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太和六年十月,建康城裡突然流言四起,內容赫然竟與當今天子司馬奕有關。
司馬奕沒做皇帝之前乃是琅琊王,王府中有三個寵臣:相龍、計好與朱靈寶,與司馬奕關係極爲親密,終日廝混在一起,甚而有時晚上也會大被同眠。於是就有人傳言:司馬奕早有痿疾(陽痿),根本不能生育子嗣,相龍、計好與朱靈寶三人其實是司馬奕的好基友,整日**不止。而眼下司馬奕的三個皇子並非龍種,而是那三人與田氏、孟氏兩位美人亂搞弄出來的野種。更有歌謠唱道:“鳳凰生一雛,天下莫不喜。本言是馬駒(司馬),今定成龍子(相龍)。”
這小道消息與紛紛歌謠先是在建康市井裡頭傳着,雖說不辨真僞,可八卦新聞總是平頭百姓的最愛,何況事涉皇家?蜚語四起之後,漸漸便愈演愈烈,到後來但凡建康人士,無論貴賤,若說未曾聽說過當今皇上的宮幃秘事,都不好意思開口聊天。
很快朝堂裡頭也傳遍了此事。沒心沒肝的渾人們竊竊好笑,只當是趣事一樁;道德博士們痛心疾首,吵着鬧着要徹查到底是誰人在外造謠;心機深沉者卻嗅出了一股不祥的味道,只怕是山雨欲來。。。
果然十一月初的時候,身在姑孰的大司馬桓溫送來了奏表。奏表不給皇帝,卻直接送到顯陽殿當朝褚太后那裡,具言司馬奕與幾個嬖人之間的荒唐事,表中所繪正與那些流言蜚語一致無二。桓溫以怒火滔天的筆觸指出,司馬奕明知其間實情,卻意欲把那幾個野種立爲太子皇子,這豈不是要傾移大晉帝基?
除了奏表,桓溫還送來了不少佐證的文書、信物,看起來真個是鐵據如山,無可辯駁。不消說,這一切從頭到尾正是桓溫與郗超搞出來的廢立大計!
話說晉國這位當朝皇帝司馬奕也算是個乖乖仔了,從來都是謹小慎微,對桓溫敬畏有加不說,平日裡朝政也都是由會稽王司馬昱說了算。桓溫與郗超實在是找不出他什麼過錯,最後還是郗超夠狠,竟然想出以牀底之事對之誣陷,又費盡心機搞出整套方案,炮製了假證據。嗚呼,只能說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何其不幸哉?
桓溫竟然上了正式的奏表斥責司馬奕的過錯,這就算是給此事定了性啦,一時間朝堂震動,人心惶惶,司馬奕更是六神無主。
十一月初九,桓溫再次自姑孰兵發建康,又命段隨率驍騎軍從京口向建康開拔,兩軍如同兩把大鐵鉗,一東一西夾住了大晉的國都。建康譁然,人人都曉得大事不好了。
十一月十三,桓溫抵達建康。郗超直接以褚太后的名義草詔了廢立詔書送入顯陽殿,“請”太后過目。正在佛堂禮佛的褚太后匆匆掃了一下詔書,只見上面白紙黑字寫上了“請廢帝,改立會稽王昱”等字樣。晉室不興,權臣當道,她一個婦人又能如何?何況司馬奕又不是她親生兒子,換哪個姓司馬的當皇帝不是當?於是褚太后長嘆一聲:“我本自疑此!”取過筆墨在詔書上寫道:“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表示同意。
官樣文章做足,十一月十五,桓溫在太極殿大集百官宗室,高聲宣佈廢立之事。這事兒有晉一朝還從未發生過,自然無人熟悉相應的典則,加上百官本就驚懼,聽完俱都愣在了當場。殿中一時無人說話,靜可聞針。桓溫自己也不曉得該如何辦,看看郗超,後者也是大搖其頭表示不知,這一下桓溫可傻了眼,臉色變得不豫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桓溫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天曉得他什麼時候爆發出來,又會是何等狂暴的雷霆之怒?百官看在眼裡愈加震怖,一個個戰戰慄慄,腿腳打擺。
段隨瞧着桓溫的臉色,曉得他若是真個爆發出來,只怕會殃及無辜,萬一牽累到謝安,那不是亂了歷史進程,壞了自己的大計?恰巧這時候段隨正站在謝安等人旁邊,便對謝安道:“安石公,事已至此,若是當斷不斷,反倒害了更多人啊!”
謝安與邊上的王彪之、王坦之聞言都是眼睛一亮:段隨說的沒錯,如今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觸惱了桓溫並不能改變廢立之事,徒增桓溫怒火罷了。
其時謝安只是侍中,官職不夠高,而王彪之則是尚書左僕射,相當於次相,此話當由王彪之來說纔算妥當。至於丞相司馬昱,他正是詔書中法定的繼位之人,此時自然也不便發話。於是謝安朝着王彪之輕輕點了一下頭,王彪之會意,突然大步跨了出去,直走到桓溫身邊,高聲道:“既是太后懿旨在此,大司馬何不仿照前代成規辦理?可取《漢書》中霍光廢昌邑王立漢宣帝故事,照搬一切禮度儀制便是!”
桓溫轉怒爲喜,於是宣讀太后詔令,廢司馬奕爲東海王,以會稽王司馬昱繼承皇統。
倒黴蛋司馬奕戴着白帽、穿着臣服,踉蹌着走下大殿西堂,乘坐一駕牛車出神獸門而去。他做了六年的皇帝,平日裡算得上寬厚謹慎,只因桓溫專權,竟落得個一朝被廢的下場。百官看他走得淒涼,個個心中不忍。謝安與王坦之互相看了一眼,突然一齊出列,向着司馬奕的背影長拜不起。羣臣大爲觸動,忽拉拉的聲響中,大夥兒一齊拜倒下來,無不哽咽落淚。
桓溫看在眼裡,臉色復又變得鐵青。只是他再跋扈也終歸不能與滿朝文物都作了對頭,何況今日大事已成,就不必逼迫過甚了,日後有的是機會修理這幫人!
當日,會稽王司馬昱即皇帝位,改年號爲鹹安。隨即下詔,將相龍、計好、朱靈寶斬首示衆,田孟兩位美人以及司馬奕的三個兒子則一齊被馬繮勒死。
隔日(十一月十六),褚太后被尊爲崇德太后,移居崇德宮,從此不得臨朝聽政。
大事初定,桓溫放心不下,竟然直接住進了宮中,並調西府精銳甲士護衛。皇宮內外、建康諸城諸門,皆由西府將士暫駐,段隨的驍騎軍也屯守在丹陽郡城裡頭,負責拱衛建康,並監視王、謝等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