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三剛把手覆上一片柔軟,外面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還混雜着許老四焦急的聲音。
葉氏一把推開許老三,起身點起油燈催促道:“是老四的聲音,你趕緊出去看看,別是又出了什麼事兒?”
許老三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出去打開院門,壓低聲音道:“小聲些,別把鄰居家都吵醒了,出啥事兒了?”
“三哥,二嫂似乎動了胎氣,娘和玲子都去二哥家幫忙了,娘讓我過來叫三嫂也趕緊過去。”許老四滿頭滿臉的汗,一邊用衣袖擦着一邊焦急地說。
“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咋還突然動了胎氣?”葉氏已經穿好外衣跟出來了,聽到這話驚了一跳,回頭對許老三交代道,“我這就過去,不管那邊好不好,估計都沒那麼快回來。孩子們還都在家,杏兒今天又不舒服,你就別出去了,在家看着點兒孩子。”
“你放心吧,我哪兒都不去。”許老三目送葉氏消失在夜色中,又扭頭問許老四道,“二哥現在怎麼樣了?醒了沒有?爹還在生氣麼?”
“二哥中途醒過一回,但沒多久就又昏睡過去了,後來又開始發燒,我怕出什麼事,就又悄悄去請了大夫過來看了一下。”許老四說着身子抖了一下,好像回憶起了什麼嚇人的事情,用力嚥了口唾液才繼續道,“結果大夫看完從屋裡出來,正撞見爹出來上茅廁,我當時嚇得腿都軟了。”
“爹訓你了?”許老三自己雖然沒看到當時的情形,但只聽許老四這麼說,就已經嚇得一身冷汗,忍不住埋怨道,“你怎麼就不多個心眼子,提前跟玲子通個氣兒,讓她幫你放放風?”
“爹瞪了我一眼,跟大夫客氣了幾句,然後就回房去了。”許老四說起這個事兒,也是一陣陣後怕,連連拍着自己的胸口,“玲子那會兒已經去陪二嫂了,就爹孃在東屋待着,我哪裡敢過去,只看着燈都吹了,以爲都睡下了,這才偷摸兒地跑出去請大夫,誰知道爹那麼早就起夜呢!”
“二嫂那邊又是怎麼了?下晌不還好好兒的麼?”許老三又問。
許老四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二哥那邊喝了藥剛好了些,玲子就哭着跑回來,把娘叫過去了,然後娘就讓我來叫三嫂過去,其餘我就不知道了。”
李氏此時躺在炕上,只覺得小肚子絞着勁兒地疼,額頭上全是冷汗,抱着肚子一個勁兒地呻吟,眼淚嘩嘩地流個不停,跟汗水混在一起,打溼了鬢邊的頭髮。
許老太太坐在炕沿上,一手抓着李氏的手,一手輕拍她的肩頭,不住地安慰道:“英子娘,你別害怕,沒事兒的,肯定沒事兒的!”說着又扭頭看向門口,低聲抱怨道,“玲子咋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
葉氏輕手輕腳地在竈間燒水,這是許老太太吩咐的,她應該也看出來了,李氏的這一胎估計很難保住,其實李氏自己怕是也心中有數,只不過不願意相信罷了。
“郭嬸子,求您了,走快些。”玲子着急忙慌地去把郭婆子叫起來,連拉帶扯地把人弄過來,直接推進裡屋道,“我娘和二嫂在裡頭,您快去給看看吧!”
玲子還沒嫁人,這樣的時候是不能進屋的,待着又止不住地心慌,只好過去幫葉氏添柴。
往竈坑裡塞了幾塊劈柴之後,玲子忽然想起來,生孩子的時候才需要大量的燒水,她雖然自己不懂,但從小到大在家裡也是場看見的,頓時跳起身子,抓着葉氏搖晃着問:“三嫂,你、你燒水乾啥?燒這麼多水乾啥啊?”
葉氏一把捂住許玲子的嘴,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見她情緒平穩下來,這才鬆手道:“你別怕,沒事的,娘讓我先燒上熱水預備着,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許玲子聽了這話,心裡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身子突然一軟,靠在葉氏的懷裡,哽咽道:“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當真是老天爺懲罰咱家,不許咱家下一輩兒有男丁不成?”
“可不敢胡說!”葉氏聞言被嚇得冒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就扭頭去看裡屋的門簾子,見許老太太沒有衝出來,相比是沒有聽到剛纔的話,這才放下心來,壓低聲音對許玲子道,“玲子,這話可不許在渾說了,若讓娘聽到了可怎麼好?”
許玲子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低着頭不再說話,默默地在心裡求佛拜神的,只希望李氏能夠扛過這一回,平平安安地給許家生個孫子出來。
水已經燒開了兩大鍋,裡屋還是半點兒動靜都沒有,許玲子心裡害怕,非讓葉氏進去看個究竟。
葉氏一推開房門,就聞到一股燒艾的味道,心中頓覺不好。
燒艾可以說是最後一種保胎的法子了,但凡還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動用燒艾。但李氏這一胎纔剛懷上不久,就算現在用燒艾勉強留住了,以後怕也難安穩。
但是這些話自然不能說出來,所以葉氏進去貼着許老太太的耳朵悄聲說:“娘,水已經燒好了,我進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許老太太的眼神緊盯着李氏的臉,只要她一皺眉或是咬脣,頓時就緊張得手腳發涼,嘴裡不住地小聲咕噥,求滿天神佛保佑,求許家的列祖列宗庇佑,一定要讓孫子平平安安的,哪怕自己爲此減壽或是損了功德都在所不惜之類的話。
郭婆子年紀也不小了,大半夜的被折騰起來,又跟着許玲子一路跑過來,本來就已經很累,她也沒想到李氏的問題有這麼嚴重。
她徵求了李氏和許老太太的意見,然後開始給李氏燒艾,但是她自己都面色凝重,直到燒完了都沒有一絲一毫放鬆的樣子。
許老太太見狀心下發涼,但還是不甘心地問:“他嬸子,英子娘咋樣了?這胎能保住麼?”
“唉……”郭婆子嘆了口氣,一邊收拾燒艾的東西一邊說,“這胎怕是要不中用了!”
“……”許老太太一聽這話,雙眼一翻就厥了過去。
葉氏因爲正站在許老太太后面,正好把人接了個正着,趕緊把人扶上炕放平躺下,用力掐住許老太太的人中,嘴裡不住地喚道:“娘,你快醒醒……娘,你沒事吧?……”
郭婆子本來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但是看到這樣的情形,也不好直接拔腳走人,探頭出去對玲子吩咐道:“你趕緊去大夫家,就說你二嫂的孩子保不住了,讓他抓一副藥給你帶回來。”
許玲子嚇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抓着郭婆子問:“嬸子,我娘咋樣了?我娘身子還沒好呢,可受不得這個……”
郭婆子嘆了口氣,拍拍許玲子的肩膀說:“你娘那邊有你嫂子照顧呢,你趕緊去抓藥吧。”
許玲子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回身把郭婆子從屋裡拽出來,低聲道:“嬸子,我求你個事兒行不?”
“啥事兒啊?”郭婆子還擔心李氏在屋裡不知道怎麼樣,看着許玲子吞吞吐吐的樣子着急地問,“玲子啊,你是我接生的,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你有啥事兒還不能跟嬸子直說麼?”
“嬸子,你知道我娘多盼着有個孫子,之前虎子沒了,我娘一下子就老了好幾歲。”許玲子這時候也不再藏着掖着,飛快地說道,“這回我二哥的事兒,想來嬸子也已經聽說了,我娘已經被氣得病倒,大夫也說不能再生氣或是什麼了,她今天也是硬撐着過來的……”
郭婆子從三十來歲就開始給人接生,因爲人本分老實,二十多年來在十里八鄉也算是小有名氣,見過的事兒也不少,所以聽到這些話,就知道後面肯定還有,所以也沒開口插話,繼續聽許玲子往下說。
“我娘之前找人算過,那人說我二嫂這一回懷的肯定是個兒子,所以我娘最近一直歡喜得不行,現在這孩子若當真沒了,我娘接連受到打擊,身子肯定扛不住的,所以求您行行好,萬一、萬一真到了那種地步,您就說那孩子是個女嬰,瞞過我娘去就好,求您了……”
許玲子說着眼圈兒都紅了,雙膝一彎就給郭婆子跪下了,“嬸子,我知道是個老實人,從來做不來這種事兒,但沒了的已經沒了,我心裡雖然難受,但也不能看着我娘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樣我家的日子可就真沒法兒過了。”
郭婆子趕緊把許玲子扶起來,心理鬥爭了半天,一咬牙道:“罷了,我依你就是了,你說得有理,先顧着還在的人才是道理。”
許玲子抹了把眼淚,感激地衝郭婆子行了個禮,快步出門抓藥去了。
郭婆子長出了一口氣,半晌才轉身回到屋裡,輕聲問李氏:“這會兒覺着怎麼樣?”
“這會兒肚子倒是不疼了,可就是墜墜地發沉。”李氏平躺在炕上,動都不敢亂動,剛纔肚子疼把她嚇得不輕,燒艾後不疼了才覺得稍微安心一些。
郭婆子心裡都明白,這個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是這話現在是不敢說出來的,主要是怕刺激到李氏,再出點兒什麼意外就更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