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他們，街上人這麼多，諒他們也不敢亂來的。”山子嘴上這樣安慰着許杏兒，心裡卻愈發警惕起來。
山子對城裡比許杏兒熟悉得多，因爲後面綴着兩個人，所以也沒走小路抄近道兒，都挑人多的路走，很快就到了關市。
這裡是城中最大的集市，前朝這裡設有一個關卡，關卡以南屬於賤民區，做的都是打鐵、箍桶這些被城裡人瞧不起的活計，因爲怕賤民入城驚擾，一到天黑就會閉卡，早晨纔會重新開放。
如今良賤之分已經與前朝不同，關卡雖然還在但已經不再有人把守，但是因爲早年間的緣故，一般好人家都不願在附近買地建宅，所以漸漸成了手藝人和買賣人的聚集之地，被統稱爲關市，由垂直交叉的兩條長街分爲上關、下關、東關和西關四部分。
山子先在上關市換了半兩銀子，然後拉着許杏兒直奔下關市。
下關市就是前朝的關卡外，如今大多是鐵匠、錫匠、銅匠等手藝人的聚集處，山子熟門熟路地七拐八繞，很快來到一處店鋪門口。
許杏兒好奇地上下打量，鋪子外沒有幌子也沒有招牌，門面略有些低矮，兩扇木門半開半掩，門板上貼着兩張有些褪色的門神像。
許杏兒小心翼翼地探頭，見裡面黑乎乎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做買賣的地方。
“誰？鬼鬼祟祟的！”門裡忽然傳來個蒼老的聲音，聽着倒是中氣十足。
山子推門而入，笑着打招呼道：“曹老爺子，您身子骨還是這麼硬朗，說話底氣十足的。”
“呦，是吳家小子。”店裡進去倒是另一番景象，雖然光線較暗，但收拾的十分簡單幹淨，一個老爺子坐在窗前的搖椅上，手邊小几上擺着茶壺。
曹老爺子抓起茶壺喝了一口，這才問：“你三叔又要做什麼東西？他自己多久沒在老頭子面前露面了，倒叫你這麼個毛小子過來。”
“如今夏末秋初，三叔這段日子忙得要命，我都很少能看到他。”山子聞言笑着說，“今個兒來是我自己有事求老爺子，麻煩您指點一二。”
“行！”曹老爺子起身朝後面走去，“我看看是什麼東西。”
山子回身關好店門，叮囑道：“杏兒，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千萬別出去亂走。”見許杏兒點頭，這纔跟着曹老爺子去了後面。
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兩個人才再度從後面出來。
“事情辦完了麼？”許杏兒起身問。
“嗯，好了，我們從後面走。”山子拉着許杏兒穿過一條過道，走進一個小房間，居然拉開牆上的櫃門鑽了進去。
許杏兒嚇了一跳，心道這怎麼還進櫃子了？被山子拉進去一看，才發現這櫃門其實是另一個房間的門。
兩個人鑽過櫃子，又經過兩個房間，最後出去的時候，許杏兒才發現這裡居然是另一個鋪子的後門，看來這貌似不起眼的鋪子，裡面似乎也有不少不爲人知的門道。
山子見她一臉好奇的樣子，這才說：“其實沒你想的那麼離譜，這邊前朝是賤民區，經常會有官兵隨便來臨檢，所以很多人家就私下裡互相連通，主要就是爲了躲避官兵。”
“哦，原來是這樣。”許杏兒頓時滿臉無趣，還瞥了山子一眼，似乎怪他打破了自己的幻想。
山子見狀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子道：“就知道你在亂想，也不知道你那小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許杏兒躲開他的手，吐吐舌頭道：“你怎麼知道我想什麼呢！”
“看你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還用得着猜。”山子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看了看天色道，“今天耽擱的時間有些久，咱們趕緊出城吧。”
許杏兒第一次來關市，心裡還是有些好奇的，本想說既然來了就逛逛再走，但是想到好不容易甩掉後面兩個尾巴，如果再去逛街的話，萬一再被人跟上豈不是鬧心。
山子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道：“過幾天就是七夕了，這裡會特別熱鬧，白天會比平時多許多擺攤的，晚上還會有雜耍和小吃，不遠處的河邊還可以放荷花燈，到時候咱們帶着桃兒一起過來逛。”
許杏兒聞言露出了笑臉，點頭道：“好啊，咱們那天不賣東西，只過來好好玩兒一天。”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着，忽然聽見頭頂有人喊：“許杏兒！”
二人循聲擡頭看去，只見榮皓軒倚在飯館二樓的窗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朝下面正揮着。
許杏兒撇撇嘴，心道怎麼好端端的遇到他了，才幾歲就開始喝酒，還一副故作鳳陽的樣子。
雖然這樣想，但也還是招呼道：“榮少爺好雅興，大白天的來這裡喝酒。”
“難道該晚上來喝不成？”榮皓軒眯起眼睛說。
許杏兒擺擺手道：“我們就不打擾榮少爺，先回去了。”
“等等。”榮皓軒卻突然叫住許杏兒道，“店裡新來了幾支山參，年份夠足但品相不好，沒法整支拿去賣錢，只能按兩入藥用，我讓掌櫃留下了一支最好的。”
許杏兒聞言有些心動，年頭足的好人蔘雖然不少，但價錢都極貴，自己別說是買一支，連碎參須都夠嗆能買得起。
但人蔘若是被挖壞了，藥用價值雖然仍是一樣，但市場價值就會打折很多，若是真能買一支給葉氏用的話……
山子聽了這話卻不免有些疑惑，這個季節參幫都還沒下山，收的山參應該不是當年的人蔘，但若是陳年的，挖壞了一般都會盡快出手或是乾脆自家留用。
而且年頭多的人蔘可遇而不可求，參幫都會極爲小心，偶爾挖壞了也許還有可能，但若是好幾支品相不好的一起出現，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太對頭。
榮皓軒看着許杏兒隱隱心動的模樣，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你的錢若是不夠也沒事，我跟掌櫃說過了，可以讓你先把人蔘拿去用，錢慢慢給上就可以。”
許杏兒聞言眼睛一亮，但還是沒有說什麼，反倒是扭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山子。
山子考慮片刻微微點頭，輕聲道：“不管怎麼樣，先去看看再說，如果藥勁足夠的話，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
榮皓軒在樓上把兩個人的動作和神態全都收入眼底，眉頭微鎖，隨即舒展開道：“我現在正好還有時間，你若是有興趣，我陪你走一趟，去店裡看一看。”
許杏兒考慮片刻，點頭道：“好吧，不管怎麼說，先去看看。”
榮皓軒本有車可坐，卻讓細辛把車伕打發走了，自己陪着山子和許杏兒朝自家藥鋪走去。
許杏兒讓榮皓軒走前面，故意拉着山子落後兩步，然後低聲問山子道：“一般來說，人蔘的價錢都是多少啊？你是不是應該知道？我可是什麼都不懂，別再讓人坑了。”
山子聽了這話，餘光掃過走在前面的榮皓軒，再看看一臉警惕的許杏兒，不免失笑道：“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向榮堂跟關市離得不遠不近，這點距離在山子和許杏兒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可榮皓軒是個出門坐車騎馬，回家有人伺候的大少爺，走到一半就覺得腳疼，小腿也發酸，越走越沉，卻還是強撐着不肯示弱。
他在前面強撐着，可許杏兒的注意力卻壓根兒不在他身上，一直在後面拉着山子嘀嘀咕咕地說話。
“那人蔘大概要多少錢呢？”許杏兒總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個大概價格，若是自己能夠承擔得起，總是不想跟向榮堂賒賬。
“價錢這個要根據年份、品相還有重量都有關係的，沒看到東西也說不好，即便只是藥用，也要看年份如何，有時候連在什麼地方挖出來的都會有所區別。”山子說起這個倒也還算是頭頭是道。
一行人到了店裡，馬上就被迎到雅間內，榮皓軒顧不得理迎過來的掌櫃和夥計，自己一屁股坐在圈椅上道：“先上茶！上涼茶！！”
掌櫃趕緊打發夥計去備茶，然後笑着說：“少東家今天怎麼有空到鋪子裡來了？”
榮皓軒口乾舌燥，擺擺手意簡言賅地說：“人蔘！”
“哦，對對，少東家交代過的。”掌櫃先是一愣，隨即就想起來，吩咐身邊的夥計道，“去把之前特意留出的那支參拿來。”
夥計很快就捧着匣子過來，輕輕放在桌上，抽開匣蓋，匣子裡墊着紅絨布，絨布上用細紅繩固定着一支山參。
山子上前細看，隨口點評道：“堆花蘆頭，蘆碗深而緊密，兩根參薴左右對生，參體成人食指大小，參紋深而細，參須秀而不散，珍珠點多而清晰……”他壓住心裡的疑惑，面露遺憾地說，“好俊的一支跨海，看樣子該有近百年的參齡了，只可惜蘆頭斷了，參體也有一處破損，真是可惜了。”
掌櫃眸光一閃，剛纔的輕視之心頓時一掃而空，點頭道：“小哥兒好眼力，看得很準。”隨後也十分牙疼似的說，“的確是可惜了，唉，可惜了……”
榮皓軒聽了這話，擡眼朝他瞪去。
掌櫃頓時收了聲，賠笑道：“就是因爲挖壞可惜了，所以只能按兩賣入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