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兒許老三不用下地幹活兒,許杏兒見家裡有人能照顧葉氏,便用籃子裝好蘿蔔條,去西山坳子給山子家送過去。
雖說大老遠只送碗蘿蔔條着實有些寒酸,但許杏兒自我安慰道,畢竟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又不是代表家裡送禮,這蘿蔔條是自己親手做的,辣椒還是上次跟山子一起買的,他肯定不會嫌棄的。
而且自打上次拜師後回家,這麼多天也沒再見到山子,之前爲了葉氏的病忙得腳打後腦勺,一直都沒有察覺出來,如今稍微一閒下來,就立刻想到山子最近怎麼都沒來找自己上山,正好借送蘿蔔條過去看看。
更何況之前答應師父要去學怎麼認草藥,自己這麼多天都沒露面,連個信兒都忘了找人捎過去,着實有些不太像話。
雖然是大夏天,但是樹木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偶爾有風穿林而過,一陣陣草木的清香讓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許杏兒腳程不慢,一個多時辰便走到西山坳子,沒想到剛進村就看到村裡各處都掛着白布,挑着白幡兒……
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難道是村子裡出了什麼事?西山坳子雖說不大,但也有百十戶人家,難保沒有個白事兒,可這種全村舉哀的情形,她活了兩輩子都沒看到過。
許杏兒看着隨處可見的白布,進村走了這麼久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腦子裡頓時就亂了起來,什麼瘟疫、屠村之類的詞彙在腦子裡來回轉悠,她覺得自己的腿都有些發軟了。
她強撐着又往前走了幾步,斜刺裡忽然冒出個大叔,擡手攔住許杏兒問:“丫頭,你不是村裡的人,幹啥來的?”
“啊!”許杏兒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腳跟,擡頭看着這個面生的大叔,嚥了口唾沫道:“我、我是來看我師父……哦,我師父是吳家三叔。”
那大叔聽說她是來找吳家老三的,朝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恍然道:“你是吳老三收的那個女徒弟吧?”
“嗯,大叔,你知道我啊?”許杏兒緩了口氣,左右看看,又問,“大叔,村兒裡這是怎麼了?我前些天來都還好好兒的呢,這咋都……”
“唉,既然你是吳老三的徒弟,這事兒就也用不着瞞你了,今年上山的參幫出了點事兒,吳家老爺子在山上嚥了氣,山上送了信兒下來,如今老吳家的幾個兒孫都上山去迎老爺子去了。”
大叔長長地嘆了口氣繼續道:“我們西山坳子原本的人家,當年都是跟着吳家老祖來這邊跑山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從一開始的十幾戶人家變成如今的百十來戶,依舊還是跟着吳老爺子去跑山,如今老爺子出了事,自然也是我們全村的喪事兒。”
許杏兒沒想到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半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半晌才問:“那、那現在吳家人都上山去了?他家山子也跟着去了麼?”
“去了,如今家裡就剩下老太太和幾個媳婦,男丁都上山了。”大叔說着往前走去,“我領你去他家祖屋,人都在那邊呢。”
許杏兒雙手緊緊地抓着籃子,看着裡面的蘿蔔條,又是一陣發窘,吳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自己難道要端着一碗蘿蔔條登門不成?
這邊還沒想出個頭緒,前面的大叔已經停下了腳步,也沒問許杏兒要不要進去,直接把人推進門,對院裡一個小丫頭道:“藥兒,去叫你娘,說你爹的徒弟來了。”
許杏兒還沒想好怎麼說話,屋裡已經走出來個年輕的小媳婦,一身兒麻布孝衣,頭髮整齊地挽在腦後,鬢角插了兩朵白花,髮髻上只插了根銀簪,眼圈紅紅的出來,看到許杏兒便上前道:“你就是杏兒吧?先進屋坐吧,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招呼不周。”
“師、師孃……”許杏兒磕磕巴巴地說,“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老爺子出了事,您節哀。”
“如今老爺子的遺體還沒接回來,都沒往外送信兒,你不知道也不怪你,只是你師父也上山去了,你今個兒要白跑一趟了。”藥兒娘說話十分溫柔,聲音中帶着些哽咽,神情和語氣卻十分真誠。
許杏兒垂下頭,手在籃子拎手上磨蹭了幾下,到底還是咬牙把籃子遞給藥兒娘說:“師孃,我、我自己做了些蘿蔔條鹹菜,本來是想過來送給師父和山子哥嘗一嘗的,沒、沒想到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你若是不嫌棄,就、就留下吧。我、我二大娘說這個鹹菜吃起來挺下飯的……”
她說到後面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乾脆用牙齒咬住下脣,低着頭把籃子遞給藥兒娘。
“難爲你還惦記着,小小年紀就會弄這些,真是好孩子。”藥兒娘左手接過籃子,右手拉着許杏兒道,“進屋坐會兒,老太太前些天還唸叨想見你,說老三好不容易收了個女徒弟,居然還藏着掖着,都不給家裡人看看。”
許杏兒沒法子,只得跟着藥兒娘進了屋。
吳家的祖屋似乎是近些年翻修過的,雖然比之前去的吳老三家要低矮一些,可是並沒有一般老房子的陰暗潮溼,雖然各處都透着老舊,卻什麼都乾淨整齊,讓人看着很是舒服。
吳家老太太坐在炕上,五十多歲的年紀,坐得很是挺拔,頭上繫着素色抹額,擋住了大半花白的頭髮,想來是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看到許杏兒進屋便朝她招招手:“過來我瞧瞧。”
許杏兒忙上前幾步,站在老太太面前。
吳老太太伸手拉起許杏兒的手,手心手背都看了一圈,這才擡眼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樣,面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淡淡地說:“藥兒娘,老三是個沒定性的,性子又粗粗拉拉的,之前怎麼都不肯帶徒弟,如今倒是收了個女娃娃,你多給照看點兒,別讓娃兒受了委屈。”
“師父肯教我是我的福氣,就算是有什麼委屈也是應當受的,更何況師父對我一直都挺好,老太太放心,我不怕吃苦,肯定好好跟師父學本事。”許杏兒覺得吳老太太的話裡透着對自己的不滿意,雖然不是很明白爲什麼,但還是表態道。
吳老太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鬆開了許杏兒的手。
藥兒娘上來圓場,把蘿蔔條鹹菜放在桌上,又端了粥、卷子等過來道:“杏兒有孝心,自個兒做了蘿蔔條鹹菜過來,老太太從昨個兒就沒怎麼用飯了,就着吃點兒吧。”
許杏兒在一旁站着,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渾身都覺得不自在,見藥兒娘把蘿蔔條端上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來之前不知道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東西太不合適了,還望老太太見諒。”
吳老太太就着蘿蔔條吃了兩口粥,也沒說好不好,但是卻沒有立刻放下筷子,反倒伸手拿了個卷子繼續吃起來。
藥兒孃的眼神一亮,裡面明顯透出喜色,自從老爺子過世的消息送過來,老太太幾乎就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寢,每天能喝下幾口粥或是湯就是好的,下頭幾個媳婦愁得都要掉頭髮了,好在家裡最不缺的就是藥材,換着花樣兒的給熬粥燉湯,這才勉強讓老太太還能撐着精神頭,這會兒見她主動去吃主食,怎麼能不喜出望外。
許杏兒見吳老太太嘴上沒說什麼,但是手裡的筷子一直朝蘿蔔條伸過去,忙道:“老太太要是吃着還行,趕明個兒我再送些過來。”
吳老太太吃完手裡的卷子,把最後一點粥喝掉,這才道:“那麼遠的山路,你一個女孩子來回走太不安全,不過你到底是老三的徒弟,等老爺子接回來之後,你也過來個磕個頭,算是你的孝心了。”
許杏兒趕緊答應着,又陪着說了會兒話,老太太說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免得貪黑趕路,這才如獲大赦地出來。
藥兒娘把許杏兒的籃子拿過來,上面搭了塊蓋布,也不知道她給裝了什麼東西,入手居然還沉甸甸的。
許杏兒剛要推辭不要,被藥兒娘一把按住手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孃,上次拜師沒看到你,這回見面禮總是要給的。”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許杏兒也只好接過籃子,說了聲:“謝謝師孃!”
直到出了村子,許杏兒才掀開蓋布朝裡面看了看,籃子裡面居然都是藥材,她能辨認出的有枸杞、五味子,剩下兩種雖然看着有些陌生,但是似乎也都在之前給葉氏抓的藥裡面看見過。
她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自己雖然認了吳老三做師父,但是之前也只按照規矩給了點兒拜師禮,如今吳家非但對自己這麼好,居然還關心着葉氏的身子。
她蓋好籃子上的蓋布,快步沿着山路往家走去,她不知道辦白事都有什麼規矩,得回去找許老三和葉氏問問,看自己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實在不行,就把剩下的蘿蔔條都拿去給吳老太太,能讓她多吃幾口飯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