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神來進入藏經閣的方式出乎意料的霸道。
他一腳踹開大門，然後只用了一個眼神便嚇得其中的人噤若寒蟬，竟無一人敢於上前問話。
只有一個無名老者例外。
他手裡拿着一把掃帚，肩上更是搭了一條抹布，在看到王神來之後，只有他敢於靠近劍聖，並且神色淡然的說道：“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見到你。”
王神來見到這位老者之後竟也收斂了不少暴躁情緒，說道：“這次來還是要借些書看。”
老頭佝僂着身子，搖晃着腦袋說道：“相中哪一本就自己拿吧，就算我說不許，你又不會真的停手。”
說着，他突然看到了緊隨王神來身後進入聽潮閣的沈不換，臉上有了一絲笑意，“我說怎麼如此暴躁，原來是因爲物是人非。”
王神來聞言神色黯然道：“她死了。”
“唉。”無名老者一聲長嘆，“天妒英才，這句話實在不假。世人都以爲身具大氣運者多是天之驕子，卻又哪裡知道，這些連蒼天都感到嫉妒的驕子，沒有一個活的夠長。這百年來出了不少曠古奇才，有越女，還有紫胤，哪一個不是死在了風華正茂的時候。”
藏經閣內此時只點了幾根蠟燭，簡單的照亮了幾處仍有學生的地方。老頭一面說着，一面再去點上幾根，頓時閣內亮堂不少。
沈不換同樣眼前一亮。
方纔藏經閣內昏暗無比，他並未看清，而如今卻可以藉着燭光將這極富盛名的聽潮閣好好看上一看。
說起來也並無特別之處，這裡只有一排排書架，然後就是上面放置的整整齊齊的古舊書籍，還有疊在一起的竹簡書卷。
老頭問道：“這回要看什麼書？”
王神來微微點頭道：“還是劍譜。”
“東邊角落，橫數第二排，老地方。”說完，老頭便手持掃帚離去了，順便還將王神來腳邊的灰塵掃走。
沈不換看着這一幕，微微有些心驚。他看不出那位老者的深淺，但是卻能隱隱感覺到，劍聖似乎對他有些尊重。
“劍聖前輩，那位老者是？”
王神來一面帶着沈不換向劍譜走去，一面說道：“那是一個活了很久的人，雖然沒有什麼天賦，但是在這個世界裡，活得長就是資本。”
沈不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便被眼前的書架狠狠的震撼到了。
這上面密密麻麻放了約有千本書籍，而且在旁邊的書架之上同樣如此。
“難道這些……都是劍譜？”沈不換喃喃道。
王神來看着眼前的衆多劍譜，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說道：“一共三千四百七十二本，刨去九州那些不外傳的劍法，其餘的劍譜幾乎都在這裡了。”
“沈不換，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將這些劍譜牢牢記在心裡。”
說罷，王神來便坐在了一旁，閉目養神。
藉着微弱燭光，沈不換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從書架之上小心翼翼的取下了一本舊的發黃的劍譜。
《養吾劍》。
然後，他習慣性眯起眼睛，翻開了這本書的第一頁。
轉眼間，匆匆數日已過。
王神來一直靜靜坐在書架旁邊，後背倚靠着冰冷牆壁，而且從未睜開過眼睛。若不是尚有呼吸之聲，沈不換都要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死掉了。
他不知道劍聖爲何如
此，便只好繼續看書。
這些日子，他已經翻看了一百多本，但是若要在一個月內看完所有劍譜，時間仍是顯得有些拮据。
在得到無名老者的同意後，沈不換帶着一本《青雲劍》離開了聽潮閣，在天棟院內隨意找了一處鋪滿白雪的空地，然後便躺了上去。
他舉着劍譜，一面在心中默唸，一面想着其中的奧妙。
其實，每一本劍譜，都是一道劍意。
原本沈不換不通劍道，即便是偶然出手也是藉着“驚鴻”的本能而動。如今，他將從這些劍譜之中凝練出世間劍法的奧義，從而得到一道真正屬於自己的劍意。
他舉着書，以青天白日做背景，一字一句的斟酌着劍譜上的一撇一捺。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道身影來到他的面前，擋住了光線。
沈不換有些疑惑的放下《青雲劍》，然後看到了一個身穿雪白狐裘，面容也是蒼白無比的嬌俏女子。
此時此刻，她也同樣打量着沈不換。
兩人相視無言，過了許久，那女子終於開了口：“你就是藏經閣裡面那個怪人帶來的小怪人？”
沈不換聞言微微一笑，說道：“是我。”
“整日都在看劍譜，不怕心受到干擾，最後找不到自己嗎？”她面若冰霜，看起來冷的彷彿沒有溫度。
沈不換搖頭說道：“不會，每一本劍譜實際上都是一個故事，我只是看看而已。”
女子聞言挑起秀眉，反問道：“劍譜是故事？”
“嗯，就像是這本書裡講到的青雲劍，其實說的是一名劍客出身寒苦，經歷百般磨難最終得以登上青天的故事。”一邊說着，沈不換還將《青雲劍》之中的一頁攤在女子眼前。
“我不識字。”她搖了搖頭，一雙妙目只是落在身前的沈不換身上，似乎對於男人的興趣要遠遠大於劍譜。
沈不換有些悻悻然的收起《青雲劍》，然後從雪地之上站起，拍了拍身上雪屑，問道：“你找我有事？”
雪一樣蒼白的女子點頭道：“聽說院裡來了個怪人，我便過來看看。”
“我叫沈不換，你呢？”
“芷雲。”
沈不換聞言微微一窒，他記得這個名字，但卻忘了是從何處聽來。
傳聞天棟院中有一怪才，年僅十八，獨得琴棋書畫四藝之龍頭，但卻偏偏不識字。她在書院中並不上課，只是率意而爲，到處走走停停。據說她曾經把聽潮閣中所有書籍都看了一遍，準確來說，是將其中有圖畫的部分通通看了一遍。
而後，這個來路不明，似乎與大秦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女子便偷偷入了一品，成了天棟院出身的唯一一個一品武夫。
人們都說，芷雲讀書悟了武，真是天棟院的怪物。
可是沈不換卻不這樣認爲。
他知道王神來是爲何強大，正是因爲畫。與芷雲一樣，劍聖也不喜讀書，只愛畫劍，故而纔會成了天下第二。
而這個目不識丁的女子看似愚笨，實則靈慧至極。
正如她自己所說，看的書太多，難免會影響自身。所以她選擇不看，只是偶爾看一看畫中筆墨，聽一聽琴中風情。所以這些年來她纔可以一直保持一顆完美無瑕的心。
因爲純粹而入一品，便是沙芷雲。
沈不換說道：“原來是你，久仰了。”
沙芷雲面不改色，仍舊是一臉淡然，她似乎毫不在意他人心思，只是靜靜的看着沈不換，突然問道：“過些日子，你會去嗎？”
“呃，去哪兒？”沈不換一頭霧水。
女子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一些不喜，反問道：“你不知道？”
沈不換無奈的搖了搖頭。
“朝廷辦了一場山海大會，邀請天下武夫前來觀禮，更是要一決高下，重做一次山海武評。”沙芷雲靜靜的解釋道，“我是在問你，到時候你會去嗎？”
沈不換先是有些驚訝，隨後搖了搖頭說道：“應該不會，我還有很多書沒來得及看。”
“是嗎？”沙芷雲聞言收回眼神，低下頭看着腳上的繡花鞋，輕聲說道：“沈不換，在這座紫禁城，很多人都在看着你，其中既有‘九歌’也有‘暗櫃’，所以你要小心。”
沈不換眼前一亮，突然打開手中的《青雲劍》，翻到有cha圖的一頁，然後遞給了沙芷雲，似乎是在與她討論劍譜，實際上卻是問道：“爲何要冒險告訴我這件事情？”
“我想要你參加不久後的山海大會，然後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這一次的山海大會將要推選出一位武林盟主，我希望你能幫我。”沙芷雲一邊說着，一邊在《青雲劍》上指指點點，“方法很簡單，打敗其餘的人，然後再被我打敗。”
沈不換聞言一笑，繼續問道：“聽起來不太靠譜。”
“不，你很靠譜。”沙芷雲將《青雲劍》遞給沈不換，轉身便走，輕輕留下一句話，“若是想見沈不易，三日後，還在此處，不見不散。”
沈不換看着那抹比雪還要潔白的女子漸行漸遠，心上陰霾卻是越來越多。
他開始隱隱感到不安，不僅有關自己，更是有關阿姐。
秦想說阿姐正在做一件機密至極的事情，所以不能見人。
可是今日卻又來了一個沙芷雲，告訴自己有辦法見到阿姐。
沈不換輕輕嗅了一口紫禁城冬日的氣息，若有所指的嘆道：“果然是大地方，就連空氣都有一股陰謀的味道。”
說完，他復又躺在雪地之上，攤開劍譜，彷彿從未注意到身外環境。
然而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幾處地方，都有目光緊緊盯着沈不換，寸步不離。
沙芷雲說的不錯，很多人都在看着沈不換的一舉一動。
一是因爲他是劍聖帶來的人，二則是因爲他曾經殺過“九歌”中的山鬼。
如果說此時此刻“九歌”已經滲透進了紫禁城中，那麼沈不換便肯定是他們的必殺之人。
過了許久，身心皆是雪白的沙芷雲離開了天棟院，去了三百三十三級的拾龍階，然後直接進了天命殿。
龍椅之上，珠簾輕垂，秦想正昏昏欲睡。
沙芷雲微微行了一禮，說道：“他應是同意了。”
秦想“嗯”了一聲，“很好，若是事成，武林盟主便是你了。”
“陛下應該知道，芷雲對於武林盟主之位並無興趣。”
“如今朝堂被白家一手掌控，你沙家若想重振，便要走一走別的路子。”
沙芷雲復又行了一禮，說道：“芷雲明白了。”
天命殿外，忽然有一陣狂風捲起，更有無窮雪屑伴着落下。
整座紫禁城，恍若冰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