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住胸口,手心不住的冒出冷汗。這樣緊張的情緒,從九尾的面上確是看不出半點,果真還是我太沒有出息。
藹藹暮色中,走出一位血衣銀髮的男子,光線將他的身影拉的欣長。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逐漸清晰的臉,昏暗光線裡,一隴血衣,玄紋衣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狹長的眸子,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英俊面孔。
他走到九尾面前,低頭看向她,扯了扯薄涼的脣,戲謔道:“報仇?憑你?”頓了頓,又認真的問道:“你是誰?”
九尾直起身來,對上他邪魅的眸子,回答:“青丘九尾。”
他像是聽說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身向前走去。邊走邊笑道:“又是一個不怕死的狐狸麼?”頓了頓,輕飄飄的添了一句:“我不想打女人,也不想讓人誤會我怕了一個女人。若是這樣誤會了我怕一個女人,那我這個魔君當的也太沒有面子了。”
我怔怔的放下捂在胸口的手,想不到魔君竟然是這樣一個年輕的男子,又是這樣一幅難得一見的英俊形容。我盯着他的背影,說不出的熟悉。待看到他袖底藏着的令牌,我的眼皮狠狠一跳,不知怎麼就問出這樣的話來:“慕葉,這個魔君,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慕葉偏過頭來,打量我一眼,未曾言語。我理解的看他一眼,這可能真的不怎麼好回答。
在我低頭糾結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魔君的時候,一襲流光便向魔君砸去,我霎時震驚的擡起頭來。
他腳步輕輕一動,流光險險的擦過他的髮絲。他轉過身來,疑惑不解的看向九尾,半晌,眸中閃過一絲趣味的笑意,他笑問道:“你這是……想和我打一場?你不怕我?”
九尾不在意的偏了偏頭,說:“我只是不甘心讓你就這麼走掉。”挑了挑眉,疑惑道:“我爲何要怕你,只是因爲你是魔君夜彥?”
他點了點頭:“唔,看來你確實是想和我打一場。好久都沒人叫我的名字了,你倒是有膽量。”腳步一轉,接着向前走去:“不過,我還是不想打女人。”
我覺得……這個魔君有些脫離傳說中給他的設定,明明就是一個長相妖孽的年輕男子,怎麼和傳說中暴虐好殺扯到一起。傳說,果真是傳着傳着就傳成了流言。
九尾手裡團了一團靈力,狠狠的向夜彥砸去,恨恨的說:“天下哪有打了人不要還手的道理,況且還被打成了那副樣子。”他反手將靈力打散,像是失了耐心般的轉過身來,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君,問道:“你就這麼想和他一樣?他是你什麼人,你要這般護着他?”
九尾扯了扯嘴角:“他是我的心上人,我爲何不護着他。”
他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你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的,便是有情人長相廝守。”思索了一下,補充道:“還好,那一魂三魄已散,看來你想與他長相廝守也不可得了。”
九尾突然笑了起來,她掖了掖頰邊垂落的發,道:“夜彥,我突然很同情你,相守不得纔會恨相守。你告訴我,你將他的一魂三魄藏在了哪裡?”
他漫不經心的回答:“不
是告訴過你打散了。他也算有本事,保住了自己的兩魂四魄。”
九尾捏緊了拳頭,忍住顫抖,問道:“那……它們飄向了哪裡?”
他擡了擡眼皮:“誰知道,散了便是散了,誰還關心它們飄向哪裡。若是找得到,那我打散它們又有什麼意義。”
九尾扯出微笑,道:“夜彥,你莫要後悔。”
他偏了偏頭,笑了一笑,轉身消失的無影無蹤,空氣中輕輕飄着他冷冽的嗓音。
“你若是有本事,便要我後悔罷。”
九尾怒紅了眼,全然不顧及往日的形象,衝着天空大聲道:“夜彥,你看着便是了。”說罷,俯下身來,輕輕的將脣貼在少君的額角,放柔了聲音:“少君,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景城就回來。景城內有一種藥丹,是鮫人淚,或許能救上你一救。”
我看着九尾轉身後略顯蕭瑟的背影,嚮慕葉表達我的看法:“我覺得,依着話本的套路,九尾去去可能少君不會等她回來。但也可能不是這樣,老天一向喜歡不按理出牌。”
慕葉捏了捏我的手,還未張口,眼前的場景便像是褪了色的畫,一點一點的變爲蒼白。我驚恐的看着神識裡空間漸漸坍塌,卻沒有一點法子。眼前的畫面急速流轉,耳邊傳來慕葉清朗的聲音,我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
……
待我意識恢復,便看到眼前血腥的場面,一瞬間的想法是,還好我心理建設還足夠強大而且不暈車不暈血。我看了看慕葉沒有表情的臉,漫天火光中,側臉英俊的不像樣子。我擡起頭來,空氣傳來燃燒木材的“噼啪”聲響,夾雜着聲嘶力竭的微弱哭聲。城牆上盤桓着荒鴉,食腐肉爲生的它們,大概是聞到了死亡腐朽的味道。
我以前只在坊間聽說過些關於九尾屠城的傳聞,傳聞裡多是些揣測,並沒有什麼真實的歷史考證。幾千年來,流言也沒了最初的樣子。我以爲剛剛只是九尾與魔君之間簡單的互放狠話,卻一不小心看到了歷史最真實的模樣。
我沒有看到九尾是怎樣在一瞬間喚來的漫天大火又佈置好密不透風的結界,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景城內已無完好之處。我想,九尾怎麼會做出這般殘忍的行徑,又轉念一想少君遍身是血的模樣,也便釋然了。我不能想象九尾如道士一般以德報怨,就像我不能想象君禹有一天告訴我他會生孩子一般。
景城內一片狼藉,九尾站在廢墟中,手裡拿着丸子大小的藥丹,目無表情的看着下方正在逐漸消逝的生命,轉身離去。漫天的大火,在她的身後獵獵燃燒,而她卻像是感受不到身後灼熱般的,緩緩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要綻放出十里桃花。
我怔怔的站在廢墟之中,看着她離去的背景,胸口涌動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想的是她會快意恩仇,但結果卻似乎不是這樣,倒像是胸口的大石終於落地,卻不偏不倚正正好砸在腳上的那種鬱結於腸的心情。
她緩緩踱步到曼殊沙華綻放的城外,微風拂過,寂靜無聲,少君就安躺在曼殊沙華中央,像是熟睡一般。我突然明白了她爲何費這麼大的力去佈置厚厚的一層沒有意義的結界,我不曉得九
尾現在是怎樣想的,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看到少君一瞬間內心的痛感。
月色昏暗,可以聞到寧靜松香。她俯下身來,沒有拿藥丸的手緩緩的貼在他的臉上,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將藥丸送入他的口中,輕聲說:“我拿到鮫人淚了,你要好起來,快些好起來……”
城內是火光漫天、聲嘶力竭,城外是曼殊沙華搖曳、流淌寧靜松香。九尾輕輕躺在少君的胸膛上,面上是孩子一般的迷茫,她擡起右手,對他說:“少君,今天我屠了城,就用的這隻手,喚來了天火。那裡的婦孺那樣無辜,孩子是那樣小,我喚來天火,一點猶豫都沒有。夜彥這樣傷了你,我打不過他,可,放過他我一點也不甘心。少君,你會不會討厭我,我沒有親手殺人,手上卻染滿了鮮血,可是,我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我一點法子都沒有,你就這樣躺在這裡,我一點法子都沒有……”
她將手覆在眸子上,嗓音顫抖:“少君,我害怕,我害怕你再也醒不來了。不過,沒關係,我會找到你的一魂三魄的,會找到的。那時候,你要娶我,我等你娶我。”
她仰起頭來,撫上他蒼白的臉頰,撒嬌一般的:“少君,你快些醒來好不好?我害怕,今天我殺了那麼多的人,我害怕。他們都在哭,都化作了忘川的新鬼,我害怕。你快些醒來,你要保護我,你說過的,你一直在我身邊的。”
可惜,少君昏迷着,若是他醒着,他們後來應該會少走許多彎路。我頗有感慨的對慕葉說:“九尾難得說這麼多的真心話,可惜的是少君沒有聽到,以至於後來發生那麼多的變數。他若是聽到了,一定會直接拉走九尾,然後撲倒入洞房,怎麼還會是一幅愛而不得的可憐模樣。”
慕葉擡眼看向我,問道:“你剛剛說,他若看到會怎的?”
我愣了一愣,等我反應過來我說了些什麼的時候,轉腳就跑。他便扯住了我的手,阻斷我欲逃跑的路。鼻尖縈繞着淡淡芝蘭清香,他微微皺了皺眉:“你跑什麼?”
我低頭打量着地上綻放着的曼殊沙華,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低頭伏小:“因爲……剛剛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兒。”
他悶笑,繼續問道:“那你知道錯了?”
我搖搖頭:“知道了。”
他擡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撇了撇嘴,回答:“我知道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兒,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錯在哪裡。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何必把自己搞的那麼純潔。”我看了看他眯起了眼,委屈的說道:“你看你看,你又要教訓我。這年頭,雖說在提倡說實話,我也明白說實話不招人待見。”想了想,問道:“我說實話就真的那麼不招你待見啊?”
“……”
天空募的傳來風捲落葉的細碎聲響,卻像是無根水擂在窗柩上的摧拉枯朽之態。這寓意這神識中的空間再一次的坍塌,雖然我不懂得沒有空間的跳躍爲什麼還會有空間坍塌,可不用慕葉解釋我也明白,九尾雖然陷入沉睡,而她的意識卻不想讓我們看到接下來發生的過往。她……要毀了這段神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