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惡人很多,但是並不可怕。那是因爲“邪不勝正”。
可怕的,是“不是惡人的惡人”。因爲你永遠不知道那種人潛伏的目的,只有當他自己顯露出來時,你纔會大吃一驚地明白。
紫湘一代公主,今日卻被那青衣少年**於地窖之中,有苦不能言,只有兩行清淚不盡地滾落……
世上,原來沒有真正的英雄,只有想得到回報的狗熊……
他呢?
他一定也是不過長得一副好皮囊,說什麼英雄救美,實際上,不也是因爲美色而如此逞英雄的麼?
她的心都碎了……
天底下,原來只有臭男人和更臭的但是會懂得掩飾的男人。他們,都不過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
但是真的如此麼?——他躺在牀上靜靜地想。
剛剛醒過來的他,忽然發覺左手可以更靈活地動彈,他感到有些難以相信。
“那本書裡的心法也實在太厲害了。”他自言自語起來,“我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想着想着,全身竟然就似冒起了一股會遊動的氣在我身體裡跑來跑去,手腳竟然也似乎有了知覺了!”
他有些高興:難道那是可以使我那癱瘓了的手腳重新動起來?想到這,他又開始練起心中所記的心法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他的身體開始微微冒出白氣來,就如沸了的水冒煙一般,只是他自己看不到而已。
接着,他全身經脈在不知不覺中被一股暖流衝擊着。起於心而至少衝穴的手少陰心經中除極泉穴、少海穴外各穴均被衝破,而足少陽膽經則除陽陵泉以下各穴外上半身經絡所在之穴盡數被衝開。陡然間,他便覺得全身一爽,心中有着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原來江南所修之心法與武學心法都大同小異,先衝穴方能聚勁匯靈。只是這仙家心法比武學心法難練得多,而且不僅講究天資,更講究練法。普通修道之人皆盤腿而練,但他卻反其道而行之,躺在牀上冥想心法要義,因沒有盤腿,全身放鬆躺着練心法,反而令體內那股暖流遊走得更快,進步驚人,不過一晚時間,便已經將手少陰心經和足少陽膽經所經之穴衝開了十之八九,他的體內靈氣也漸漸地出現了雛形。
“喔哦哦——”不遠處雄雞唱曉,聲音清脆之極。
他舒了口氣,感覺舒服之極,心道:“這麼快就天亮啦?時間過得真快啊……”
其實,時間是無論快慢的,人若留心,便會發現,無論是努力珍惜還是隨便浪費,時間都是那麼悄悄地流逝,永遠不會爲誰停留哪怕一小會兒,永遠都不會。
“吱呀——”門又開了。
他的耳朵不知怎麼的,靈敏之極,聽着那腳步聲輕而無力,立即分辨出來人是誰:“小椿,你來了?”
揹着藥簍、端着飯菜的小椿點了點頭,淡淡道:“我來給你送飯了。你現在還好吧?”
“挺好的。”他笑了笑,“躺在牀上數數是那麼悠閒自在,能不好嗎?”
她將飯端過來,放在桌上,然後看着滿身纏着紗布的躺在牀上的江南,淡淡說道:“在你醒來的時候,我還以爲你會因爲自己手腳殘廢的狀況自暴自棄呢,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調整過來了,你真厲害。”
他笑笑,道:“我其實是個很喜歡沉思的人,所以想到的事情很多,關於這點小病小痛,我早就考慮過了,大不了就是躺着浪費生命罷了。要知道,上天能讓我活下來,已經是對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點了點頭,道:“但是你說了很多話。”
他凝着臉道:“因爲我也想過了,笑也是過,哭也過,無論情緒如何,說的話多不多,日子也是會過去的,既然如此,爲何不選擇令自己開心的方式來過日子?”
“令自己開心……”她喃喃地重複了一下,然後道:“我該給你換藥草了。”
“藥草?”他微微吃了一驚,“我身上貼了什麼藥草嗎?”
“嗯。你四肢都敷了藥,全身纏着紗布。”她淡淡道,“你會不會感覺不快?”
他搖了搖左手,笑道:“我纔不會因老天爺這麼虐待我就這麼自暴自棄呢!我知道,老天他這個老頭肯定是想看我消沉的樣子,但是我偏要跟他作對,自然不能表現出不快來,反而要來個大快人心的神情。”
“你很樂觀。”她將他身上的紗布一圈圈地解開道。
他揚了揚眉毛,道:“那是我孃的遺傳。她素來樂觀的。”
“你娘?”她那淡淡的口氣中添了幾分暗傷,“你娘一定很美吧?”
“嗯。”他用眉毛上下襬動代替了點頭這個動作,“我娘很美,也是很好的一個人,只是……”他那雙空洞的眼睛忽然閃過了一絲哀傷,“只是她和我爹一樣……都死得早……”
“我還沒見過我爹孃什麼樣子……”她手中的動作嫺熟得很,江南身上的紗布已經被她解去一半,他那摔得有些臃腫並紫黑着的手腳頓時露在眼前,令人觸目驚心。但是她卻絲毫不以爲然,繼續解紗布。
他聽了,也微微有些吃驚:“小椿……對不起啊……難道你也跟我一樣……”
她輕輕地搖頭,道:“不一樣。我是被村長從野外撿來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道:“小椿……”想要說什麼,卻說不下去了。
“你不用可憐我。”她忽然轉了話題道,“世間本來就沒有可憐的人。因爲那些所謂的令人可憐的悲慘,不過是人生的一種過程。無所謂好與不好,自然就無所謂可憐與不可憐了……”
他搖手道:“不是,我不是可憐你……只是……”
她也不問“只是什麼”,將他身上的紗布解下後,又用一塊乾淨的布條將敷在他身上的藥都抹去了,然後從身後的揹簍裡拿出草藥來放在口中咬碎了敷在江南的手腳上。
她的這些動作,江南自然看不到。但是他有感覺,能感覺到那股淡淡的暖意,還有……淡淡的暗香。
他想了想,找了個藉口道:“我只是想繼續聽下去,聽你說你的故事,你就告訴我,好不好?”
她淡淡道:“自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村長家幹活了,那都是一些平淡無奇的事,想來也是沒有什麼好說的……我不知道要告訴你什麼好。”
“這樣啊……”江南笑了笑,“那我來告訴你一些我的事,好不好?”
“嗯。”她淡淡地應道。
“先說我娘吧……”一夜沒睡的江南忽然來精神了,“她老是愛說笑話,今天我就來給你將一個吧。呃……就說……啊,對了,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你還告訴我。”她搖了搖頭,“我自然還不知道。”
“嘿嘿……我剛剛想起來了。”江南鄭重其事地說道,“老衲法號帥哥。”說完,竟先大笑起來。
“哦。”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雙手依舊不停地給他的手腳敷藥。
他忽然有了一種錯覺,彷彿小椿就是以前的自己,那時無論他娘怎麼講笑話,他都是淡淡地假笑一兩聲。如今呢?如今他彷彿成了喜歡講笑話的娘,而她卻似乎成了不會笑的江南。他大笑了數聲,然後便轉爲乾笑:“你怎麼不笑?”
“我笑了。”她淡淡地說道,將咬碎的藥草放在手心,然後敷在了江南右手上。
他擡着眼皮想了想,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道:“你別以爲我帥就遙不可及高不可攀,其實我是海納百川!”
她語氣依舊平淡:“哦。”
他擰着眉頭想了一下,然後壞笑着道:“人家說你低調,你只是淡淡地一笑,人家說你瀟灑,你卻幽雅地揮一揮前爪,呵呵呵……”
她依舊毫無知覺地繼續着手頭的事,沒有一絲的笑意。
她,似乎已經麻痹於痛楚中,自然對歡樂一無所知。
“哼,想當年我學鳳凰涅槃,結果一不小心……熟了!哈哈哈……”
“呀?你怎麼還不笑?你聽,豬都笑了!”
小小的木屋中,他一人在自說自唱了許久,然後搖了搖左手,道:“唉……不說了,不說了。你都不笑的,我都笑得不好意思了。”
她淡淡地一笑,道:“真是謝謝你了。”她開始爲他纏起新的紗布來。
他忽然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什麼,道:“你笑了?”
她淡淡地點頭,道:“是。”
他卻擰着眉頭道:“可是你的語氣平淡過頭了……聽起來,你好像很虛弱?”
她緩緩地搖頭,道:“沒有。”
“是嗎?”他擡着眼皮想了想:難道是我聽錯了?
“你吃飯吧。”她將紗布纏好後站起身來。
“你又要去幹活了嗎?”他忽然問。
“是。”她應道。
“幹什麼活?在哪裡?”
“你想知道?”
“是。”
“爲什麼?”
“因爲我想知道。”他覺得這句話有些無聊,便又補充道,“我想關心一下你。”
她淡淡地看着他,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什麼:“你不應該關心我的。”
“爲什麼?”
“因爲我不是個值得被人關心的人。”她淡淡地回答。
“那我就偏要關心了。因爲我是個關心不值得關心之人的人。”他揚了揚眉毛。
“那樣對你沒什麼好處。”她搖了搖頭。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收留我,關心我,對你其實也是沒有好處的,反而會有可能連累到你。”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但是他卻不能清楚地回憶起那是怎麼樣的一件事。
“我沒有關心你。”她淡淡地搖頭,“你好好養傷吧。”
他聽着她的腳步聲,忽然道:“你要去村長那裡?”
“是。”她輕輕地走出了小木屋。
“你什麼時候再來?”他揚聲問道。
“中午。”她淡淡道。
“那飯菜豈不是餿了?”他叫道,卻聽得她的腳步聲早已走遠了……
他有些吃驚,怎麼他能聽到那麼細小的聲音?
既然如此……他嘴角閃過了一絲壞笑:那就試試看能不能跟着她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