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響起雷鳴般的聲響,生在無念河畔不曉得有多少年歲的木樨樹,剎那間失去了萬古芳華。原本澄澈的天空愈發的暗沉起來,到有幾分九尾屠城時的形容,而事實上這比九尾屠城還要兇險萬分。我撐着劍站起身來,用手背抹去脣角的殷紅,幾乎是一字一頓:“紫凝,你莫不是瘋了。”
她聞言笑了起來,我從未說過她笑起來很好看,但不代表她笑起來不好看,今日她對我笑的次數比往年許多時候都要多,卻絲毫讓我生不出一絲欣喜。
她說:“我即便是瘋了,也要這四海八荒陪着我一起瘋。”
還未等我說些什麼,她的一雙黑眸便閃過一絲紅光,指尖之上浮現出古老而繁複的圖案。她吶吶的不曉得在說一些什麼,指尖的光芒卻愈發強盛起來。
紅色木樨花瓣自她的身後緩緩升起,緩緩捲到半空中,說不出的妖異。木樨花花落之地,天兵與魔兵皆發出慘叫,瞬間便化爲了虛無。這不是我認識的紫凝,也不是天界的紫凝帝姬,她不配。我握緊了劍柄,想也未想的便要提劍衝過去。她要瘋,我可以陪她瘋,可四海八荒不能瘋,也不可瘋。
纔剛剛擡起腳尖,便被一個光罩攏在了原地,動也動不得。我扭過頭去,便看到了一襲白衣踏風而來,俊美如昔的面容沉靜如斯。
我頭一次對他如此惱怒,亦是頭一次這樣大聲道:“沈言,你放開我!你回去!”
他瞥了我一眼,脣角勾出安撫的笑:“葉兒,一個男人最首要的是保護好自己的女人,你不能這樣本末倒置。你放心,你若是無事,我便是無事。”說完,腳步頓了一下,便向着紫凝走去。
我冷眼瞧着緊隨其後的司命,他堅持了一會兒,終是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我沒有穩住他,是我穩不住他,神君他……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裝作什麼都不曉得的放你走,大約也只是爲了讓你安心。”
我緩了一緩,什麼也沒說,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用盡全身的氣力去掙脫沈言的鎖仙結。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紫凝,卻沒有一點法子,一點法子也沒有。紫凝看着他,嘴角流露出熟悉的溫婉的笑,原本凌厲的眉眼也變的溫婉起來:“沈言,你來了?”
沈言“唔”了一聲,伸手便團了一團靈力,向着她身後的木樨花砸去。她悶哼了一聲,木樨花瓣少了些許,她笑着,眼角處卻溢出一片冰涼的水澤。
她沉靜道:“沈言,你來了一句話也不同我說,便如此對我?你就如此不待見我?我喜歡你那麼久,久到我都忘了自己應該是哪種模樣。我聽旁人說,神君的妻子定是溫婉大度,步步生蓮,我便一直那樣做。
我做了這麼多,可你還是愛上了蘇葉。我用盡一切法子,變成了我自己都討厭的模樣,我以爲我得到了你,可是你呢?你卻爲了蘇葉可以不顧天譴,連命都不要!”
她看向我,大笑起
來,嗓音淒厲:“她哪裡比我好,她究竟是哪裡比我好!?”
耳畔傳來沈言淡淡的嗓音,想象應是無可奈何:“紫凝,你這樣做真真是不值得。”
她聞言似哭似笑道:“你既是曉得不值得,我怎麼會不曉得?可是我沒有回頭路了啊,我入了魔,受了魔界長老的控制,怎麼回的了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亦是不想回頭。”擡起頭來,眼神裡大約是期冀:“沈言,不然你帶我走好不好?我們兩個一起走好不好?”
迴應她的,只是沉默。我大汗淋漓的掙脫着身上的鎖仙結,並衝着司命吼道:“你眼瞎麼?快過來幫我解開鎖仙結,現下沈言不是紫凝的對手,遑論她還偷走了有關於禁術的手札!”
司命只是看着我,搖了搖頭,表示他愛莫能助。我咬着牙想,若是我掙脫了鎖仙結且能活下來,定要扒了他的皮!
正在想着,耳側募的響起紫凝悲涼而尖銳的嗓音:“沈言,你既是現在也不肯要我,那我即便是毀了我自己,我也要毀了你,毀了蘇葉,毀了這四海八荒!”
我想也未想的對她大聲道:“你即便是毀了你自己,你也不會打開昊天塔。”
是了,她打不開昊天塔,有着長生鎖的牽制,她打不開昊天塔。我看着她眼角涼涼的嘲諷,身後愈發凌亂的紅色木樨花,沈言越來越吃力的背影,慌亂道:“你住手!你莫要傷害沈言,全都是我的錯,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你有什麼招式,全部都對着我來。你也是曉得的,你忍得下心麼,沈言他……”
她打斷我,聲音裡夾雜着不易察覺的哽咽:“那你們怎麼忍心傷害的我?”指尖翩躚,繁複的圖案愈發繁複起來:“是,我是打不開昊天塔,可我可以打開它滅世神力,照樣是可以毀了你,毀了沈言,毀了這四海八荒!!”
話音將落,身後的昊天塔便發出了一陣刺眼的紅光,不過是須臾間,伴隨着長生鎖被撞擊的清脆聲響,無念河水如開了閘門的猛獸,洶涌的奔下九重天,而遠處,九重天的大殿亦開始坍塌。無念河畔的木樨花盡數枯萎。
漫天飛揚的是紅色木樨花,耳側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原本紫凝站立的位置已成了虛無。我輕笑了一聲,呵,這樣的爛攤子。
我摸了摸袖口的珠子,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即便是有了碧血笛,依舊是改變不了什麼,或者說是不曉得應當如何改變。
還未等我的手放下,沈言便轉過身來,眸光繾綣,神色溫柔。他伸出手,原本在袖口系的好好的珠子便飛入他的掌中。
他衝我比了個口型,大概是“不能毀了四海八荒”之類的,我的視線立刻便朦朧了起來,心口疼的發悶。他轉過身去。
“不要——”
聲音嘶啞而又荒涼,我的眼裡似乎就只有了那一抹身影,口中似乎也就只剩下了那兩個字。不要,這本就是我的錯,我種下的因,我結下的苦果
,我要自己來承擔。
我們要在一起的,我們成親了,我們總是要在一起的啊!
我看着他,一眼難忘,一目情深。
我不曉得他是怎麼打開的珠子,不曉得他是怎麼樣到的昊天塔頂,亦不曉得他捏了一個什麼樣的訣,伴隨着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梵音,紅色木樨花瓣幻化爲了明黃色的光。一切好似都沒有發生,除了乾枯的木樨樹,除了從半空中飄落而下的一抹白。
我仰起頭,大叫了一聲,拼盡了自己全部的靈力,自傷三分,終究是掙開了身上的鎖仙結。我的腿一軟,癱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腥甜,用手支撐着地面,勉力爬了過去。
我吃力的將他的頭攬入懷中,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落。心口悶痛,這樣的感覺,比姨母仙逝不知要疼痛多少倍。我顫抖着手,撫上他蒼白的面頰,染了血的脣,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騙我,你說過,我沒事,你便會沒事的。沈言,你這樣算什麼,你這樣做算什麼?”
他緩緩睜開了眼,亦是顫抖着手撫上我的面頰,溫笑道:“終是我對不起你,不要哭。”
我哭着使勁搖頭,不曉得是因爲他的前半句,還是因爲他的後半句。我說:“你既是曉得對不起我,那你就要一直陪着我啊,一直一直陪着我。”
他眯起眼睛,看向遠處某一個地方,我亦隨着他看去。遠處的朝陽緩緩的升起,地平線上浮現出一層金光,半空中響起西方佛陀經常吟誦的梵唱。
他輕聲道:“老天果真是無情,我最後的價值也不過就是如此,散盡神力,碧血長生,萬物歸元。”
我扭過頭來看他,眼睛發痛,他笑着,聲音卻很虛弱:“葉兒,我怕是無法繼續陪你了,忘了我,給自己留條後路,你的仙生還有很長。”
我不曉得是哪裡來的怒意,哽咽道:“你閉嘴!你若是有事,我便如紫凝一般毀了這四海八荒,然後去陪你,不管你去到哪裡,我都會去陪你。”
他睜大了眼睛,大約沒有想到我如此胡攪蠻纏。他撫上我的眉角,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那樣,等到這裡的木樨花開,我便回來尋你。”
平地裡忽的起了一陣狂風,將我們的袍袖卷在一起,做足了繾綣情深的模樣。身側是一班無用天兵天將俯首跪地的呼聲:“恭送神君——”
我輕輕將他放置在地上,用乾淨的袍角拭去他臉上的血污,整理好他的衣襬,連衣角也不肯放過。做完這一切,我強撐着站起身來,看着跪的整整齊齊的一衆天兵,怒從心起,伸手斥責道:“你們都閉嘴!沈言他沒有事!他一點事也沒有!”
看着眼前祥和的景象,不由得一陣厭煩,我扯起嘴角,,吶吶道:“我沒有說笑啊,沈言,你等我自斷心脈,陪你可好?”
在司命驚恐的目光中,我纔剛剛擡起手,後頸處便一陣鈍痛,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