貢問道:“千戶長,連釋無量大師也不敵蕭兄弟,依在下看,這場比武就此作罷如何?大唐對漢盤陀國志在必得,千戶長又無王命在身,何須來趟這渾水?”
巴傑貢身旁形影不離的那名高瘦漢子立即轉譯過去。巴傑貢聽完遠望正與成蘭陵低聲說話的蕭雲,長嘆一聲,道:“蕭將軍,李將軍,都很勇士。我們走。”他也懂得少許漢語,說出的幾個詞語雖發音怪異,卻已令人聽得明白。
李嗣業微微一笑,拱手送客。巴傑貢吩咐隨行的幾名吐蕃僧兵留後打點一行少林和尚,自己帶人先行去了。
釋無量經這一陣喘息緩過勁來,心中羞憤交加,想要上前同蕭雲拼命,但一想起剛纔陷入對方刀光中的詭異情形卻又不寒而慄。思前想後,遲遲無法決斷。
李嗣業上前抱拳說道:“大師,勝敗乃是常事,無須掛在心上。這啞和尚還請大師讓他重歸少林門下。”
釋無量氣恨大過了羞愧,猛然站起身來,一拂凌爛不堪的袈裟,陰聲說道:“哼,讓他自己回少林來,老納可沒說過要帶他同行。今日之辱,來日再報。我們走。”說完帶着弟子匆匆而去。
李嗣業但覺這名老和尚爲老不尊,心中暗自好笑,轉頭卻見喀吧和尚不知何時跪在大帳門口,望着拂袖而去的釋無量等人,哭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他心下又奇又好笑,走上前對喀吧和尚說道:“大師,釋無量大師已讓你重歸少林門下,何故還如此痛哭?”
蕭雲聽見他說話,放開成蘭陵的手掌,起身來到喀吧和尚跟前,見他用指頭在地上寫道:“沒有師傅,沒有師兄,我不認識路,我害怕。”
李嗣業見他最後寫的“我害怕”三字,再看此人魁梧雄厚的身形,再也忍不住心中笑意。蕭雲劍眉微皺,沉吟片刻後道:“喀巴大師,我送你去少林寺,我認識路。”他回想喀吧和尚的種種行爲,又見此人的師兄弟對其甚爲不喜,已是猜到此人神智遜於常人。那釋無量不帶他同行,多半便是存心利用這點,要令他永遠也到不了少林寺。蕭雲感念這莽和尚對自己與成蘭陵的救命之恩,當即決定帶他回去少林寺。喀吧和尚臉露喜色,在地上寫道:“你不騙人?”蕭雲正色答道:“我不騙你。”
喀吧和尚臉色猶豫,旋又寫字問道:“我還要和你公平打,和仙子公平打?”
蕭雲點頭道:“好,不過你要報仇,我也要保命,各憑本事。”
喀吧和尚一臉疑惑,寫道:“報什麼仇?”
蕭雲微感奇怪,問道:“我們殺死了你師傅,你不來報仇麼?”
喀吧和尚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又寫道:“師傅說,‘生滅滅已,寂滅爲樂。’他死,去極樂之地,解除輪迴苦,我爲啥報仇?”
蕭雲與李嗣業互望一眼,均覺這莽和尚雖然有些傻氣,卻又似乎超然不凡,不由對此人更多了兩分好感。
李嗣業吩咐手下將喀吧和尚安頓在軍營中,轉身來叫蕭雲同去軍帳。
蕭雲心知李嗣業有話要說,轉眼去看成蘭陵,見她終於抵不住疲憊,已然靠在榻凳上沉沉睡去。他輕聲對溫承道:“請大哥替小弟照顧一下成姑娘,我很快回來。”
溫承連聲答應,將自己的披風脫了下來,輕輕搭在成蘭陵腿上,自己則手按刀柄,守在她身側。
蕭雲心中感激,放心跟李嗣業和雷萬春二人進去大帳,只見帳中已被人打掃乾淨,高尚等人也已不在。三人圍着火盆坐定,李嗣業先開口介紹道:“這是雷萬春大哥,和我在少林學藝的時候就是好兄弟了,一身‘卸骨功’爐火純青。這次他來於閬國公幹,我本是拖他同來遊山玩水,哪知反倒要他出力戰勝強敵,哈哈哈。”
雷萬春哈哈一笑,道:“上了年紀,手腳沒那麼靈便了。呵呵,這位便是李兄常跟我提起的蕭校尉罷?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哈。”
蕭雲連忙抱拳道:“雷大哥被對手如此重擊也能安然無恙,一身神功先且不說,單是這份英雄氣概,足令小弟佩服之至。”
三人寒暄一陣,蕭雲急於告知李嗣業漢盤陀國的情形,當下找了個空隙,原原本本將漢盤陀國請求歸附的事情始末簡要說了,對於高尚的疑慮則按在心中暫時不提。
李嗣業似乎早已胸有成竹,笑着說道:“如此最好,免得拼鬥起來徒增死傷。”
蕭雲又道:“李大哥此來聽說帶着塔吉克人是麼?”
李嗣業道:“這次來此本就是因塔吉克人歸附了大唐,大帥派我來此幫助平定漢盤陀國和塔吉克人之間的爭鬥,因此帶了五百塔吉克族戰士。”
蕭雲又將熱伊姆與班夏兩家人的遭遇簡要講了,然後說道:“還請李大哥令幾名塔吉克人護送古麗熱伊三人回去族人那裡,成麼?”
李嗣業爽朗笑道:“此事容易,明日便做。”
蕭雲見正事說完,本想和李、雷二人多說些話,但心下總是牽掛成蘭陵的傷勢,當下抱拳對兩人說道:“李大哥,雷大哥,與小弟同來的女伴身體抱恙,容我先去將她安頓下來,明日再與兩位暢談。”
李嗣業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先去吧。溫承這兩日我便不派他軍務,他是你結拜兄弟,正好和你說說話。明日你來此處,我有話說。”
蕭雲答應下來,向二人告辭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