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又恢復了正常的流轉。
江南手中的墨色長棍幻化成了長劍,遙指胡瀟湘:“你還不肯走麼?”
胡瀟湘苦笑數聲,道:“江南……你……你真的不記得了麼……”她的眼中流轉着柔情。
江南冷冷地看着她,道:“我已經說了,我並不認識你。而你,如果再不走的話,我就殺了你。”
“你會麼?”
“會。”江南冷冷地吐出這個字。
瀟湘閉上了眼,然後緩緩擡起了頭:“來吧。能死在你手裡,我無憾。而你能殺了我,也許對於你和你們蜀山來說,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了。”
江南雙目放出冷寒的光芒來,怒喝一聲:“你當我真的不敢麼!”
那寒冷的光芒,霎時間又成了熊熊的怒火,如同火山噴發一般噴涌而出!
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梓芸被欺辱時的景象,當時的傷心斷腸的感覺,如今又再次強烈地感受到!那些地龍的可怕與可恨,令他頓時咬牙切齒!
“我勢必殺盡天下妖怪!”
手中長劍,霎時間迅速飛出!
誅魔殺妖——
就在此時!
胡瀟湘閉上眼睛的剎那,就想起了她的那三世羈絆……
但是,他卻不知道了……
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他又如何知道?
她黯然一笑,雖笑非笑。
笑意淡淡如水,平平凡凡。
她忽然在剎那想起了她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不,應該是說與他的前幾世的相遇。相遇之後,便是平平淡淡的日子。
可平凡終究被戰亂所取代了。那時的蠻荒,也有戰爭與征服。
他爲了她,一棍傲視羣雄,將那些想要抓她的人都打退開了。
但是,當所有的戰爭矛頭都指向他時……
他如何選擇?
衝冠一怒爲紅顏!
他爲了保護她,爲了不讓她受一點的傷害,除了沉默之外,便是瘋狂的戰鬥。
手中的那根長棍,陪着他走過了多少個人的屍體,又陪他流了多少的血!
而每次的戰鬥之後,總是有她來照顧筋疲力盡的他。
這樣的日子,她不想要。但是,她卻不能做主。
因爲她是天下第一的美人,那些野蠻的人,就爲了得到她而發動了諸如此類的只爲爭奪美人的戰爭。
而他們的敵人,卻只有一個人。
大江滾滾東去,浪濤聲音如鼓般響動着。
他陪着她站在江邊,許久沒有說話。
他們逃亡的日子,算來也許比大江岸邊的泥沙還多。
她看着全身是傷的他,慢慢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着他那張傷痕累累的臉,說:“你……我……”她垂下頭去,不敢正視他那赤子般的目光:“我不想你這麼受傷下去。”
他傻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棍,又指了指自己,然後拍拍胸口,用學會的僅有幾個詞說出心中所想的:“我、你、它、一起!”
她哭了,一把撲在他的懷裡,哭得很是傷心。
他不知道她爲什麼哭,不過知道她肯定是爲自己而哭。他有些慌了,兩隻手也不知該往哪裡放纔好。
也許,是應該讓她哭個痛快吧。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
以前那些平靜的日子,真的很令人懷念。
可是,他們卻無法再度重溫那樣的日子了。
除了逃亡,他們還能做什麼?
他的耳朵忽然動了一動,神情頓時嚴肅起來。
不遠處,出現了很多的人。
那些是早已埋伏好在那裡“恭候”他們大駕的人。他們的人數並不多,也就幾千號人而已。
但卻已經是許多聯合起來的部落編制出來的精兵!
而這些部落,除了要奪取女人之外,還要戰無不勝的他手中的那根長棍。因爲在那些人看來,他之所以會百戰百勝,就是因爲他手中的那條墨色長棍。
“衝!”
不知是誰發號施令,幾千人同時衝上來!
江南雙眼頓時都紅了。
在她的眼中,他的形象也不再是他,而是一名戰神。
一名揮舞着長棍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戰神,怒叱着鬥戰。
但一個人總有累的時候。
何況他已經十三天沒有閤眼了!
那些人的面目在他的眼中,慢慢變得猙獰起來。
他的手漸漸變得無力,長棍揮舞起來也沒那麼快了。
而幾千人的人數卻有增無減。
原來他們還有增援。
但他卻沒有。他只能孤軍作戰,同時還得護着她。
長棍橫掃,斜劈,直擊!
連貫的動作,卻開始出現了不和諧的斷續。
長矛突刺過來,正中他的肩頭。
那刺出長矛的勇士正要得意地叫一聲,卻被他一棍橫打在頭上,悶哼一聲倒地不醒。
接着,大刀、長劍同時呼嘯而至。
他在衆人的車輪戰戰術下漸落下風,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
終於,他的手腕被一狼牙棒打中,長棍“嗡”地一聲飛出!
那一瞬間,他只做了一件事——
回眸。
他回頭看了看她。
心裡最牽掛的她……
然後,便見幾十種兵器同時招呼而來……
——她的心在剎那支離破碎!
“笑生!”她怒吼一聲,全身如同浴火一般,衝上前來,抱住江南。
她沒有哭。
因爲她已經不需要哭了。——哭本來是爲了傾述,而如今他已經死了,哭給誰聽?誰又會聽?
她的臉冷得如同冰雪一般,沒有任何表情。
那些人見了她這般神情,竟然在一時間被震懾住,不敢對她如何。
她抱起了他那插滿了兵器的屍體,然後走開了……
誰也沒有攔住她。
也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去了哪裡……
但,有人說,她的緣分,已經在那時定了。
那個說的人,後來,成了神。
她的緣分能有多久?
那個人答:
“三生”。
※※※
有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而她,爲了三生緣分,爲了留住與他的記憶,而入了妖道,修練三千年,只爲與他續那剩下來的兩生的緣分!
三千年的時間能有多長?也許,是一眨眼,又也許,是永遠;或者,是無止盡的寂寞。
她已經不知道這是多少年。
清幽的水環繞着青幽墨綠的山,古樹相互掩映,落英繽紛。
一個黑洞洞的山洞之前,她偏着頭看着旁邊的石碑,上面僅有兩個字:守魂。
她的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
默立許久,終於擡腿……
山洞甬道越來越寬闊,接着在眼前便出現了一間石室,青綠色的石壁立在四邊,正中放置着一具透明的玉璧棺材,接着幽光透過玉璧往裡看去,便可見靜靜地躺在那裡的他的屍體。
他還是他,容顏並沒有變多少。
她也是她,容貌依舊,但是心卻不在了。
因爲她的心就在他的身上。
所以她是冷酷的,冷酷得近乎無情。可是當她看到他時,她的所有冷酷就成了滿腔的柔情。
“笑生……”
她輕輕地喚了喚他的名字,然後開始喃喃自語起來:“三千年了……今天,是時候該讓你活過來了。”她微微一笑,俯下頭來,輕輕地張開嘴巴,吐出了一顆閃着光芒的珠子一般的東西。
那是她修練三千年的所有精元的結晶。她知道,如若他得到了,那便可以重新甦醒過來。
但就在那結晶將要落入他口中的剎那,一陣白色的風吹過,將那精元結晶拿開了。
她一驚,怒叱一聲便要出手,但卻見那陣白風停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名上了年紀的白衣道士。那道士把玩着那顆精元,喃喃自語道:“多可惜……爲了一個自己喜愛的人,竟然寧願捨棄三千年的修行和生命……”
“還我!”她冷冷地說道。
那道士卻撫了撫長鬚,雙目如同朗星一般看着她:“但是你知不知道這樣你們兩個人都會死?”
她怔然:“什麼……”
那道士有些惋惜地搖搖頭,道:“可惜了……孽緣啊!”他長嘆了幾聲,然後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告訴你,死去的人,是無法這般復活的。”
“那要怎麼辦?”她忽然急了,三千年的修行不就是爲了救活他麼,如今卻……
那道士以手掩面,喃喃幾句道:“沒想到世上有情妖多而有情人少,實在慚愧……”他感慨了幾句,然後說道:“你如果真的要讓他活過來的話,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等。等他投胎轉世。”
“可……”
“他的記憶會消失,對吧?可是你如果不相信他會記住你們的這段感情,那又爲什麼……選擇了愛?”
“……”
她思索了許久,終於點點頭:“那……怎麼找到他?”
道士撫須長嘆,揚長而去,許久才傳來他的聲音:“用心。”
“心?”她靜靜地看着他……
他……
※※※
江南擡起頭的時候,就看到了蜀山上繚繞着的紫氣。
他擰緊了眉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儘管他已經想起了一些事,但是他知道,他的記憶依舊是殘缺不全的。可是那殘缺的部分究竟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他咬了咬脣,想起了那時他說過的話:“我勢必殺盡天下妖怪!”
可是……
他沒有多想,搖了搖頭,往蜀山山上走去。
兩邊青樹前呼後擁,芳草搖搖擺擺着歡迎他的歸來。
他經過山門的時候,聽到了幾聲清脆的鳥鳴聲,還有一兩聲蛐蛐的琴聲一般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好聽。
他的腦海中,卻始終迴旋着那個畫面,那是梓芸死後藍雪給他一封夢紗寫的信的畫面。
他記得,夢紗還給了他一本書,但是,如今那本書到哪裡去了?裡面又是寫着些什麼?
他不知道。
也許,掌門知道吧……
他踱步上了山門,這時候迎面便走來一個胖乎乎的蜀山弟子,一見江南,樂了,立馬衝上來拉住江南的手道:“哎呀,江師弟,爲兄想你想得好苦啊!你可算是回來了!”江南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嚴肅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那胖弟子打了個哈哈,道:“還能有什麼事?當然是比試的事情了!本來昨天就要開始的,但是掌門偏要爲了你而拖延到今天。”
“今天?”江南有些奇怪了,“不是還有好幾天纔是武林大會麼?”
那胖弟子笑得就跟個彌勒佛一般,肚子一挺,笑道:“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們蜀山可是要先選出精英弟子加以訓練然後才能去參加那個武林大會啊!”
江南點了點頭,然後便繼續往山上走去。
那胖弟子立即一蹦一跳地跟上來,說道:“江師弟,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啊?”
江南輕輕地搖了搖頭,依舊走他的路。那胖子跟他的腳步跟得有點吃力,乾脆小跑追着江南不放:“嘿嘿,我告訴你吧,這江湖上出現了所謂的魔星了,整個江湖上頓時是鬧了個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還有還有,金兵不出幾個月的時間就要南下,這也是武林大事之一,哦,對了,除了那個魔星之外,還有被抓到的妖女呢!”
江南聽他說的話都是東拼西湊起來的,不禁覺得好笑:“道玄師兄,你說完了?”
那法號道玄的胖弟子一愣,然後搖搖頭道:“哪裡,還沒完呢!聽說江湖中受萬衆矚目的天機星也要出世了哦!”他裝出一副品味十足的樣子點了點頭,然後裝模作樣地走來走去:“這個天機星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咦,人呢?”
“呱——呱——呱——”
天空上,掠過了一隻全身漆黑的烏鴉。
“晦氣,哪來的烏鴉!”那道玄兩指一彈,只見一顆小石從他手中飛出,擊在那橫掠而去的烏鴉身上,那烏鴉“哇”的一聲墜落到一邊去。
“這還差不多。”道玄拍拍手掌,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拔腿往山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