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聞言身軀微震,偷眼看着瞠目結舌的姬恆,猶豫着拔出大刀,卻不上前動手。
姬恆大叫道:“上師怎和世俗狂徒一般見識?眼下本王順利加冕纔是大事,我王兄傷你本是你對他下毒在先,兩下也算扯平,何況他已經身死,眼下醫治你的傷勢纔是要務。”
噶頓上師“桀桀”怪笑,叫道:“巴桑,你要抗我的命麼?其他人還等什麼,給我將這幾人通通斬成肉醬。”
姬恆大驚,叫道:“你瘋了麼?”噶頓上師冷言答道:“你不是自願做了吐蕃人麼?與其讓你這個‘吐蕃人’來接替漢盤陀的王位,還不如讓我徒弟來接任,哈哈哈!”
姬恆面色大變,罵道:“好你個老匹夫,怪不得如此助我,原來你……原來你……”,一連說了好幾個“原來你”,卻再也沒有下文,顯然心中氣憤以及。
巴桑更是大驚,翻身跪倒在地,求道:“師傅,不是說好只須除掉姬吳,助姬恆登上王位即可麼?姬研只是一介女流,何須非要殺她?”
圍着院子的漢盤陀國士兵雖作一式打扮,但當中卻分爲三方。噶頓上師的屬下佔了近五成,姬恆的親信佔了三分之一,還有少量的人卻是巴桑的親信。此時衆人眼見場中幾人起了爭執,均不敢妄動,旁觀形勢。
噶頓上師暴喝道:“還不動手,難道要我一個個親自來麼?”手底更加急猛,但說話卻毫不費力,這一番對答間又與蕭雲鬥了十幾招。
蕭雲已是使出渾身解數拼命抵擋,此時更被逼至院角,眼看再也無路可退。他剛纔全力遊鬥,一口真氣提至胸口,絲毫不敢亂了分寸,本想叫成蘭陵趁亂逃走,卻一直不敢開口說話。但對噶頓上師等人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晃眼瞧見到巴桑站起身,提刀緩緩對着場中站立的兩名女子走去,心下不由大急,偷偷摸出隨身帶着的子母刀奮力往咄咄逼來的噶頓上師激射而去。
噶頓上師微微退後側身避過射來的匕首,復又當頭一杖砸向蕭雲。他見蕭雲身處牆角已無閃避之處,這一仗絲毫不留餘地,那聲勢猶如山崩地裂般駭人心神。
蕭雲自然知道射出的匕首絕難傷及對手,不過要的只是那一瞬間的空隙,趁他微退之際,大叫道:“公主小姑娘,快去山下安西軍中,我……”話未說完對手驚天一杖已經襲至頭頂,耳聽四下亂了起來,成蘭陵驚聲尖叫“不要硬拼呀……”、姬研淒厲的話語聲“你真要殺我麼……”、姬恆氣急敗壞的喊聲“來人,來人,與吐蕃人拼了……”、四下圍着的大漢們呼喝叫罵聲同時傳來,令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斜擺手中長劍在自己胸口劃出一道血痕,同時口中大叫道:“八魔齊聚,生死無常!”接着劍化刀勢,無視對手攻來的鐵杖,舉劍橫斬對手胸口。
這一劍正是“飲血八式”的第七刀“魔刀”。他情知自己與成蘭陵等人的生死全都系在眼前這人身上,但自己的武功與對手差得太遠,唯有以命博命,於是渾勁發作,使出了這招只將招式硬記下來的“魔刀”。
這招“魔刀”共藏有八個變勢,刀譜上註明使用之際,每一式都須先行在身上不同部位用刀劃出血痕,才能令刀法發揮出神鬼莫測之力。他此時使出的這一式名爲“百八式”,須在左胸心口位置劃傷出血,刀譜有道:“三世煩惱,一朝皆消”。
但他使出這招刀法,卻未出現從前使這刀法前面兩招那樣心神被奪之感,反是頭腦一陣清明,劃在胸口的傷口發出深入骨髓的痛楚,那痛楚變幻莫測,彷彿要將他的身體吞噬掉一般,追着他的身子撕裂而來,迫得他逃也似的揮劍砍向對手。
噶頓上師見他不顧一切揮劍橫斬而來,頓覺一股無堅不摧的暗流令自己心下一寒,砸向對手的鐵杖不由自主偏出了兩分,打在蕭雲身旁牆上,碎石四下激射。他正暗自驚異,蕭雲斬來的劍鋒已至,連忙舍杖疾退,堪堪避過對手攻來的致命一劍。
蕭雲大喝一聲,迴轉劍尖又在自己印堂處點破出血,劍鋒如刀砍出,竟是若隱若現五道劍影攻向對手。這一式正是“魔刀”的第二式,名爲“五陰式”,他自行點破印堂,頓覺一陣控制不住的悲傷涌現心中,手中長劍似乎與自己的身子融爲一體,對手的身軀彷彿便是消解這摧心斷肝悲傷情緒的良藥,必欲斬之而後快。
噶頓上師見狀大驚失色,明明與自己武功相差甚遠的對手突然接連使出怪招,竟令自己感到無從招架,心頭泛出陣陣寒意,只能連連後退。
如此一來,二人的勢頭正好反了過來。只見蕭雲揮劍爲刀緊追對手,噶頓上師則狼狽退避。兩人生死立判之間早已超然物外,對院中的混亂狀況毫無察覺。
蕭雲心頭微喜,眼見對手必敗無疑,不等“五陰式”用老,“魔刀”第三式“生死式”接着發出。只見他劍尖輕點“命門穴”劃破肌肉,反揮長劍當空劈向對手。突然一陣寒意自腳下升起,令他身形頓時一滯,原本霸道無倫的一刀猶如斷線風箏般消失無蹤,砍向對手的長劍變得毫無威力。
噶頓上師正感難逃對手的詭異招數,忽覺壓力一鬆,寒意頓滅,心下大喜,眼見對手來劍亂無目的,當下閃身迎上,雙掌運足內力重重擊在渾身僵硬的蕭雲胸口,將他擊得當空翻了兩個筋斗,“砰”的一聲撞上院牆,竟連牆壁也撞出一道缺口來。
蕭雲剛纔正駭於突然出現的那股寒意令自己連手足也無法控制,對手猛力擊來的一掌卻打得他渾身一暢,就連後背撞上牆壁的反擊力也覺得舒服之極,充斥全身的可怕寒意隨之消去,張口噴出淤血之間,反而感到精力旺盛無比。他略一提氣,感到自己未受內傷,當即便要復身再鬥,卻見院中一片狼藉,橫七豎八躺倒着“嗷嗷”叫痛之人,姬恆早已不知去向,姬研一臉悲慼死死盯着與她面對站立的巴桑,另一處一名彩裙長髮女子手持長劍正與噶頓上師翻滾激鬥。
他略一定神,驀然大驚,剛纔他被噶頓上師擊中之時聽見成蘭陵的尖聲驚叫,此時劍招飄飛莫測的這名女子不就正是她麼?當即心也一陣猛沉,念頭電閃而過:“公主小姑娘怎能妄動內氣,她……她這樣做是不要命了麼?”一念及此,一陣比剛纔與對手生死相鬥之時出現那寒意還要深邃的涼意升騰而起,竟令手腳也感到一陣麻痹。
與噶頓上師激斗的成蘭陵正全力搶攻,身法快若流星,長劍神出鬼沒,逼得對手只能背倚大樹憑着幾十年苦練積攢下來的渾厚內力苦苦抵禦。忽見成蘭陵劍招一變,人劍合一如鏢刺向對手眉心,正是“越女劍法”最凌厲也是最兇險的保命招數,大有背水一戰的賭命之意。不過她用出這一招來卻比姬研快了何止幾倍,噶頓上師明知對手的劍尖就要刺進自己印堂,卻感到避無可避,只能束手等死。
蕭雲至此才驚魂甫定,大叫阻止道:“不可如此,快快住手……”,說着跟頭踉蹌的狂奔向激鬥中的二人,但四下敵人前來阻擊,卻難迅速靠近。
成蘭陵剛纔見他幾乎便要喪命在噶頓上師的驚天鐵杖之下,不顧一切想要上前阻止,卻被混戰三方的手下阻在院子的另一側。還未等她回過神來,蕭雲卻突然聲勢大盛,反而追着噶頓上師瘋狂進攻,這才稍安下心來,憑着一身精妙劍法勉力護着自己,但她牢記漢盤陀國王的告誡,不敢輕易提氣運功。
直到看見蕭雲被擊得翻飛出去,當即再也不顧漢盤陀國王“千萬不可妄動內氣”的告誡,立時提氣運功,飛身阻止正欲追擊蕭雲的噶頓上師。她一上去便全力施爲,殺得對手連連後退,但內息卻遠沒有往日那樣順暢自然。她心頭擔心蕭雲的傷勢,更攪得胸中真氣聚而難凝,彷彿隨時都會氣散招滅一般。諸般念頭紛沓而至,令她玉齒輕咬狠下決心,趁着內息還未出現大的異狀之前用出“越女劍法”中拼命的招數,意要一招殺敵,最不濟也要令對手身受重傷。
就在對手必死無疑之時,蕭雲的驚呼聲傳了過來,成蘭陵頓覺胸口一空,一身真氣如風飄散,飛在半空的身子猛然往下沉去,手中長劍偏出兩寸,將噶頓上師未受傷的右眼劃破,連帶在他臉上拖出一道綿長的傷口。
噶頓上師被這一劍劃破右眼,已是雙目失明。他橫行吐蕃高原已久,此時逢此大變心頭驚懼交加,運起渾身功力漫無目的四處亂擊。蕭雲暗叫不好,運勁向他擲出手中長劍,自己則不顧四下攻來的刀劍,騰身如鷹飛至摔倒在地的成蘭陵身前,抱起她迅速退至姬研身旁。他這一進一退全副身心都系在成蘭陵身上,身形移動之間不自覺的暗合了“飲血八式”的刀義,整個人便如同一柄無堅不摧的尖刀一般令對手膽寒,一番來去竟然無人膽敢上前阻攔。
噶頓上師剛纔狂怒咆哮,待聽見劍鋒破空聲傳來已是無可躲避,被蕭雲擲出的利劍“撲哧”一聲刺穿肩胛骨,直沒至柄。這一下重擊加上兩眼驟瞎,饒是他兇狠強硬也大感心頭恐懼,不停的運足全身功力團團擊出,嘴裡鬼哭狼嚎的叫道:“來人啊,來人啊,給我殺……,巴桑?巴桑你在哪裡?給我殺掉那小賊……!”他手下衆人平日裡對他奉若神明,此時見他如此慘狀,當下奮不顧身衝向蕭雲等人。
蕭雲眼見形勢逼人,叫道:“快帶她走,我斷後。”說着將成蘭陵交至姬研懷中,卻見她秀眉一挑,對巴桑說道:“老地方,你早做決定。”說完領着蕭雲快速往後院逃去,噶頓上師的手下緊追不捨,巴桑卻呆呆的站在原地發怔。
蕭雲回頭觀望,見此情形大感奇怪,但此時追逃之間無暇顧及他事,只管擋在二女身後且戰且退。不一刻,衆人已戰至後院石室,姬研當先衝入,蕭雲赤手空拳,抓起地上沙石奮力投出,堪堪逼退幾名近身的敵人,連忙轉身跟着衝進石室。只見姬研在石桌旁按動機括露出一條幽深暗道,當下伸手接過昏迷不醒的成蘭陵,跟着姬研沿道而下。姬研按動機關,暗道口復又合上如初。
這條暗道陰冷溼潤,顯然是開在山腹之中。蕭雲急於察看成蘭陵的傷勢,與姬研一陣飛奔,前面微光射來,已是到了暗道出口。只見此處正好位於北面山腰,一塊巨巖突出山壁,下面是陡峭懸崖,四下無路可走。
姬研對一臉惶急的蕭雲招手道:“這邊走。”轉身帶着他來到巨巖另一端,一個古舊的絞繩吊籃赫然出現,又說道:“你帶師姐先走,我……我還有事要辦。”
蕭雲急道:“此時堡內無論是噶頓上師或是你叔父掌權,對我們都大爲不利,且先隨我逃出此間,再從長計議吧?”
姬研悽然一笑,堅定說道:“我要在這等個人來。”
蕭雲奇道:“等誰?”
姬研答道:“巴桑。”
蕭雲頓時會意,勸道:“你要殺他報仇麼?不過眼下他人多勢衆,想要報仇只怕不易,不如先行逃出,再想辦法?”
姬研突然“咯咯”笑出聲來,復又黯然垂下兩滴清淚,伸手輕撫被蕭雲抱在懷中昏迷不醒的成蘭陵,說道:“師姐可真幸運,有你不要命的對她好。……你快帶她走吧,我已決定了,要在這裡等着巴桑。”
蕭雲見她神情恍惚,語調悲慼,心下也是不忍。心想:“她是公主小姑娘師傅的親生女兒,我可不能丟下她獨自一人。也罷,先看看公主小姑娘的傷勢如何。”他念及此處,輕將成蘭陵放在地上躺下,伸手給她搭脈。
姬研不再理他,只管呆呆的盯着暗道出口。
成蘭陵的脈象忽烈忽止,陰脈跳動異常,蕭雲隨着她的脈動心驚肉跳,暗想道:“師傅曾說人之將死纔會有此異狀,難道……難道……”,念及此節竟然不敢再往下想,只覺一顆心不停往下沉,耳中“轟”然巨響,再也聽不見外界一切聲響。
昏迷中的成蘭陵突然輕輕扭動幾下,嘴角展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雖是在傷重昏迷之中,卻依然顯得那般扣人心絃的美麗。蕭雲心頭猛然一震,尋思:“蕭雲啊蕭雲,枉你活了二十幾年,眼看要找的人就在跟前,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死掉麼?”他心頭悲苦,眼眶頓時發熱,淚水已在眼裡打轉,又想到:“我口口聲聲答應公主小姑娘要護送她回家,哪知卻是她不顧一切來救我,我……我……這算什麼?……她要是死了,我原該賠她一條命啊……!”心中胡思亂想,念及生死之處猛然醒轉,當即打定主意,若成蘭陵不治身亡,便要自刎跟隨。
他一念及此,心頭的悲苦反而稍稍消減,進而開始回想此來種種遭遇。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琢磨道:“我貿然用出‘飲血八式’中的‘魔刀’,不僅未走火入魔,連那噶頓上師那般深厚功力打我的一掌也未將我擊傷,這是什麼道理?”
似乎感到抓住了一絲關鍵,興奮之餘冥思苦想,暗下決心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公主小姑娘就這樣死掉……,國王曾說獨練‘玄女御身術’走的是奇經八脈,那麼因此走火入魔只要能護住公主小姑娘的十二經脈,是否便不會有性命之憂了呢?”想到此處心情激盪,腦海中竟開始幻想成蘭陵傷好之後與自己攜手歡奔在茫茫原野之中的畫面,隨即又想到:“李大哥曾再三告誡我練這‘飲血八式’不能急功近利,剛纔我會突然出現手足僵硬的情形,多半便是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