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影炎就把燁兒送到了宮外專供錢氏宗族子弟讀書的地方-明嵐書院去上課。這個明嵐書院我聽說過,先生倒是太學院的院士,不過據說水平很一般。所以一般家境好的宗族子弟都會另請先生到自己府上去教。在那裡上學的孩子一般都是宗族中庶出, 或家境比較困難的。
燁兒作爲皇子, 按祖宗的規矩讀書應該在宮內的上書院, 請專門的太傅教, 影炎這麼做擺明了是沒把燁兒當皇子對待, 知道他跟羅姬之間的事後,他會這麼待燁兒我也能理解,可心裡還是忍不住同情這個可憐的孩子。不管他娘有什麼錯, 他總是無辜的。
見我略帶責備地望着他,影炎淡淡地說:“燁兒名義上不過是我們的義子, 一切待遇自然不能真的跟皇子一樣。再說, 你不是說他一直都很孤單嗎?到那兒他能找到同齡的朋友。”他說的理由居然這麼冠冕堂皇, 我自然不能說什麼。
不過燁兒倒是一點也不在乎去明嵐書院讀書,相反他還很高興。不過幾天功夫, 他就跟同學們混熟了。每日他的生活都過得很充實,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一次放學回來他跟我說:“母后,夥伴們都把我當成跟他們一樣的人,而不是什麼妖怪、雜種。真好!”
看見他真心的笑容, 我心裡暗想:也許影炎的決定是對的, 他真的需要同齡朋友。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我的生活還是跟以往一樣, 每日上午去樑王府, 現在除了探望程兒跟爍兒,每次我都會去探視羅姬。跟她聊聊燁兒的近況, 她總是衝着我傻笑,似乎什麼也聽不懂。每次見她這副樣子,我也興味索然。影炎請來的方氏醫學的掌門人方鑫一直在替她治療,我看了他的方子,跟小師叔的思路基本相同。不過看樣子療效不大。其實我也給羅姬號過脈,診斷跟他們倆也一樣,可爲什麼這些藥就對羅姬毫無效果呢?
今天一早我正準備帶着柏兒出宮去樑王府,忽然元二來報,右相府傳來消息,懷遠將軍夫人又生了個女兒,問我去不去探視。這懷遠將軍就是我大哥邱章、他的夫人自然是邱府二小姐,我妹妹雲兒啦!自從霜兒的事後,對雲兒我疏遠了許多。霜兒跟平樂公主被禁足的頭幾天,雲兒來看過我,跟我解釋道:“姐!你別怪我,我是幫霜兒,希望她能嫁入皇宮。我也是爲了你啊。你夫君是陛下,他再疼你也遲早是要納妃的,就連大哥都……與其讓他納那些你不瞭解的女人,不如讓他納了霜兒,霜兒從小就沒什麼心機,起碼你能把握的了她是不是?就算你不同意,也別讓她嫁給安陽王世子,那可是有名的花花大少,家裡早是妻妾成羣了,以霜兒這個脾氣嫁過去還不得吃苦啊,你幫幫她好不好,畢竟是自己姐妹啊!”
當時我只是客氣地笑着:“妹妹言重了,說什麼怪不怪,姐姐知道你的一片心。只是霜兒妹妹的事我是真的幫不上忙,陛下定的是豈是姐姐能左右的。”
雲兒望了我半晌然後淡淡地朝我行了個禮:“是臣婦逾越了!”從那以後兩個月除了爹和我弟弟宜鴻,右相府的其他人來我都一概不見。我本以爲爹會爲霜兒求情,可他一直沒說,後來還是我忍不住主動提起,爹輕搖着頭:“這事月兒別管。是霜兒自取其辱!”
今天這事我到底要不要去呢?沉吟了會兒,我對奶孃說:“奶孃,你去找幾樣合適的物件送過去吧!跟懷遠夫人說本宮還有要事,就不去探望她了,讓她好好保重。”
說着我就找柏兒,可柏兒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大家正在找,忽見柏兒急匆匆地衝進來:“母后快去看看,父皇罰大哥在祠堂內跪着呢,聽說今日還不准他用膳。”
“哦,知道爲什麼事嗎?”這一個月來雖說影炎對燁兒冷淡得很,可表面上也算過得去,今天是什麼事讓他發這麼大火。
柏兒依裡哇啦地講了一大通,我基本上算聽明白了,原來燁兒在學堂居然教那些氏族子弟賭錢,影炎知道後責備他,他可能頂了影炎幾句,影炎一怒之下就罰燁兒跪祠堂了。
我悄悄地在柏兒耳邊耳語了幾句,柏兒心領神會地跑開了。我趕快往祠堂走去。一進祠堂就見燁兒直挺挺地跪在那兒,倔強地望着我。我將手中的軟墊子遞給他,“墊着點,別把膝蓋弄傷了。”
他本來倔強的眼中一下子含滿眼淚,聲音中帶着哭腔:“母后,你說他既然不喜歡我,何必生我!我恨他!我要出宮去,不要待在這兒了。”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這是指影炎:“不許亂講,父皇罵你幾句就是不喜歡你拉。出去了你能去哪兒?你怎麼不講自己做錯事了呢!沒聽說過好男不進賭場嗎?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還教人家賭,你倒是出息了。父皇正因爲喜歡你,纔會罵你。如果他不喜歡你,根本不會管你。”
“不是這樣的!他管我是因爲我頂着皇子的名頭,他丟不起這個人。母后沒看見他剛纔看我的眼神,真的是很厭惡,他還講…還講,到底是賤人生的賤種,生性就是下賤的。我娘不是南復的公主嗎?怎麼會是賤人!”說到這兒燁兒已是淚流滿面。
影炎怎麼跟孩子說這些話,我蹲下來摟住他:“你父皇是氣你不爭氣,口不擇言呢!你別往心裡去。”
“母后,他不喜歡我,一點也不喜歡我!他根本就是討厭我,就像我娘一樣討厭我。既然他們都這麼討厭我,幹嘛生下我。”燁兒嚷道。燁兒來宮裡一個多月了,這是我頭一次見他這麼失態。那憤血的眼睛怒睜着,不安分地在我懷裡扭來扭去。
我故意哎喲了一聲,燁兒才停了下來:“母后!怎麼啦?是兒臣弄疼你了嗎?”
望着他關切的眼神,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沒事,是你妹妹踢了母后一腳。”
“真的?兒臣能摸摸嗎?”燁兒的淚還掛在臉上,眼中卻滿是驚奇。
到底是我女兒乖,聞言立刻踢了一腳,我含笑將他的手放在腹部鼓起的部位。燁兒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母后,她真的在動呢!”
“每個孩子都要在孃的腹中待足十個月,娘才千辛萬苦地生下他,你娘吃了那麼多苦才生下你,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她不過是病了,不記得你了。你父皇也沒有不喜歡你,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有你,一下子來了一個十歲大的孩子,他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而已。”我乘機開導道。
見他不語,我又問道:“剛纔你是不是頂撞父皇啦?”
他點了點頭。“你說父皇什麼?”
“兒臣說父皇…說父皇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僞君子。”他吶吶地說。
我笑了:“要是別人這麼說你父皇,早被他殺頭了,起碼也要打一百大板吧!可父皇只罰你跪祠堂,還不是因爲你是他兒子嘛,現在父皇也一定氣壞了!待會兒去跟父皇道個歉聽見了沒有?”
“父皇不會見兒臣了,剛纔他說讓我滾,只當沒我這個人!”燁兒低聲答。
“父子之間哪有什麼仇,父皇氣過了也就算了。是不是啊,影炎?”我笑吟吟地擡頭望着被柏兒拉進來的影炎。
燁兒因爲一直背對着門,影炎進來時他正在專心摸我的肚子,所以沒發現有人進來,聽我這麼一說他趕忙回頭,又想起自己正在罰跪呢,趕忙再跪下給影炎磕頭:“兒臣錯了,請父皇原諒兒臣。”
影炎一直沉着的臉此時稍緩,我輕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讓孩子起來,影炎白我一眼:“慈母多敗兒!”
“誰說的!我們燁兒和柏兒都是最優秀的孩子。燁兒只是一時迷糊,知道錯了就會改的,燁兒是個聰明的孩子,聰明人有時也會犯錯,可聰明人絕不會犯同一個錯誤。燁兒你說是不是啊!”我朝燁兒眨眨眼。
燁兒忙說:“兒臣再不敢了!絕不會有下次的。”
影炎淡淡地看着他說:“看在你母后跟你弟弟來求情的面上這次就饒過你,再有下次,定不輕饒!起來吧!”
我拉起燁兒:“今天反正已經遲了,就別去學堂了。乾脆跟母后一起去看看你娘吧!”
燁兒怯怯地望着影炎,影炎頓了好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你們早去早回!”
到了樑王府,我讓阿里把柏兒帶到內院去,先帶燁兒去探望羅姬,燁兒衝向羅姬:“娘!”
可羅姬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笑望着我:“姐姐,你兒子在喚你呢,你怎麼不應啊!”
燁兒就像個泄氣的皮球,一下子就沒了精神。我衝羅姬笑了笑:“姬兒,你能照顧一下我兒子嗎?待會兒我再來接他。”
羅姬不解地望着我,然後點了點頭:“好吧!那你快點來接他,我不習慣跟小孩子在一起的。”
我對左右吩咐道:“好好照看着!”然後走出院門準備往內院走去,剛到廊橋上,方鑫突然跑過來跪在我面前:“草民聽說,娘娘是智機老人的外孫女,精通醫術,草民有一事怎麼也想不通,想請教娘娘。”
“方掌門客氣,請教不敢當,大家探討一下而已。”我扶起他。
“娘娘可給羅夫人號過脈?”
我點頭答道:“嗯,她是肝鬱氣滯證的表象,舌象表現是舌質淡紅,脈象也是弦脈。過去一直給她服用平肝潛剛方子和理氣解鬱方子應該是沒錯的,本宮看了方掌門的方子,也是照這個思路來的,只是不知爲何會對她無效。”
“娘娘所言極是!羅夫人現在雖說有肝鬱氣滯證的表象,可像羅夫人這樣多年瘋症不愈的,按理脈象應該左右手強弱有異。草民今日給她左右手都號了脈,居然左右手都是一個脈象。”
我大驚,對啊!外公是說過對瘋症多年的患者要左右手號脈,他們的脈象左右手有明顯的差異,這是瘋症嚴重病人最基本的症狀。我怎麼就忘了。“你確定沒號錯?”我擡眼盯着方鑫問。
“小民也詫異,特意號了兩遍,決不會錯!”
“那麼,她並不是瘋症,只是癲症!”我吃驚地問道。癲症就是現代人說的抑鬱症。這正符合了燁兒說的她娘平時臉上連表情都很少的情況。
方鑫點頭,我輕聲問道:“你跟陛下說了嗎?”
“還沒!草民想問過娘娘再說。”
“那你不必去說了,本宮會跟陛下說的。還有在羅夫人面前你還是跟過去一樣,不要表露出來你已經知道她是裝病。”我低聲吩咐道。
我慢慢走到內院,理着混亂的思緒,羅姬居然在裝病!她裝病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她是現在開始裝的,還是一直都在裝?寧儒熙知道嗎?
我正在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忽然背後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居然是劉叔:“劉叔,你怎麼來啦?是陛下有什麼事嗎?”
“不!不是陛下!是國丈!”
“我爹?我爹怎麼啦?”
“國丈突然暈厥了。陛下已經趕往右相府了,讓微臣來接娘娘和兩位皇子趕過去。”
“嚴重嗎?”
“不知道,不過陛下已經帶了御醫和左相趕過去了。”
敬文也去了,那應該沒什麼大礙,我長舒了一口氣:“哦,本宮去找燁兒,劉叔你去內院接柏兒吧!一會兒我們馬車上見。”
我匆匆趕往羅姬的小院,門衛正要通報,我輕輕一揮手,示意他靜聲。
我運氣輕功輕輕走進去時,燁兒正在指揮那些丫鬟們在花園幫着他一起採花:“那朵,對,就是那朵。要半開的。母后就喜歡半開的,她寢宮裡放的花都是半開的。全開的不要採哦!”這孩子倒不枉我疼他一場。而羅姬坐在涼亭裡滿目柔情地望着他。那眼神一點不像平日裡那樣渙散。我悄悄退了出去,讓門衛通報,然後才走了進去。燁兒已經衝到了門口,舉着手裡的芍藥花:“母后,這是兒臣特地爲您採的,喜歡嗎?”
而羅姬正懶懶地依在涼亭的躺椅上,面無表情地望着院子裡的花,好像一點也沒聽見我們的話。
“喜歡!很喜歡!謝謝燁兒!”我接過花,牽着他的手走到涼亭:“姬兒,我們走了哦!來燁兒,跟你娘告辭!”
在我的注視下,燁兒纔不情願地走到羅姬面前:“娘!燁兒走了。”
我將燁兒採的花分了一半交到羅姬的手上:“這是燁兒的一片心,我們一人一半。你兒子就是我兒子,你放心!”
“說什麼呢!誰要你兒子採的花!”她把花扔到地上大聲嚷了起來。
燁兒委屈地望着地上的花,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拉着我的手:“母后,我們走!”
不管她有什麼理由要裝瘋,可她這樣對自己的孩子真的讓我很不齒,我發誓絕不會帶燁兒再來看她!我彎腰拾起地上的花,定定地望着她:“你不要,我要!燁兒,我們走!”
說着我緊緊地拉住燁兒的手走了出去。阿里已經抱着柏兒在馬車上等我們了,劉叔趕着馬車飛快地朝右相府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