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一種可怕的空虛侵佔了我,彷彿丟失了一部分曾經屬於我的財富。我和田宇默默守護着的危如累卵的平衡,又被驟然打破了,需要重新建立。沒人能夠理解,這對我來說該有多難。
夏季的亞熱帶,充足的陽光和雨水時時都在較勁兒。早上,陽光總是佔上風,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但到了午後,大雨就會以銳不可當之勢傾瀉下來。這種季節,讓人感到心情很不穩定,平衡似乎隨時都會被打破。
這個午後,沒有預約客人,我打開手提電腦,上網查些資料。
晴朗的天空很快yin雲密佈,天空被壓得很低,低得使人喘不過氣來,眼看傾盆大雨就要來了。我站起身,靠在窗前。湖水就在不遠處,在yin雲之下,不再是波光鱗鱗,而是呈暗綠色,微微盪漾着。
突然,一男1.女闖進了我的視野。那女的,竟是小滿!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人安排?如果我晚幾分鐘站在這裡,就會錯過這次機會。
小滿穿了一件漂亮的灰粉紅色連衣裙,沒有袖子,看起來傷已經完全好了。兩條細長的胳膊懶洋洋地甩着,顯得漫不經心。她半垂着頭,沒有扎馬尾辮,長髮披垂到肩上,看樣子,連習慣都改變了。
她身邊的男人提着兩個碩大的行李袋——小滿休學了,他們大概是把宿舍的行李收拾了搬回去。男人的目光一直粘在小滿身上,扯不開拉不斷,顯然對小滿十分用心。他,很可能就是小滿她爸媽給她物色的、美國留學回來的戴陽。
我抓緊時機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年齡三十左右,扁圓臉,五官平庸,戴副眼鏡,靦腆而富於書卷氣。他個頭中等,身材稍胖,穿着藍白格子短袖襯衫,土囧囧休閒褲。並沒有留學生通常的清高或浮躁,和校園裡的研究生幾乎沒有區別。
比較奇特的是他的神情,無語三分笑,使我想起了“桃花依舊笑春風”這句詩——他確實是交着大大的桃花運的。從長相來看,用一句世俗的話說,小滿配他實在是虧大了。不過這種男人有福相,脾氣好,疼老婆。他提着兩個大行李袋,累得面色醬紅,也不要小滿搭把手……
對一個男人,我怎麼婆婆媽媽地想了這麼多!我甩了甩頭,試圖將他驅出頭腦。但是不能,他的形象就這麼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子裡。也許,根本原因是他從我這裡接手了小滿。
小滿又回到男人身邊了。這不是我所希望的嗎?可爲什麼,此時此刻,我的心竟如此酸楚?這就是所謂人的複雜、心的易感嗎?好在小滿對他沒什麼感覺,我這才感到一些安慰。我根本沒有超脫,還是狹隘的、小心眼兒的。
他們走到一條坡路上,很快就要轉到我視野之外的棕櫚林去了。可就在這時,小滿猛地轉過身來,雖然離我相當遠,我卻真切地感覺到了她利箭一樣的目光。那男人也轉過身,疑惑地看着小滿,又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窗子裡的我。我本應該趕緊退後,拉上窗簾,可一雙腳根本不聽使喚,像是被死死釘在了原地。
雨是如此善解人意,就在這麼個瞬間洶涌而來。只幾秒鐘,天地間就變得白茫茫一片。雨簾朝窗內猛撲過來,狂風掀得窗簾瘋狂舞動。
“馮翎,快關窗啊!雨都打到外間了!”藍玉在外面喊。
我根本不能有所反應。
也許是受了大雨的感染,小滿竟朝我猛跑過來。我有些激動,也有些害怕,心裡也洶涌着一場狂風暴雨。我希望小滿能衝到我面前,注視,哭訴,或者抓住我的衣領謾罵毆打。我幾乎失去了常態,這都是大雨惹的禍。
“馮翎,關窗啊!”藍玉又喊。
聽着藍玉的第二次催促,我機械地關上了半扇窗。
小滿突然停下了腳步。也許因爲我已經關了半扇窗?或許是因爲那男人正在大聲喊她?
男人跑到了小滿面前,和她說話,風雨把他的聲音攪得支離破碎,我一個字也聽不清。很快,小滿和他一起走了。轉彎之處,男人還回過頭,朝我看了一眼。我依舊呆在窗前,已被撲進來的雨淋成了落湯雞。
“喂,你怎麼了?”藍玉終於衝了進來,把我拉開,關緊了另一扇窗。
她狐疑地看着我,又狐疑地看了一眼窗外。只可惜,剛纔的場面已不復存在,消失得一乾二淨。
“看雨看入迷了?”藍玉笑問。她是個聰明人,對我的探究絕不會到此爲止。
“從yin雲密佈到山雨欲來,再到大雨傾盆,真是一部完美的樂章啊。”我順水推舟地說。
“想不到你還有風月情懷。”
“當然,我還會多愁善感呢。”我苦笑道。
“趕快回去換換衣服吧。”她說着,忽然湊上來,幫我擠衣襟上的水。
她的頭半垂着,就在我胸前,頭髮裡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洗髮水味道。就是這股味道,使我心裡“格登”一下,第一次害怕起與她過分接近了。
“不用忙了,我馬上回去換衣服。”我說着,往後退了一步,掙脫得有些不禮貌。
她比我要鎮靜得多,衝我明朗地笑了笑。然後,從抽屜裡拿了把傘,遮在我頭頂,等我打開車門、鑽進車子。
車子開出幾米遠時,我轉過頭。她還站在雨裡,舉着傘,朝我呆呆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