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們都說是出門人好,出門人的寒苦誰知道?三九天我們反穿皮襖。前面嘛看是個黃沙灘喲,後面嘛看是個鬼(呀)門關,兩眼兒(嘛就)淚(呀)不幹……二十嘛一二上把門出,三十嘛四十上回家看,小夥子們就成了個老漢……”劇場的音響裡傳來了青海“花兒”,這是格桑從河湟地區招來的回民礦工們爲了喚醒格桑而唱出的心聲。在遠離家鄉的礦山上,每到上工下班的時候,回民兄弟們就不約而同的以“花兒”自娛自樂,排解心中的苦悶,訴說離情別緒,把想念親人,思念心上人的情緒全寄託在“花兒”裡面。格桑很喜歡這幫人,更喜歡他們這種敢愛敢恨豪邁奔放的粗狂的歌聲。那時候,格桑還舉辦過一年一度的“花兒會”,爲的就是讓礦工兄弟們有一個精神的寄託和放鬆展示自我的平臺,他自己也多次參加過“花兒會”,還請來了青海的“花兒手”爲大家表演。是啊,和這些人打交道,你就得懂得他們真正的精神需求,在這些土生土長的莊稼漢眼裡,有什麼比家鄉的民歌更能激起懷念親人的呢?一年四季,常年在外打工或者做小買賣,有的甚至幾年都不回家,可不就是“小夥子成了老漢”嗎?
過去,好多回民兄弟十三四上就要結婚,爲了幫助家裡人幹活,娶來的媳婦卻往往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妻大夫小的故事層出不窮,這就把好多的年青女子丟到了無情的“空房”裡,懷摟着丈夫卻享受不到人間的歡樂,大膽的少婦們在山裡面唱出了自己的心聲《莫奈何》:“一更裡呀,莫奈何喲,大紅緞的被子空着哩,我把我的心上人想着;二更裡呀,莫奈何喲,一輪圓月照我的身,我把我的心上人想着;三更裡呀,莫奈何喲,腳戶哥的鈴鐺兒響呀,我把我的心上人想着……”
雁南聽不懂方言,可從大家的表情可以判斷,是滄桑,悲壯,像是內心的哭泣……格桑的眼睛裡閃爍着火一樣的熱情,看來,他已經通過歌聲想到了什麼,妻子示意繼續演唱。於是,整個劇場成了“花兒”的海洋“少年”的天地(回民把野外歌唱的情歌叫做“花兒”或是“少年”),忽而悠揚,忽而低沉,忽而憂傷,忽而歡快。千百年來生活在河湟地區的勞動人民就是用這種直白而又質樸的歌聲歌唱生活,表達感情,傳遞愛慕,打發苦悶的,怎能不叫聞者動情,聽者傷懷呢。
“上去了高山着望平川,平川裡有一朵白牡丹,看去是容易着採去是難,採不到手裡是枉然……”漸漸的,被歌聲打動的格桑低聲的哼唱着這首“花兒”。聲音極低,可雁南聽得真真切切,你看,他的手指在動——奇蹟再一次的發生了。格桑能聽懂“花兒”,並能唱“花兒”了!“山裡的個野雞着紅冠子,咿啦啦咿啦啦,紅冠子,我想和尕妹結對子,親親嘛熱熱的一輩子,阿哥是撒拉的人鷂子,靠的是一身的本事……”
在場的人,都是和格桑生死相依的親人和好兄弟,誰不爲眼前的一切而感到高興和激動呢?
“格桑還有救。是的,格桑還有救!”
“花兒”是流傳在甘肅、青海、寧夏等西部各地的一種民歌,常常以表達愛情爲主,深受當地回族、漢族、撒拉族、東鄉族、土族、保安族,以及藏族羣衆的喜愛。或悲涼,或喜慶,或打情罵俏,或一問一答,或敘事,或抒情,曲調悠揚而舒緩,歌詞直抒胸臆,酣暢淋漓,內容大膽而又含蓄……格桑在煤礦的曰子裡,常常聽“花兒”,唱“花兒”,“花兒”把他和回族兄弟的感情拉得很近很近,是“花兒”讓他們成爲生死之交。
在吳部長的大力協助下,十幾年前的一幕開始上演了:一個凶神惡煞的彪形大漢帶領二十多個打手闖入了劇場,只見一把寒光四射的砍刀架在“格桑”的喉嚨處,“格桑”的眼睛裡流淌着恐懼,他拼命的搖頭,嘴裡不住的喊着“不要啊,不要,我不想死,你們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那好,不想死的話就把煤礦交出來,不然,你就得死!”彪形大漢撕着格桑的脖子,用砍刀在“格桑”蒼白的臉上拍打着。
“求求你們,就給我一週的時間,我和礦上的好兄弟們好好的告個別……”格桑的思維開始正常了,吳部長眼睜睜的看着他說出了和十幾年前一樣的“臺詞”,還努力的想從輪椅上站起來,可是肌肉根本不聽他的使喚。
突然,格桑從輪椅上跌了下來,把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可醫生示意大家鎮靜,誰也別去扶他。他顯得非常痛苦,吃力的試圖站起來,一次,兩次,三次,他一次次的跌倒,又一次次的努力的使勁,汗珠從額頭滲出……
“吳衛東,你是死人嗎?快把老子扶起來!”格桑終於喊出了吳部長的名字。他能認識人了,格桑能認識人了!雁南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上前跪倒在丈夫的身前緊緊的摟住格桑失聲痛哭。多少個曰曰夜夜,盼得不就是這一天嗎?格桑既然能認出吳衛東,就說明他局部的失憶被刺激後能夠喚回。
“格桑,你終於好了,你終於好了……”吳衛東撲倒在格桑懷裡,像個女人似的哭出了聲來。
“你怎麼不刮鬍子?扎死了……”格桑被老吳的鬍子扎着了,他緩緩的擡起手來,摸着老吳的臉。
“格桑,你終於好了,終於好了……”
“怎麼不唱了?唱啊,讓弟兄們都唱起來……”
“格桑,你還想聽花兒嗎?”雁南迫切的跪到格桑身邊,她不想這種幸福被老吳一個人獨佔。
“你是……”格桑使勁的想象着眼前這個和他一起朝夕相處的女人,努力的調動着雜亂的思維,“雁……南……你是……雁南?”
“我是你老婆啊,格桑。”雁南開心的哭了起來。
“你長大了,調皮了……”格桑撫摸着雁南的頭髮,像個長輩一樣,“長大了,你真的長大了,畢業後去我的祥瑞集團上班吧……”
“格桑,我已經畢業了,我們現在是夫妻啊。”雁南有點兒失望,爲什麼格桑記起了煤礦上的事,也想起了自己,怎麼就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了呢?
“妻子?我沒有妻子,我沒有妻子……”格桑咆哮起來,一把將雁南推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