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一邊大踏步邁向“姚”會所的大門,一邊從口袋中摸出了一串鑰匙,既生疏,又熟門熟路地從其中找出了那一把失去了光澤的金屬。時間把握得剛剛好,他抵達目的地,一把抓住了“姚”會所大門上的那一條鎖鏈。 щщщ ✿t t k a n ✿co
當年,當這裡漸漸破敗,被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當作五星級的住所,被偷雞摸狗的男女當作纏綿的天堂,被懵懂的孩子們當作探險的寶地,池仁就是用那一條鎖鏈鎖住了這裡的大門。
當時,有形同虛設的巡邏人員制止池仁,說他沒有權力這麼做。
當時,年輕氣盛的池仁一拳將對方揮倒在地:“我沒有權力?那他媽的就沒人有權力了!”
但久而久之,這裡也並不是那區區一條鎖鏈能鎖得住的了。那些人破窗而入,無孔不入。直到歲月在揭開了這裡不可侵犯的面紗後,又爲它籠罩上了一層令人不寒而慄的陰雲,那些人才又慢慢散去,還了它最後的尊嚴。
兩年,抑或更久,鎖鏈的鎖孔生了鏽,池仁手中的鑰匙連轉都轉不動了。
他猛地一用力,扯斷了那鎖鏈。
迎面便是“姚”會所的大堂。雲朵形狀的石膏頂在均勻的灰塵中,有扎眼的破敗,像世界末日的天空,被活生生捅了一個窟窿。八根透明的立柱呈女性腰肢的曲線,既風情萬種,又頂天立地。四壁的畫作自然不復存在了,徒留下雜質勾勒的邊框,像一扇扇的鐵窗。當年的盛世,僅存一隻碩大的三人沙發,岩石的色澤,質地卻讓人一旦陷進去,便再也捨不得走開。
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針一線,都是姚曼安親自設計的。
當年,她說這裡代表女人也能撐起一片廣闊的天地。
當年,池仁一直以他有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母親而得意忘形。
但後來,不要說廣闊的天地了,姚曼安連她自己的性命,都不再能撐起。
如今,這裡漏洞百出,空氣和外界水乳交融,以至於池仁並
不能在一呼一吸的腐臭中,回到姚曼安仍養尊處優,如登春臺的年代。時光不能倒流也就罷了,連讓人矇住頭自欺欺人的機會都不給,地板上有斑駁的污漬,詭異的垃圾,甚至零星的糞便。唯一一隻三人沙發若不是因爲龐大得令人束手無策,也一定逃不開被鯨吞蠶食的命運,但無疑,它的坍塌代表着它累計了三教九流的角質。
池仁對它望而生畏,便不得不在地板上仰面躺下來,遙望雲朵石膏頂上的窟窿,異想天開想着會不會有一場大雨傾盆,澆醒他,告訴他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噩夢一場。
直到池仁翻了個身,蜷縮得像個蝦米,那一場永遠也不會傾盆的大雨,即便是在他渾渾噩噩的腦海中,也化爲了無有。
而同一時間,江百果從噩夢中驚醒,一個激靈,翻下了沙發。
在沙發上度過漫漫長夜,是江百果的家常便飯。每當被噩夢逼到無所遁形,她便會抱着被子從牀上,轉移到沙發上,打開落地燈,讓燈光穿透她緊閉的眼皮,帶給她她賴以心安的光明。
但這還是第一次,她在同一個夜晚,在沙發上,第二次從噩夢中驚醒。
長年累月,江百果的噩夢五花八門。有時候,是明媚的清晨,她躡手躡腳,卻還是打碎了鮮紅的果醬,頓時,四分五裂,人聲鼎沸,清晨淪爲子夜。也有時候,是下課鈴響,同學們說說笑笑,追跑打鬧地涌出教室,而她,沒有雙腿,寸步難行。
而這個夜晚,江百果夢中的淋浴流淌下鮮紅色的水柱,帶走了她的頭髮,不僅僅是她接上去的髮梢,也將她連着頭皮的頭髮連根拔起。轉瞬間,她的腦袋便寸草不生。
江百果坐在沙發和茶几的縫隙中,摸了摸頭頂,這才稍稍定下心來。
一轉念,江百果抓上手機,致電了張什。
張什的聲音幾乎是立即就傳了過來:“又做噩夢了?”
江百果自說自話:“明天一早你就給Daniel打電話,堅持模特我們要自己選。”
張什氣結:“
你三更半夜地找我,就爲這事兒?你就不怕我睡了?”
“你這不是沒睡嗎?”江百果捕捉到車流聲,“還在外面鬼混?”
張什兜兜轉轉,又兜了回來:“我問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十幾年了,你怎麼就這麼不把自己當回事兒?”
“死不了的。”
張什口不擇言:“萬一你是腦袋裡長了個瘤呢?”
“謝謝你的吉言。明天一早,別忘了。”江百果兀自掛斷了電話。
張什對着手機又嗷嗷了兩嗓子,泄了憤,也不算白白浪費唾沫星子。之後,他回到了他一頭紮在應急車道上的牧馬人上,而在副駕駛位上,坐着孟浣溪。
昨天,雖然江百果爲了池仁,放了張什的鴿子,但張什爲了大局,先放了孟浣溪的鴿子一事,也沒能有轉圜的餘地。今天,張什又跟着江百果請Daniel共進了晚餐,在孟浣溪的堅持下,但凡這頓晚餐沒把張什噎死,她今天就一定要會會他。
孟浣溪也是剛剛纔收工,卸了妝,膚白如玉,眉疏眼淡,靠在副駕駛位的靠背上,儼然一張白紙。
說到張什對孟浣溪欲罷不能的所在,倒是和印度菜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女人,乖起來真乖,不要說第一次肌膚之親了,她連她的初吻都是給的他,但瘋起來,也真歇斯底里,玉石俱焚,連對她腹中的她和他的骨肉都不手下留情。她愛起來是真愛,她一度疑似乳腺癌,她說她絕不會爲了活命,就割去他摯愛的她的一部分,好在,疑似,到頭來虛驚一場。她恨起來也是真恨,不單單是對他,包括對江百果,爲了能讓江百果一敗塗地,她一個直腸子,偏偏又能從長計議。
當Daniel提到“衝突的美感”時,張什滿腦子都是孟浣溪,心說她纔是“衝突的美感”的代表人物。
張什一回到他的牧馬人上,孟浣溪就先發制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打電話還得揹着我?”
張什伸手,捏了捏孟浣溪的臉:“你纔是我最見不得人的小心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