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病房門,小滿的親友們就紛紛圍上來,急切地詢問情況。聽到我說甦醒了,他們既驚喜又詫異。小滿的爸媽追問詳情,我一句也沒有回答。我把戴陽叫到一邊,叮囑他無論小滿有什麼情況,都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打我的手機。
走出急診樓,我沒有朝醫院大門口走。小滿的病情這麼懸着,我走不脫。
我來到醫院後面的一片海灣邊,坐在涼亭裡的長椅上,一分分,一秒秒,焦慮地等待着。滿眼都是颱風肆後的狼藉,清潔工還沒來得及清理這裡。海水有些濁黃,海灣裡停泊着不少小漁船,船帆、旗幟和漁網都被摧殘得七零八落,有的連船艙也被打破了。漁民們在修整船隻,船家女人在忙着補網。世界永遠都是紛亂如麻,沒有停歇的時候。
擺在我面前的問題十分棘手。小滿不知能否活過來;穆安不知是怎麼捱日子的;桑子又病了。明天是星期一,我必須上班,一天不上班,就會少一天的收入。儘管穆安會給桑子留下足夠的錢,但桑子是明白選擇了我的,她目前不適合出去工作,我得先養着她,粗茶淡飯也得讓她吃飽喝足。更重要的是,桑子生活的固有平衡已被打破,我必須扶着她,建立起一種新的、積極的生活平衡。還有,叫藍玉去照顧桑子,等於向她說明了我的Les身份,這,也不知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一直等到中午時候,我的手機還是沒有響。我擡起頭,望着天空,一絲稀薄的陽光閃了一下,又隱到厚重的雲層裡去了。這一絲幻滅的陽光,使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落在了小滿身上。小滿剛纔的甦醒,會不會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呢?想到此,我不禁眼前一黑,心劇烈地跳了起來。可轉念一想,“迴光返照”只有彌留之際纔會出現。而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小滿也許沒有危險。
從早上到現在,我米水未進,再加上昨夜的動盪,感到頭重腳輕、眼冒金星。我得趕緊吃點東西,我不能倒下。這個世界上,還有幾個女xing需要我照顧和牽掛——我媽、桑子、小滿和藍玉。
我站起身,雙腿軟得直晃,小心翼翼地朝停車場走。我媽的面孔突然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裡,漂亮但籠罩着憂鬱。我看見了她嘴角細小的皺紋、鬢邊若隱若現的白髮,還有凝視着我時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我已經二十七歲了,還沒有聽她的話,找個好女婿。作爲一個女兒,我連這個起碼的安慰都不能給她。人羣中的同xing戀者本來就少而又少,而她,恰恰就攤上了這極小的概率,生了我這麼個女兒,確實夠苦命的了。
我努力地剋制着,不讓淚水流出來。我忽然很想她,很想見到她。我想像發黃的照片上那樣,貓在她懷裡,旁邊有我爸守護着。此刻,在這個世界上,我感到特別孤單無助……想到這兒,淚水終於再也堵不住,涌了出來。
我掏出手機,打電話到另一個城市的家裡。這時候我媽應該在做午飯。
“喂?”她接了電話。
“媽——”我一下子就泣不成聲了。
“馮翎?作什麼難了,乖女兒?”她慌張地喊道。
“……”
“遇到什麼過不去的事兒了?給媽說說!”
她的擔心使我感到內疚起來。我不是三歲孩子了,她也不再是那個用一塊糖就可以哄好我的媽媽。她一直牴觸我的xing取向,我也一直沒向她屈服。我趕緊剋制自己,擦乾了淚水。
“沒什麼,我的一個朋友病得挺重,心裡不好受。”我想搪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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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生病了吧?孩子!”她警覺地問。
“不是。我身體棒着呢!”
“朋友病重?什麼朋友?男的女的?”她開始猜疑。
“一般朋友。”
“我不信!一般朋友你能這麼難受?”
我們囧囧間的一團和睦,也許只能存在於剎那間的想象裡。從現在起,再往下,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和她對話了。思想不能統一的兩輩人,言談中的無趣隨時可能出現。我趕忙問了幾句家裡的情況,藉口有事,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開車來到一家有名的臺灣小吃店,要了一碗牛肉麪。剛吃到一半,戴陽就打響了我的手機。
“謝天謝地,謝謝你,小滿脫離危險了!”戴陽的聲音還是顫顫的,但明顯有了些陽光。
“哦,謝天謝地……”我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
“但醫生說,這種病如果受到刺激,隨時可能復發。”
“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受刺激!”
“謝謝你!我會的,讓她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