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山子站起身,豆大的雨點兒就已經噼裡啪啦地落下來,砸得人身上生疼,河面就跟開了鍋的水一般,轟鳴着水花四濺。
許杏兒啊地一聲跳起來,來不及說話,又是一個閃電劃破烏雲,震耳欲聾的雷聲緊隨而來,裹挾着巨大的迴音,震得人幾乎耳鳴,她完全都聽不到自己的說話聲。
山子果斷地丟下手裡的碗筷,一把抓住許杏兒,也不管她能不能聽到,大聲喊:“別張嘴,快跟我走,得找地方躲雨,這樣太危險。”說罷拉着她沿着河邊往東邊跑去。
許杏兒只隱約看到山子的嘴在開合,卻一個字都聽不清。
不過這會兒雨實在太大,張嘴灌進來的就都是雨水,讓人根本說不出話來,她自覺地閉緊了嘴,一隻手被山子抓着,另一隻手不斷地抹去臉上的水,其實也不過是做無用功,雨下得太大太急,就好像有人端着水,一盆盆地朝她臉上潑,根本睜不開眼,更別說是看路,她完全是憑藉本能地跟着山子,踉踉蹌蹌地跑着。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大雨裡也完全分辨不出方向,許杏兒只覺得腳下似乎在上坡,爬起來有些費力,但是她還是咬牙地跟上山子的節奏,她知道山子經常跑山,對這些情況十分熟悉,應該能夠找到避雨的地方,畢竟這樣的雷雨田,在林中待着着實太危險,說不準哪棵樹就會把雷引來。
兩個人又跑了一會兒,山子捏了許杏兒的手一下,回過頭來用力喊:“到了!”
還不等許杏兒說話,就被山子拖進一處不知什麼地方,周身的壓力頓時一輕,她又抹了把臉,定睛細看,此時已經在山洞中了。
山洞內很是清爽乾淨,角落處還鋪了些乾草,靠近洞口的地方有生過火的痕跡,旁邊還堆着些乾柴。
洞口一圈地面撒了些藥粉,估計剛撒上沒幾日,雖然跟地上的土混做一處,還是能看出些痕跡來。
“山子哥,你還真是狡兔三窟啊。”許杏兒雖然渾身溼透了,但絲毫不覺得沮喪,反倒細細打量着山洞裡面,笑眯眯地回頭對山子說。
“山裡氣候變化大,暴雨什麼的說來就來,肯定要有些防備才行。”山子說着走到洞角的乾草邊,蹲下身朝裡面摸索了片刻,便拿出套乾衣裳來,轉身塞給許杏兒說,“你身子弱,趕緊先把溼衣服換了,不然容易鬧病兒。”
他說完也不等許杏兒反應,自己就避嫌似的跑回雨裡,嚷道:“你先換衣裳。”
許杏兒張了張嘴,本想說你何苦出去淋着,背過身去不就得了,但見人已經出去了,自己其實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沒有出聲,飛快地脫下了溼衣服,用力擰了擰裡衣,擦擦身上的水珠,然後才換上山子的衣裳。
她個頭兒比山子小不少,換上他的衣裳褲腳和袖子都長出一大截,也顧不得挽起來便大聲喊:“山子哥,你趕緊進來,我換完了。”
山子從外面的雨簾裡鑽進來,見她小小一個人,穿着自己的衣裳,就像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樣,不由得笑道:“平時看着還不顯得人多小,這會兒算是比較出來了,我的衣裳套在你身上,就跟戲服似的,都能甩起水袖了。”
許杏兒聞言也不急着挽袖子了,雙手微擡向外一翻,甩出個袖花,隨後拱手躬身,拖着戲腔念道:“這位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山子撲哧笑出來,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你纔是小娘子。”說着轉身去架了些乾柴,從懷裡掏出油布包着的火摺子,生起火烤着身上的衣裳。
許杏兒遞給他一套中衣中褲道:“我只穿了外衣外褲,你把這個換上吧,現在這麼溼噠噠的多難受。”
山子也沒推辭,衝着許杏兒一笑,接過衣裳道:“你可別出去淋雨,我不怕你看。”
“呸!”許杏兒衝他啐了一口,但還真沒轉身,看着他脫下衣服,露出小麥色的精壯上身。
山子現在也不過就是十幾歲的少年,還沒有什麼明顯的肌肉,但是常年勞作的身體卻十分結實,看起來雖然還略有些單薄,已經能看出肌肉流暢優美的線條,小麥色的腹部,幾塊平整的腹肌隨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徐杏兒看得光明正大,絲毫沒有再看着別人換衣服的自覺,嘴裡還發出類似於“嘖嘖,不錯嘛”的聲音。
山子本來是要逗許杏兒的,誰成想,非但沒看到許杏兒害羞,反倒被她的目光調戲了一通。
他有些吃不消地用衣服擋住上身,面頰發燙地說:“杏兒,你先轉過去,行不?”
許杏兒故意放慢速度,目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勾起脣角問:“你不是說不怕看麼,怎麼不繼續脫了?”
山子拱手討饒道:“小姑奶奶,我錯了,放過我這次吧。”
許杏兒本來也就是逗逗他,當然沒有真的要看他換衣服的打算,挑眉衝他露出個勝利的笑容,配合地轉過身去。
山子生怕她再轉過來,先套上衣服,然後才飛快地去換褲子,還差點兒被褲腿絆倒在地,好不容易繫好褲帶才說:“好了,你回過來吧,我去烤烤衣服。”
許杏兒一回頭,看見山子拎着衣裳蹲在火邊,一張臉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烤得通紅,忍不住又抿抿嘴角,卻沒開口再逗弄他。
兩個人守着火堆避雨,衣裳都快烤乾了,外面的雨卻還絲毫都不見變小,耳朵裡全都是嘩嘩的雨聲,外頭烏雲密佈,絲毫看不到天色,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許杏兒百無聊賴地坐在乾草鋪上,手裡拿着根兒乾草胡亂擺弄着,看着山子一言不發地盯着火堆,忍不住開口道:“山子哥,你跟我說說話唄,好沒意思。”
“說啥?”山子扭頭問她。
許杏兒嘟着嘴想想道:“就說你以前在山裡遇到過什麼事兒唄!”
“你上次不是問我,山裡都有啥動物麼,我當時說有熊瞎子。”山子歪着頭想了想說道。
“你遇到過熊瞎子?”許杏兒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坐直了身子,盯着山子。
山子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繼續說:“其實也算不得是遇到過,前年秋天我上山,遇到幾棵橡子樹,那東西雖然不怎麼好吃,一般家裡只要有糧也沒人吃那個,但是那玩意兒能餵豬,我那天跑了半天兒也沒有什麼收穫,也懶得再跑,就收了一大堆橡子,揹筐裝滿了還剩下許多,我用衣裳又包了一大包提着,這都還只裝下了一小半,剩下的我拿不回去又捨不得不要,便在樹下淺淺地挖了個坑,鋪了點兒樹葉,把剩下的橡子都堆進去,又用樹葉蓋好,打算第二天再來拿。”
“然後呢?”許杏兒聽得起勁兒,她以前也撿過橡子,就像山子說的,豬很喜歡吃那東西,還會自己咬殼,每到秋天的時候,很多養豬的人家都讓孩子上山撿橡子,撿回來的就倒在自家的院子裡晾着。
她素來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別人家都是兄弟姐妹幾個人上山,只有她是自己一個人,偏又不肯服輸,每次都早去晚回,恨不得比別人多長几隻手纔好,記得那年秋天,她家院子裡的橡子越多越多,把地面全都鋪滿了,她每天都昂着頭踩着橡子進出,覺得自己富有得像是踩着紅毯的公主。
山子提起橡子,讓許杏兒想起小時候那種苦中作樂的生活,不由得有些唏噓,催着他快講。
“後來第二天我又跑回去弄橡子,發現那樹幹不知道被什麼抓了好幾道印子,坑也被扒開了,地上滿是破碎的橡子殼。”山子現在說起這件事,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擡手比劃道:“那麼大的爪子印,地上還有腳印,當時可把我嚇得不輕,轉身就往回跑,生怕那頭熊瞎子還在附近,後來我就再也不敢往那邊林子去了……”
這邊兩個人聊得開心,卻不知許杏兒家已經急得要命。
葉氏原本對許杏兒上山也沒什麼擔心,畢竟村兒裡孩子都是山上摸爬滾打着長大的,但是眼瞧着外面雷電交加,大雨瓢潑似的下個不停,不免有些擔心。
本以爲夏天的雷雨,一會兒也就過去,沒想到下起來就沒完沒了,她的心就揪起來,焦急地看着外面的天色,衝許老三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是這麼大的雨,杏兒是不是還在山上?會不會迷路了?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啊?”
許老三心裡也着急,但看着葉氏急得發紅的眼圈,不敢再多刺激她,只能強作淡定地說:“山子是個穩當的孩子,對山裡的情形也熟悉,他們肯定早就找到地方躲雨了,你別瞎擔心了,看把桃兒嚇得。”
葉氏回身拍拍桃兒,嘴裡不再念叨,但卻還是放心不下,耳朵一直聽着外面的雨聲,不時地扭頭去看房門,盼着許杏兒下一刻就能從門外走進來,笑着跟自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