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兩天的路程,安穩無事,我偎在馬車裡,只做吃喝拉撒、喂孩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理。
悅官妖的傷勢越發穩定了,燒也全退了,我喂完孩子放到他身邊,他撐着身子還可以哄一會兒。
我們兩個很有默契,誰都沒有張口向樂絃音問現今的形勢如何,甚至沒有問我們所去的暗門總部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們只知道我們離開韃韃國的當天,樂絃音單獨派了一小隊人馬,押送着受了重傷的晉安親王,去了韃韃國皇城,與我們的方向正好相向。
晉安親王的下場,我們無法猜測,總之不會太好的。這也算是他的報應吧。只能說他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去誘拐無知少女(我前身),欺騙皇家權爵(女皇陛下),也不惦量惦量自己幾斤份量,還敢去謀反叛國,死亦不足惜。
第三天早上,我們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完全由樂絃音掌控的原大印暗門總部。
這是一處四面環山、中間有水的地方。山是高山峻嶺,傳說中的蜀道之難,堪堪能比。水則是從天而降的大型瀑布,尼加拉瓜將將夠得。
我舉目擡頭,根本看不到山水盡頭,只覺得這一處鬼賦造就,實乃天地創勢之精絕,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我還在月子裡面,不能見風,周身上下被棉被裹得森嚴,連頭都沒有放過,只留得鼻子嘴巴,留着呼吸喘氣,眼睛都被寬大的圍巾遮住了。
等我周身武裝齊備,由樂絃音親自抱着,我偎在他的懷裡,向看不到頭的深山裡走去。
樂絃音的臂膀結實有力,懷裡如燃了一把火一般,我只需要靠過去,就覺得十分安穩舒坦了,他沒走幾步,我竟在他懷裡迷糊過去,踏實地睡了。
我這人一向沒心沒肺,有個窩就是一輩子了。
悅官妖抱着孩子,被樂絃音兩個下屬扶着,在我們的身後跟着。
沒有辦法,如此高山險路,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必須用腳開路,根本行不上去,任何交通工具,到此都成了廢物。
這一路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竟已經不在樂絃音的懷裡了。
我身陷在華麗紋繡的雲粉色溫香暖帳之中,身下是鋪着天蠶絲做的厚厚被褥,裡面蓄的應是今年新收的棉絨,伸手摁下去,一隻被埋了半截,鬆軟無比。
我剛睡醒,有些口渴,身子卻軟得不行,且還在陌生的地方,我不願意自己下地,便喊道:“水,我要喝水,”我估計着樂絃音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的。何況我還坐着月子。
果不其然,在我話音剛落,立刻有腳步聲過來,“夫人,你醒了,”聲音沉穩,帶着略略的沙啞,卻可以聽出來,是個女人。
雲粉色的幔帳簾一挑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笑着探進身子來,很有規矩地給我福禮。
這種禮節我見過,我大小也是在兩個國家的皇宮久住過的人。這中年女人福的禮,是宮中嚴苛規矩教導出來的樣板。
這中年女人長了一張圓圓的臉孔,很有幾分富態,她笑道:“奴家給夫人請安,奴家姓張,是王爺叫來服侍您的。”
她說‘王爺’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位張大嬸嘴裡的‘王爺’指的是樂絃音。
好吧,王爺就王爺吧,她叫得沒錯,這是事實。沒有什麼好質疑的。
只不過我這夫人名頭,配樂絃音的王爺大帽子,怎麼聽怎麼彆扭呢,完全不搭調。說得我好像是樂絃音的小老婆,明明我是樂絃音的妻主,好不好。
我勉強不去理會,衝這位張嬸子揮揮手,“水,拿杯水來。”
張嬸子輕輕應聲,又福了一個禮,下去了,不一會兒一杯香氣清淡的暖茶被她用紫檀木的小托盤,端了過來。
我也不和她客氣什麼了,我最討厭這一時空忒多的繁文禮節,我伸手拿過茶碗,溫度正合適,我一口飲下,把茶杯遞給她,吩咐道:“再來一杯。”我的嗓子極幹了。
就這樣,我連喝了三杯,我身體裡如被三伏烈日烤過的乾燥才得以緩解。
我伸手抹去嘴角邊的水漬,問道:“樂絃音呢?”
我並沒有一道問我家翔寶和我兒子,我很清楚,要是不把樂絃音在哪兒問出來,問其他人都沒有用。
很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樂絃音的地盤,樂絃音作主。我雖是他事實上的老婆,也有婚證文書,但隨着形勢的發展,以後不一定怎麼樣呢。你看人家現在就叫我夫人、叫樂絃音王爺了嗎?
“王爺不在,”張嬸子低眉斂目地回答後,又說:“但江公子就在隔壁,小公子也在江公子那裡,夫人要是想見,奴婢可以幫忙傳話過去。”
這是怎麼一種情況,我微微挑眉,思量了一下,說:“那好吧,若是江公子的身體方便,請他把孩子抱過來吧。”
我不知道我這一覺又睡了多久,悅官妖的身體是否也調養過來些了,能否下地、能否走動,只隱隱記得我們進山來時,他是由兩個人扶着,沒走幾步,就變成被兩個人輪換着揹着了。
張嬸子應過後,退了出去,沒到一柱香的功夫,門口傳來了動靜,悅官妖懷裡抱着孩子,從門口慢慢走了進來。
我一看着悅官妖蹣跚走跑的模樣,心頭一驚,連忙就要從榻上跳了下去,他看出我的意思,連連衝我擺手,示意我不要下地。
我心疼地說:“早知道你這副樣子,就應該我過去纔是。”
“胡說什麼,你正在坐月子,能不動就不要動。”
好在悅官妖說話的底氣聽着還好,我這才安了安心。我開口喚着外面,“張嬸子!”
我才叫第一聲,就被悅官妖阻止了,“叫她做什麼,我不要別的女人碰我。”
聽到我的聲音,已經進來的張嬸子,面色稍稍露出尷尬來,我卻在覺得好笑的同時,心裡美滋滋的。
“那讓張嬸子把孩子接過來吧,”悅官妖一個人走路都難,還抱着個孩子,更添負擔了。
他卻仍是搖頭,“我抱得動,你等我一會兒就好了,我最近睡得也多,實是該走動走動了。”
我無奈,衝着張嬸子擺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這裡完全用不上她。一會兒我們夫妻兩個說悄悄話,有她在還不方便。
我盤腿坐在榻上,看着對面悅官妖徐徐向我走來,只覺得這副場景又窘迫又難過。
哎,悅官妖這個老傢伙,又自傲又自卑。多種複雜的性格,沒使他看着可惡討厭,卻端出一副惹人牽掛招人憐疼的模樣來。
好不容易等他走得離榻近了,我連忙伸出手,一把拉過他,抱過孩子的同時,拉他坐到我的榻裡面來。
我一邊抻手拍着孩子輕聲哄了哄,一邊問着他
,“樂絃音不在,你知道嗎?”
小傢伙這個月份正是貪睡的時候,只要不大動作騷擾到他,他是不會睜眼的。
“嗯,說是替換秦晉去了,他還說我們兩個若有什麼想問的,等着秦晉回來,問秦晉就是了。”
真是樂絃音的風格。遇到動口的時候,他堅決地躲,還遠遠地躲呢。
“樂絃音去哪裡替換秦晉?”
這兩個人也不只知道搞得什麼詭計,弄得我越來越繞不明白了。
悅官妖有子萬事不足,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到我懷裡正熟睡着的小傢伙身上,“我管他去哪裡,總逃不過是這片天地的,兒子和你,都好,我們又安寧了,他們一輩子在外面駐守纔好。”
嗯,這是悅官妖的真心話。
如今他一個人守着我娘倆,過幾天無論誰回來,他這份獨霸都會被分享了。
我把睡實的兒子,放到榻裡,伸手拉過他的手,搭到他的脈間,還好還好,比之上一次我爲他把脈,更加平穩有力了。
他見我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也挑脣笑了笑,說道:“樂絃音送我的那本內功心法極好了,多虧修煉得當,晉安親王那一掌打到我的身上,看着傷勢厲害,其實不然,他陰差陽錯地把我身體裡,以前修煉得那份陰邪之功時積鬱的沉血逼吐出來,這回體內更加乾淨清透了。等過一陣子,修養得當了,我繼續煉,沒準真能陪你個五、六十年呢。”
我一聽悅官妖如此說,大喜之極,一把擁抱住他,在他臉上脖頸上,連吻了好幾口。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說什麼五、六十年,我們定能一起過百年的,”我又狠吻了他的額頭一下,笑道:“小弦子這次做得不錯,將功補過,我決定下次見到他時,給他個笑臉。”
自打從密室裡,見到樂絃音,這一路上,我都對他橫眉冷目的。
一直以爲他輕忽我們母子以及悅官妖的性命,如今聽悅官妖說了內功心法的事,頗覺得有些內疚,竟是我錯怪了他,——他應該也很難吧。
“嗯,”這個時候,悅官妖表現得還挺公平公正的。於是,我不爽了。他不是應該嫉妒地‘哼’一下的嗎?這樣才能表現出對我的重視啊,要是這幾個男人都這麼理智、互相謙讓,我還玩個什麼鳥。
我正有些氣悶,嚴重懷疑自己的魅力下降,卻聽悅官妖又說:“等一切安順、天下太平了,小鑫還是劃個輪值出來吧,要尊老愛幼噢。”
‘噗’我的所有氣悶,都在這一秒裡破功。
好吧,如悅官妖所說要尊老愛幼。全家裡,他最老了,記在他名下的我兒子最幼。我要是按照這個原則排,一個月裡,估計着得有二十天要在他們父子房裡過了。
我抱着他,頭埋在他的頸窩裡,笑了好一會兒才說:“弄什麼輪值表,等一切安定了,還不一定怎麼樣呢?”
外面什麼情況,我不知道,但估計着距離樂絃音一統大印的時候不遠了。
有許多在亂時不用理會的問題,慢慢地都會被拿上來說道的,如今想什麼都沒有用,只等秦晉回來再說吧。
不用別人說,我也懂的,夫人和王爺是有遙遠的差距的,——夫人配老爺、王爺配王妃。
我們這算是什麼配呢?
只消這麼一想,我心裡抑制不住的淡淡酸楚,就會氾濫全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