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裴文德這般舉止,並不符合最佳計算。
畢竟若是他和嶽姓女子交手都攔不住那名灰衣老者,事了之後,對方也決計不會放裴慶安然離開。
既是如此,還不如物盡其用,以無心算有心,說不定就能成功暗算到灰衣老者,最不濟也能分去他一兩分心神,高手對敵,生死只在剎那一線之間。
雖然和裴文德相處時日不久,但嶽姓女子已經大概知道裴文德性情如何,只是略略一提,見裴文德並無這等心思,也就不再開口。
其實她外柔內剛,自有一股江湖兒女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本來也是寧願自己身死也不會想出這等讓裴慶身陷險地的想法。
不過她終究是在東方不敗手下死過一場,雖然因爲東方不敗手法極快,尚未切實嚐到什麼苦楚就已經身亡,但那種對死亡的恐懼卻已經深入骨髓神魂之中,即使被輪迴空間復活,也不曾淡去分毫。
更何況她還有許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實現,比如說返回出身的世界當中,以及復活同樣被東方不敗擊殺的大師兄。
“這樣也好。”
轉頭看一眼裴文德側臉,不知爲何嶽姓女子心胸反而忽然輕鬆下來,好似先前如烏雲蓋頂一般對灰衣老者的恐懼一朝吹散,復見青天白日。
和裴文德同行,最起碼她也不用擔心有朝一日被當做擋箭牌利用,便是死也能死得痛痛快快,明明白白。
“嗯?”
裴文德眉毛一挑,同樣側頭看去。
雙方近在咫尺,嶽姓女子身上氣態的轉變自然也瞞不過他去。
不過他也沒有想到剎那之間,這位之前給人一種只是爲了見到某些事物完成某項心願而強提一口氣勉強活着感覺的嶽師妹,終於如同死水池塘注入一道活水般多出了屬於生人的靈動活潑之意,和先前大不相同。
“向來只有千日做賊的事情,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握住腰間長劍,嶽姓女子聲音冷冽道:“時日一長,不說體力,但是心神必然疲憊不堪,讓人有機可乘,更何況那灰衣老者武功還在我們之上,實在不行,我們乾脆在官府驛館附近停上一段時日,我就不信他們主僕二人當真有那麼多閒暇時間耗在我們身上……”
“無需如此,最多不過堅持三五日,等到下一次從任務世界返回,事情就會有所轉機。”
裴文德嗓音平和,不見擔憂之色,比之進入輪迴空間之前,他武功何止倍增。
尤其是接連兩次悟劍練拳,更是將他心境拔高至普通武夫無法想象的風采境界。
而且根據老周和熊霸天的說法,下次那個DD49356天下第一位面世界,雖然世界等級和他之前度過的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位面世界相當,但是世界疆域卻要寬廣許多,有着二三十年的時間跨度,人物衆多,劇情發展則是要相對緩慢。
又是組團進入,而不是孤身散人,所以在裡面停留的時間也會很長,最低也是月餘,如果再激發一兩個支線任務,再次翻倍也不是不可能,足以使得裴文德將這兩次領悟徹底消化,甚至更進一步。
而且他還可以有充裕時間針對灰衣老者這類路數的武夫做足準備。
在鸛雀樓中,以灰衣老者內力之雄厚,經驗之豐富,或許確實可以碾壓裴文德。
現在就至少要用出五成氣力出來。
等到裴文德回來,最起碼也是一場旗鼓相當的爭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更不必說裴文德一方還有嶽姓女子助陣。
“也是。”
想起輪迴空間橫跨虛空萬界,逆轉陰陽的不測手段,嶽姓女子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她是親眼見過裴文德武功提升的,剛開始不過比自己略勝一籌,然而短短數日後,就已經精進到了她難以想象的境界,令她只能遠望也無法企及。
固然有輪迴空間偉力在內,但天分之高亦是毋庸置疑。
————
黃河西岸,江水依舊湍急,風高浪險。
沒有循着廣闊官道隨同過往客商向着長安城走去,而是揀了一條荒草叢生的偏僻小徑沿着滾石亂布的河灘向前走去。
裴文德與嶽姓女子盡皆身懷上乘內功,踩石行沙,輕鬆寫意,絲毫不見遲滯。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大日高懸時分,休憩之時,裴文德輕靈躍上一塊高過人身的巨石,運足目力,環首四望,驛道之上車馬行人早已化爲肉眼難辨的黑點,方圓百步,荒地當中不見人煙,唯有遠處隱約顯現出來一處斷壁殘垣。
確定灰衣老者並未跟在附近,裴文德便自放下心來,對裴慶輕聲吩咐道:“慶叔,我和嶽師妹先行一步,會在路上給你留下標記,你休要着急,在這裡歇足之後,再慢慢追趕我們便是。”
裴慶家生奴出身,做慣苦力,手腳均佈滿老繭,耐力悠長,但是畢竟身子粗笨,平坦大道上能夠跟上,然而在這一腳陷入腕部的沙石當中,哪怕裴文德刻意收斂了速度,依舊顯得力有未逮。
裴慶抖抖鞋中泥沙,悶悶嗯了一聲,如果在之前,哪怕違逆主人,他也一定要開口拒絕,不過現下他已經知道自家少爺一身武功之高,遠超自己想象,自己確確實實是一個累贅。
當然,更主要還是因爲此行雖然辛苦但卻沒什麼危險可言。
“這裡之前好像是一座河神祠廟。”
再行兩三裡後,眼前忽然開闊起來,顯現得附近曾經被刻意平整過,甚至不見有多少卵石雖然依舊有雜草叢生,但是無論是種類,繁茂程度都要差上許多,反而有着一對合抱粗細的大樹相對而立。灑下一片婆娑樹蔭。
雖然早已傾頹破敗不堪,只剩下方過小腿高度的泥牆,但是平地正中依舊可以清晰見到一處兩進院落的遺址,如果門戶尚存,那一槐一柳應當恰恰起着拱衛作用。
平地之上,有泥塑木像傾倒在地,斷裂開來,漆彩剝落,線條也在風吹日曬下模糊消蝕。但拼湊起來,依稀還是看得出來應當是一大二小,一高兩矮三尊神像。
不過三者沒有一個真正人身存在,皆爲水族形態披掛甲冑,只是勉強帶上了幾分人族輪廓而已。
黃河沿岸,出現水神祠廟實在再正常不過。不過這一處祠廟比起裴文德山中避雨時借宿的那一間還要破敗百倍不止,顯然早已斷絕香火許久,就算曾經有過些許靈異,現在也保存不下點滴。
“這位老道人確實有些意思,與衆不同。”
視線在這片廢墟遺址上一掠而過,裴文德並未停留,而是順着草徑看去,確確實實如王武川所言有一座簡易茅棚緊挨着黃河岸邊。
茅棚之前,一道身影背對着祠廟遺址盤膝而坐,手中一根烏青竹竿彎出一道微妙弧度,絲線下垂入江。
雖然不清楚道士這樣出家人進出祠廟有沒有什麼特殊講究,但是那間水祠顯見得早已經破敗下去,香火不存,這位不知名老道人卻非要在黃河岸邊這樣的地方搭建茅棚聽任江風吹拂,絲毫沒想着藉助那處遺址,確確實實和常人不同。
聽王武川說起這位老道人事宜後,裴文德確實心生好奇,但是並不算太過強烈,並不會專門爲此耗費時間偏離行程。
只是當他渡過黃河,雙腳重新落在地面之時,卻忽然感覺這個方面有着一股氣機突兀生起,令他心生所感。
雖然一放即收,但是那種沛然博大的氣勢卻是做不得假,讓裴文德確信對方確確實實是一名比起灰衣老者毫不遜色的武道高人。
再聯繫王武川所說,裴文德幾乎可以肯定對方就是那位垂釣的老道人。
既然這位老道人在此地已經垂釣半年有餘,裴文德也未曾從王武川口中聽說對方有什麼惡行,想來不是灰衣老者那樣毫無緣由,動念就要殺人的人物,所以裴文德才能夠安心來此見識見識對方。
這樣一位武道高人,居然花費這般長的時間在這裡一釣就是半年之多,實在難以讓人不生探究之意。
嶽姓女子無聲前行數步,與裴文德並肩而立,見那名老道士並未回頭,而是依舊老神在在地持杆垂釣,心中一動,提起右足,故意卸去內力氣機,就要向地面落下。
裴文德與她心神天然有着一種模糊相系,嶽姓女子動作方起,就已經猜到她心中作何打算,忽然出手握在對方腕部,只是輕輕搖頭,示意對方與自己耐心等待,然後也不言語,便凝神定睛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裴慶身影已經遙遙出現,追趕上來時,那位彷彿落地生根一般的老道人終於手腕一抖,將魚線從江水中拖曳而起,收至身邊,然後起身立定,向裴文德二人拱手打個稽首,“貧道相州長春觀歸來子,俗家姓氏爲姜,小郎君喚我一聲姜道人即可。”
明明被江風吹襲了半年有餘,這位明明五旬有餘的姜道人肌膚麪皮卻絲毫不見枯槁紋皺,反而瑩潤如玉,被芙蓉玄冠束起的長髮更是少見霜白之色,單單看去,就覺一股得道高人風範。
裴文德鄭重拱手還了一禮,同樣報上名姓,然後方纔一臉歉意解釋道:“裴某渡河之前,曾在駐紮看守蒲津渡的軍伍之中歇息了片刻,從那位王隊正口中聽說黃河西岸有姜老先生這樣一位奇人,一時心生嚮往,還望姜老先生勿怪。”
說到這裡,聲音一頓,裴文德復又開口問道:“方纔道長在此垂釣,我二人冒昧前來,可曾驚擾到道人?”
“無妨。”
隨意擺擺手,姜姓道人搖頭笑道:“這黃河水浪風聲極大,莫說兩位腳步聲極輕,就算高聲談論,也沒有什麼影響。”
在那根烏青釣竿上仔細看上一眼,裴文德讚歎道:“裴某對於垂釣一事知之甚少,但也聽說其中有許多講究,就比如說在輕緩河水同大江大海之中垂釣用具大不相同,黃河水勢湍急,理應用釣車才能讓魚線拋至更遠。卻沒想到道長對於一身氣機掌控如此細緻入微。”
顯然這名老道人能夠將一身氣機斂爲一線,附着在這魚線之上,不曾逸散半點,單論氣機之凝練,即使東方不敗恐怕都有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