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可對士貞先生無禮。”聽依依說得難聽,彩雲微皺秀眉,站起身來,提起茶壺,爲吳節續了點水。
吳節朝她點了點頭,表示無妨。
又接着對依依笑道:“卻不是來埋汰彩雲姑娘的,我與你家姑娘本是故交,平生又不喜歡煙花之地,怎麼會有這麼好精神專門跑這裡來說這樣的話。”
依依氣道:“那你爲何而來?”
吳節淡淡道:“我以前也聽過彩雲姑娘的音樂,那一手琵琶當真是出神入化當世一流,就這麼被人奪去了花魁頭銜,心卻是不服。今日,吳節就爲彩雲姑娘重奪花魁一事而來。”
聽到吳節這話,彩雲眼睛一亮。
倒是那依依冷笑道:“吳先生哄起人來真是不着邊際了,說奪回來就奪回來呀?”
吳節:“那我問你,依依姑娘,那湘月比起彩雲姑娘來如何?”
“有什麼可比的,我懶得同你說。”
“依依!”彩雲不滿地看了依依一眼。
見自家姑娘神色凝重,依依這才忍住氣道:“其實,單就相貌來看,湘月也算是面目皎好,而且年紀比彩雲姑娘輕。兼歌喉糯軟,多了一股南方女子的鐘靈水秀。她也是今年纔出道的,以前樓子裡學了十多年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正若要比試,同我家姑娘只伯伸之間,卻也分不出高下來。”
吳節反問:“既如此,彩雲姑娘又爲什麼敗湘月手上呢?”
依依負氣道:“湘月還不是運氣好·遇到貴人了,有高人替她做詩詞。這京城裡坐館的清館人,誰不是樓子裡十多年琴藝歌藝練出來的,誰也不比誰高明多少。可坊間的曲子詞翻來覆去就那幾,聽得久了·客人們也都煩了。若有詞出現,自然要佔據先手。世人都是喜厭舊的性子,那湘月每十天就有的詞曲出現,別人還怎麼跟她爭?”
依依說得氣憤,反問吳節:“你問這些做什麼,難不成你也能寫得一手好詩詞?”
“我能不能寫出好詩詞,你家姑娘清楚得很。
”吳節悠悠地說·好象渾然不將這事放心上:“如果你家姑娘要,管說就是了。”
“真的。”彩雲是知道吳節詩詞水準的,頓時覺得呼吸急促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了過來。依依冷笑:“看你也是個讀書相公,這世上的讀書人,只要念得幾年書,誰都能胡謅上幾句。可能寫得好的,卻沒多少。知道爲湘月寫詩的是什麼人嗎,你也敢如此自信?”
她一想到這遭·心就有些冷了:“吳先生,若沒什麼事情,且回去,我家姑娘近日身子不好,不能同人多說話的。”
“誰呀?”吳節故意一笑,又道:“依依姑娘·剛纔我好象問的是彩雲姑娘,你好象是她的丫鬟,怎麼反替她做起主來?”
“我家姑娘是個面薄心善之人,不懂得拒絕人,這才吃了不少虧,我得保護好她,免得被你給騙了。”依依哼了一聲:“好叫你知道,替湘月姑娘寫詩詞的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小閣老嚴世藩,他的才學這天下也是能排進前三的·比起徐青騰也不逞多讓,難不成你還自信能寫贏他嗎?”
“哦,原來是嚴世藩啊,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吳節被小丫頭一通搶白,心突然有些不爽。不就是小嚴嗎,上次比試青詞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贏過他。
這傢伙真實的歷史上名氣是不小,可只以揣摩聖意和寫得一手好青詞聞名,詩詞卻是不成的。
“你連小閣老都看不上,夠狂妄的,也不知道寫得如何?”小姑娘忿忿地看着吳節。
小姑娘說起話來,就好象同人吵架。
說來也怪,彩雲好象很喜歡這個得意弟子,也不制止,就那麼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好象覺得很有意思的模樣。
她已經可以肯定吳節今天來這裡是來幫自己寫曲子詞的,對於吳節詩詞的水準,她有強烈的信心。有他幫忙,還愁打不敗湘月嗎?
心突然有些激動,又多了幾分感激。
當下,一顆鬱結多日的心也徹底放鬆下去。
吳節輕輕道:“寫得如何好真不好說,詩詞一物講究靈感。靈感一來,如有神助若靈感不到,強寫出來,也是味同嚼蠟,不堪入目。”
“說許多廢話,你走。”依依開始下逐客令了,她早就想將這個姓吳地趕出去,可這傢伙臉皮卻如此之厚,真真讓人討厭。
吳節卻沒有動:“靈感這種東西可不好講,就我來說,有好酒就要靈感,你們這裡好上好美酒沒有。”
“還要起酒喝了?”
可就這個時候,彩雲卻打開一個紅木匣子,從裡面掏出一瓶用水晶做成的酒瓶,從裡面倒出一小盞透明的酒液來。
正是上好的蒸餾白酒,看上去無形無色,卻異香撲鼻。
吳節精神一振,叫了一聲:“好,不錯,想不到來這裡這麼久,總算碰到蒸餾白酒,起碼五十二,倒要試試。”
“姑娘……”依依有些驚訝,據她所知道,彩雲姑娘這酒已經收藏了多年,一直捨不得開封,想不到今日卻給了眼前這個看起來形容潦倒的書生。
但彩雲卻笑着擺了擺頭,走到書案前,給硯臺倒了點水,慢慢地磨起墨來:“士貞先生,許久沒見到你的作了,彩雲何德何能,能請到先生爲我寫一曲子詞。”
“單憑你這瓶酒就足夠了。絲,這酒厲害,有下酒菜沒有?”吳節長長地吐了一口熱氣,這麴酒比起後世的五糧液、茅臺什麼的還是辣了許多。
“先生請慢用,我這就下去張羅。”彩雲朝吳節一福,退了下去,只剩下吳節那裡一杯一杯地飲着。
不片刻,他就被這烈酒刺激得滿面通紅。
依依見他滿身酒氣,越看越不順眼,可既然彩雲如此安排,她卻不好說些什麼,只拿眼睛忿忿地看着。
“好了,就喝二兩,再多就醉了。”吳節將杯子放下,走到案前,問:“依依姑娘,我要開始寫曲子詞了,對了,近湘月的詩那一有名,寫的是什麼?”
“還能是誰,自然是那七言,‘青嶂俯樓樓俯波,遠人送客此經過。西風揚子江邊柳,落葉不如離思多。,”小姑娘記性好,看樣子詩詞一物上也花了很多年工夫,“這詩的確是寫得不錯,將送客時的離情別意寫到了極處。又是柳葉,又是秋風,又是江水,情景交融,渾然一體,看得人心惆悵……怎麼,你也想仿照這寫一篇。還是別折騰了,再怎麼寫也寫不過小閣老的。”
“我說過要仿寫嗎?”吳節一搖頭,走到案前,提起筆來,微一思,就挽起袖子,慢吞吞地寫了下去。
雖然對吳節非常地不看好,可依依內心卻突然有種盼望:沒準,這書生還真能寫出好的詩詞。我家姑娘剛纔對他如此恭敬,想必此人定然有些幾分才氣。就算比不上小閣老,可只要能有其三分水準,也算是一篇不錯的作品,足以讓彩雲姑娘挽回一些頹勢。
一想到這裡,依依就再也沒辦法同吳節生氣,忍不住走到吳節身邊,定睛看下去。
只看了一眼,心卻是猛地一跳:這字…···寫得實是太漂亮了,至少是大宗師級的水準。或許……或許他的詩詞也會同樣漂亮
其實,所謂的名妓相貌上真的不是太要緊,至少不是長得太醜,風月場煙花行的女子,誰不是生得千嬌媚,以色事人不過是等而下之之事。士大夫、讀書人們追捧的名妓也不是看你生得如此,長得漂亮與否,而是看你這人是否才華出衆。不但要言談風雅,還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無一不會。
因此,清館人們從五歲起就會被養樓子裡,遍請名師教養,用十年寒窗來形容也不爲過。等到年滿十五了,這纔出來見客。
同樣的流程,同樣的教育手段,真正的名妓其實區別不大。
而依依目前就拜彩雲門下學習,她心目,彩雲即是她的姑娘,又是她的老實,心自然十分牽掛。
真說起來,彩雲和湘月其實也沒辦法分出長短來。
之所以被人家奪去了花魁的頭銜,還不是因爲湘雲每過十天就有詩曲問世。
其實,古代的清館人有些像後世影視明星,因爲古代娛樂業落後,其受追捧的程比起後世還要厲害三分。
而古代的詩詞除了士大夫們用來抒情感之外,還有一項功能----當流行歌曲老姓傳唱~-而名妓就是傳播這一藝術形式的歌手。彩雲姑娘是有才,一手琵琶尤其出色。
可這大半年來,來來去去就那三五詩詞,都審美疲勞了。
這一點,有些像後世一曲成名的歌手,一張嘴,就只會那成名曲。不像真正的天皇巨星,沒個季節都有的專集問世,每個專集總有那麼一兩經典之作。
從這上面來看,彩雲輸有御用詞作者的湘雲手上,並不冤枉。
吳節的字是漂亮,可一開始並不寫詩,而是先醞釀情緒。他先提筆紙上胡亂寫了十幾個字,想了想,又抹掉了:“換張紙。”
“你究竟幹什麼呀?”
吳節也不回答,又寫了一行字:花落誰家我來定。
“換一張紙,現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