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安京所在的山城國往南,是流出自琵琶湖的澱川(大阪川)所衝擊出來的肥沃平原,這片平原的坦蕩,讓人幾乎以爲日本也是一塊肥沃的樂土。
但是如果從山城國往北、經過比睿山和貴船山之間的峽谷,進入丹波國、若狹國等處後,這種幻想的持有者就會被立刻打臉教做人。翻開地圖一看,滿眼都是綿綿羣山,只有若狹國靠近琵琶湖的一小片狹長地帶和丹波國的福知山城一帶有些平地。
шшш●тт kan●co 若狹國的佔地面積不比山城國小,但是到戰國時代的時候爲止,該國的石高也只有四五萬石,還不到山城國的五分之一;丹波國的面積是山城國的將近三倍,而石高也比山城國略低。這些,都是山陰諸國蠻荒險峻的一個真實寫照。
如今這個年代,日本在西國地方的統治,還主要集中在山陽道附近,一來山陽道地勢更爲平緩、而山陰除了崇山峻嶺還是崇山峻嶺;二來山陽道靠近的瀨戶內海因爲日本三大主島的遮蔽,海況非常平穩,一年四季哪怕是小早走舸這樣的船都能在內海上暢行無阻,而山陰面對的西北海(日本海)上風濤則要惡猛的多。
三百多年後的室町幕府時代,日本人首次開始開採石見銀山的時候,雖然銀山儲量巨大,但是開採速度卻一直不高。這種情況持續了二百多年,直到江戶初年、著名奉行大久保長安擔任德川家的銀山奉行之後、修築了一條橫跨整個中國地方(這裡的“中國”就是指日本西國山陽和山陰兩地的總和)、穿山鑿隧、從山陰直抵瀨戶內海的官道,名叫“銀山街道”。
從此以後,石見銀山的銀子走這條陸路官道運到山陽道的瀨戶內沿岸港口裝船轉運,這才大大提高了石見銀山的開採效率和速度、緩解了運能瓶頸。
正所謂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能讓資本家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巨大的銀山厚利,卻依然因爲氣象對山陰外海海運的阻撓、而導致銀山產量大減。由此也可以反證,這一地區的海況之惡劣,不是古代日本人的航海技術容易客服的。
造成這一切地理氣候環境的主要原因是:日本的火山列島地質構造中,靠近歐亞大陸的一邊是海溝、海槽地形,而面向太平洋的一面則是大陸架自然延伸特徵——這一點,就算對歷史和地理毫不瞭解的現代人,只要看看中日兩國在“經濟專屬區”劃界原則和“海底開發權”的扯皮,就可以明白知道了。
爲什麼後世的國朝政府在南海問題上,一貫堅持“中心線法則”的經濟專屬區劃界方案,而在東海則強調“大陸架自然延伸法則”呢?這難道不是腹黑兔極度利己主義的雙重標準麼?爲什麼在東海,日本人要採取和國朝相反的法則呢?這
一切,都是因爲日本靠近歐亞大陸的一邊都是海溝,如果日本也允許全盤採取“大陸架自然延伸法則”來劃定專屬經濟區的話,那麼中國的經濟專屬區就一直劃到沖繩海溝、日本人的臉皮底下了。
錢惟昱不是歷史萬事通,他也有許多不知道的細枝末節之處,所以在親眼目睹這些之前,他對山陰地方的認識,基本上來自於《信長野望》上給他介紹的數百年後內政達人毛利元就的地盤,不過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大謬不然了。
自從發現山陰地區的開發程度遠低於自己的想想之後,錢惟昱突然想到去關心一下這個年代日本的貴金屬開採業——主要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諸如源賴光啦、安倍晴明啦這些人——這個年代的日本,在山陰地方有沒有發展什麼採礦業,比如挖點銅礦啦……還有……銀子金子這些什麼的……
很幸運地,錢惟昱發現,這個時代的日本人不僅沒有發現“石見銀山”,連“生野銀山”、“佐渡金山”這些後世《信長野望》、《太閣立志傳》遊戲上已經出現的金銀礦,也都沒有發現。如今日本的貴金屬採礦業主要集中在關東的甲斐、信濃地方和西國的山陽,不過僅僅如此的產量,已經足以支持吳越國原本每年海貿的數百萬兩/貫收入的主要組成部分了。
火山海溝地貌的隆起層多地幔噴發的重金屬,這一點錢惟昱是心知肚明的,只可惜這個時代的日本人並不明白。技術的制約,讓他們對這些蠻荒的地方毫無所謂。
錢惟昱決定,把選子內親王從山陰救回來之後,一定要讓村上天皇再賞賜幾個“無關緊要”——至少在目前日本人的生產力看來無關緊要——的國司、守護之類的領土來經營一下,也好讓自己幫助日本人早日“扶貧脫困”。
……
錢惟昱和顧長風、源賴光、渡邊剛等人在丹波羣山之間接受着人生的“再教育”,一腳深一腳淺的日本山路讓行軍頗爲困難,而且不易攜帶糧秣輜重,連錢惟昱本人都沒法騎馬,只能是在山道上徒步。
毫無疑問,這支人馬正是經過籌備之後,前去拯救選子內親王的精銳。
從京都到丹波國國司所在地的福知山城,一路上行路還算容易。主要是因爲這一路可以沿着從福知山城一直流向京都、穿過貴船山和比睿山之間峽谷的土師川。不過,過了有上萬人口的福知山城之後,再往北面,就徹底進入了日本列島的北岸山脊地區了。
福知山城區北部的由良川町到山陰一側日本海沿岸的宮津町,只有不過五十多裡的直線距離。但是任何想要行軍穿越的人起碼要走上四五倍的實際路程——這還沒算在海拔高度上的縱向起伏位移。
幸好錢惟昱身邊帶着的都是經年苦練的精銳士卒。雖然人人身着硬牛皮底材的鑲嵌甲、外釘護心鏡;手持陌刀或者橫刀,抑或是村上天皇撥給的日本長刃大槍,腰間人手一把懸着角筋硬弓,卻依然可以揹負着五天的口糧翻山路。
唐時府兵軍制,長槍和硬弓都是人手必備的,比如12500人一“軍”的部隊,就有12500挺長槍、12500張弓。後來中晚唐時候漸漸發展出陌刀,但是陌刀太貴了,在唐軍精銳中,也不過是每軍裝備2500柄,其餘一萬人仍然使用長槍。
只不過因爲長槍或者陌刀沉重,爲了平衡槓桿往往需要雙手持用,所以列陣前進的時候,也就只能使用可以懸於臂腕上的小圓盾遮擋箭矢。五代以來,因爲使用遠程武器的四夷漸漸強大,不得不借助更大更堅固的防箭矢裝備,這纔有了以橫刀等相對較短的兵刃爲主兵器、並配備大盾的重防禦步兵。
不過,費錢的問題對於錢惟昱來說不是很明顯,畢竟吳越是如今十國之中最爲富庶的,靠着海貿之利和占城稻的引入、平湖海鹽的巨量獲利,初步給自己的侍衛親軍裝備頂級裝備問題還是不大的。
這五百精銳,此刻正是人手一柄陌刀或者長刃日本大槍作爲長兵器,隨後腰間懸掛角筋包覆的複合強弓,軍官則額外腰懸一柄倭刀。普通士卒身着硬牛皮底子的鑲嵌甲,都頭以上的軍官則身着精鋼打造的明光鎧。如此裝備精良、霸氣側漏的軍隊,在丹波國的山陰地方這種蠻荒所在,實在是令偶爾出現的山民獵戶望風遁逃。
不過,也有那不知死的人,山陰地方本來就因爲道路險惡、朝廷兵馬和官府巡檢難至,所以山賊窮寇甚多。錢惟昱的人馬雖然較多,卻因爲不熟悉地理,這一日也着實遭到過一兩次山賊窮寇佔據地利居高臨下的偷襲。不過麼,那些偷襲要想成功,都是建立在被襲擊者缺少強弓硬弩的假設條件下的,所以這些吃螃蟹的嘗試者無不被立刻秒殺變成了經驗值。
錢惟昱自從當年做人質之前的泉州之戰後,就再也沒有親臨一線指揮戰鬥過了,對於這種調味品也着實有幾分新鮮感。
“殿下,今日已經走了有四十多裡了,估摸着在山裡也往北走出了十五六裡,不過士卒實在是累的當不得了,前面山谷裡地勢平緩,不如就地露宿歇息了吧。明日再走一日,就能到大江山了。”
錢惟昱自己也累得不行,而且他因爲身份尊貴,爬山行軍的時候還不用親自穿着星兜月鎧,而是有左右牙兵幫着馱負鎧甲。所以等到錢惟昱自己都撐不下去的時候,其他軍官就更是行不的了。看看左右諸將,唯有指揮使顧長風和源賴光、渡邊綱和阪田金時幾人神色如常。倒是讓錢惟昱不得不感慨這些日本人對於登山涉水的越野行軍實在是耐力不錯。
尤其是源賴光的家將阪田金時那廝,長得身高將近一米九、比這個時代的日本人高了一半。背上掛着兩柄磨盤大斧,每把怕是有四五十斤;因此縱然沒有穿鋼鐵鎧甲,這個負重也非常了得了。可是他負重走了幾十裡山路卻好像沒事兒人一樣,實在令錢惟昱感慨這人的野性,莫不是和傳說中一樣,是山神轉世的不成。
“既是如此,那便歇息了吧。長風,你調兩成士卒,分作五班,輪流守夜。如今初秋,還不算寒冷,伐木紮營太過費事,大家升起篝火烤火、熱了乾糧便睡吧,明日也好趕去大江山。”
顧長風自去安排不提,而錢惟昱則在剛升起的篝火邊坐地,對着一旁的源賴光問道:“賴光,以你之見,如若我軍直趨大江山,有什麼辦法既不讓敵寇畏懼遁逃,又不敢貿然殺害選子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