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聽見這番話,心思早已大亂,更不敢弄出絲毫響動,被屋內兩人發覺。絲麗摩忽然口氣變得幽怨,說道:“他與你可是八拜之交。”溫承嘿嘿冷笑不停,說道:“他也是你的殺父仇人。”絲麗摩頓了一頓,說道:“我是在報仇,你卻是在背叛。”溫承恨聲道:“這世上的事還不就是這樣麼?兒子背叛老子,婆娘背叛男人,若什麼都講仁義,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蕭雲聽到此處,心下頓時一酸,想到:“他與我在西域時,面臨多少生死存亡的關頭,何時看重過自己的性命,如今怎會變成了這幅心思?”
絲麗摩走到了窗邊,忽的哈哈大笑,說話聲就在蕭雲頭上響起:“無論你爲我做多少事,你還是比不上蕭雲的笑臉,比不上高仙芝的貌美,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上你!”溫承嘲諷道:“總之眼下你在我手裡,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心裡怎麼想,關我屁事!”接着聽見絲麗摩“啊”的輕呼一聲,一字字說道:“果真如此麼?那你幹嘛一喝了酒,便將手放在燈火上燒?哈哈哈,你不怕這樣痛苦一輩子麼?”
再接下來只聽見溫承猶如野獸般低聲咆哮,絲麗摩卻再也不發出一絲聲響,唯有牀帳的嘎吱聲驚人心神。蕭雲情知再聽下去,也不會有更多信息,趁機出了小宅,回頭看了一眼來路,將地方記下,然後快步來到十六王宅,一路兵卒不斷,十六王宅更是被巡查士兵堵了個水泄不通。他心中焦急,原本打算潛入李沐兒家裡找成蘭陵的法子看來是行不通了。
此時已是午時將過,他無心用飯,漫無目的在東城信步亂走,心頭仔細將此來大小事件梳理了一遍,漸漸理出了頭緒,想到:“當初蘭兒非要我發個毒誓,原來是怕我因她有個什麼不測,也想輕生麼?難道……難道她那時便已打算行刺皇上麼?若真是如此,她可真傻……,聖教教主是蘭兒的爹麼?他又怎能忍心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冒這天大的奇險?……若他不是蘭兒的爹,爲何又讓教徒暗中相助?”只覺得此事虛虛實實,處處透着古怪,但一念及李沐兒昨日曾說的話,卻又覺得溫承的一番話有幾分可信,想到:“蘭兒爲何教李沐兒帶她進入興慶宮一遊?她不是曾說當年與公孫大娘遊歷兩年,最喜歡的是五夷風光、桂州山水麼,怎會對這皇家園林這般感興趣了?”
這其中最爲關鍵的一點,成蘭陵的親孃是當今皇上的貴妃娘娘,那日成蘭陵曾說,不能讓她爹在痛苦中過一輩子,又說也不會辜負他的情意……一時諸般念頭匯成一線,左思右想後,打定主意:“一定要阻止蘭兒做這傻事……,萬一真出了大事,也要不顧一切救她出來。”
他快速思索一番,眼下唯一的辦法便是在密道內守候成蘭陵,將她中途攔下。他順着大街來到興慶宮外,只見此處也是兵卒往來巡邏不停,等了片刻,瞄準空隙進了密道窄巷,外面的喧鬧陡然如隔雲端,連日來的暖陽天恰在今日變得層雲低垂,陰風習習,令他頗覺有種山雨欲來的緊迫。
石必的屍首靜靜躺在原地,密道寂靜幽閉,猶如洞中歲月,讓人更易疑神疑鬼,加之此事與“公主小姑娘”性命攸關,令他坐立不安,耐心漸失。他從不知等待竟有這般摧人心志的力量,回想當初在西域軍中,有時爲了探查敵方動向,在炎熱的沙丘地裡一動不動趴上好幾個時辰,直到皮肉潰爛、生瘡,也是有的,但那時的感受卻也沒有眼下這般叫人心慌意亂的煎熬。想到此處,他自嘲一笑,喃喃說道:“原來我竟連絲毫耐性也沒有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坐在這陰冷的密道之內,卻已汗透重衣。無數次從出口伸出頭去查看天色,最後一次探頭已見天色略近黃昏,心中的慌亂再也抑制不住,猶如洪水氾濫衝擊開來,想到:“行刺須得早作準備,預先潛入埋伏纔對,公主小姑娘行走江湖這些年,定然不會不知此理,怎麼現在還不來?……不好,她一身輕功當世無雙,若要潛入皇宮,何必非得經這密道?”想到這裡,頓時驚得心跳欲狂,生怕成蘭陵已然進入皇城,當即拔劍在石必屍首前面的牆上刻下一行大字“神仙妹妹,見字速回,叮嚀,復叮嚀。小賊哥哥。”
當下又對石必的屍首拜了幾拜,說道:“你若在天有靈,保佑我們大家平安無事吧!”這才起身出了密道。外面是興慶宮西南角的一片密林,細雨已開始落下,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顯得異常空靈詭異。走出林子,天色已至暗麻不清之時,不遠處緊貼宮牆有座高樓拔地而起,燃着無數燈火,瞧去猶如寶石妝成的瓊樓。
他心知這樓便是花萼相輝樓,與勤政務本樓斜相呼應。玄宗皇帝時常在此樓上宴飲,樓下宮牆之外便聚集了各種藝人沿街戲耍,以期得到聖目一顧。他纔來長安時,也曾隨玩伴爭相去瞧皇帝是啥模樣,但相隔太遠,卻從未瞧清楚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此時想來,卻更相信了溫承的一番話,尋思:“若有刺客能預先得知皇上要來此樓宴飲,一早埋伏在內,只要刺客沉得住氣,得手的可能性確實不小。”
他不敢隨意亂走,尋了一處隱有腳印的偏僻小道藏身一旁。那道上腳印齊整,顯然是宮內衛士巡邏所留。等了片刻,果然有一隊衛士走了過來。他悄悄從後接近最後一人,右臂將他咽喉一扼,左手緊捂其嘴,一膝頂住那人腰眼,頓時憑空將那人拿在了半空。那人比他略矮几分,腰間穴道被頂,渾身無力,象徵性的動了動腿,未能發出一絲聲響,前面的隊伍已經走出好遠。
蕭雲這才發力往他腦後一拍,將其擊暈,拖到一旁將他的侍衛裝束換在自己身上,又拿了那人的橫刀,並將其用腰帶緊緊縛住,嘴裡堵上草泥,放在離道路不遠的草叢當中。此處兵衛往來不斷,天色一亮自會有人發現此人,倒也不怕他在此活活餓死。
蕭雲迅速做完這一切,趕緊順着巡邏衛隊去的方向追趕,好在這條小道別無岔路,不多時已瞧見前隊的身影,當下躡足跟在了最後一人的位置上。他對軍中諸事瞭若指掌,這皇城中的衛隊屬羽林軍,與安西鎮的軍制規矩相仿,巡邏作戰軍規極嚴,與巡城的地方團隊區別甚大,執行軍務時相互之間絕不能說閒話,倒也不怕被同行兵士發覺自己有異。而且巡邏交接換班一般都在天色變換之時,這對衛士應是白日裡的最後一次巡哨。果然領隊一路朝着宮北的駐軍行營而去,途經一處小監院落,蕭雲捂嘴悶聲叫道:“肚子疼,要拉。”說完轉身便往小監院子裡去。聽見身後有人喊道:“拉完自己回來,下雨了,我們可不等你。”蕭雲含糊應了一聲,去茅房轉了一圈,正大光明的走了出來。
其時風氣開放,即便是在後宮,也不避諱男人進出。他此時有了這身羽林衛的裝束,在宮內行走一般不會惹人注目,當下取道往西南方向的花萼相輝樓而去。
到得樓下時,正好天色黑透,他裝作是殿前遊哨,昂首挺胸手按刀柄圍着大樓四周巡視一番,只見這座高樓佔地極廣,光看那樓的主柱,就須兩人合抱,白玉沏成的樓前殿臺雄偉壯觀,雨水淅瀝沖刷,更將此處打掃得潔淨如新。他接着又轉了一個圈子,心中焦急起來,也不知成蘭陵是否已經混進了樓內,但樓內的侍衛都是三品以上的御前親信,自己雖有這一身羽林衛裝束,卻是進不去的。正一籌莫展之際,忽見樓後長廊掛滿的白色帳幕當中撩開一線,一名黑髮垂腰的窈窕女子背向他站了起來,那髮式正是成蘭陵最愛梳的樣式。他微微一驚,又見那女子手中銀光閃動,從腰間抽出一支羌笛,輕輕彈開藏在笛中的短劍,復又合上,一閃身進入樓內。
蕭雲頓時心驚,那女子手中的羌笛劍,正是自己送給成蘭陵的定情之物,此時相隔較遠,雖看不真切那女子的模樣,但已能確定是成蘭陵。此時也不知皇帝來到樓上沒有,若成蘭陵這一上去便即行刺,能活着出去的可能幾同於無。當下他再顧不得暴露形跡,快步從左側樓道跑了上去,兩名站在屋檐下躲雨的內監瞧稀奇般的呵呵笑着盯着他打量,對面一名雲鬢高挽的宮女撐着油傘直直向他迎面走來,聽她低聲道:“呆子,不要命了?快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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