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坐直身,和那光亮針鋒相對。是巡邏的警察嗎?還是來者不善?總不能是外星人,整副長相就是那一抹閃耀?直到對方降低了手電筒,黑影浮出水面。是個人,這總是可以確定的了。
隨着光線的搖擺,那黑影變幻莫測,像威武雄壯,又像是假象。
池仁按兵不動。
終於,那光亮又一晃,對方像是要無功而退。
“江百果?”池仁脫口而出,被哽在喉頭的音量,再被遮風擋雨的帳篷一過濾,小得可憐。
但那光亮猛地一頓。對方立定了腳步,舉着手電筒的手如釋重負地垂了下去,還隨着慣性擺了擺,致使燈柱盪漾。“真有我的。”她悄聲地自吹自擂。
池仁知道他不是在做夢,睡都睡不着,又做什麼夢。所以,儘管江百果置身在這華盛頓州的聖地的概率是微乎其微,在這荒郊野外找到他的概率更是約等於零,他也知道,這是真的。
風餐露宿了七天的池仁算不上神清氣爽,身上這件灰色T恤連續穿了兩天兩夜,汗味是跑不了的。由於進進出出,帳篷裡又不乏草屑和泥土,角落裡堆放的日常用品也日益雜亂無章。池仁手忙腳亂地好一通整理,卻也不大收效,頭昏腦漲地摸了摸下巴,該死,鬍子也兩天沒颳了。
怕打擾到左鄰右舍,江百果始終竊竊地:“你快別忙了,我又不進去。”
一開始,她當他是衣衫不整,自然給他時間,可慢慢地,帳篷中那悉悉率率的動靜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在大掃除。江百果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又過了好一會兒,池仁才姍姍拉下了帳篷的拉鍊。他大概會對他這個出場記恨一輩子,像破殼而出似的,既不高大偉岸,也不驚險刺激,而偏偏他又別無他法,無法橫空出世。
更甚的是,一時間,他還找不到了他的一隻鞋子。
想必是先前被什麼人不小心踢到了一旁,這會兒,被江百果搶先了一步找到。她走過去,彎下腰,親手拎上了它
。
江百果把那一隻鞋子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池仁的腳邊。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他的腳,他穿着黑色襪子,沒什麼與衆不同,但看得出,他的確在閃躲她的目光。
池仁終於頂天立地地站直了身,雙手插進褲兜,有那麼一瞬間,兩眼一抹黑。
說來,他長時間的連軸轉,諸如頭暈目眩的惡果早就該紛至沓來了,卻始終沒有。即便有一次,他追着那揹包客上躥下跳,卻連對方的虛晃一招都不在話下。但這會兒,他眼前的黑團由小至大,將江百果擋了個無影無蹤,再由大至小,重新放了江百果一條生路。
趁池仁兩眼一抹黑的工夫,江百果又搶先一步:“夜裡涼。”她用下巴指了指池仁帳篷裡扔着的外套,讓他穿上。
池仁內心鬥爭了一番,是識時務者爲俊傑,還是打腫臉充胖子,到底,還是識時務地穿上了。
緩過這口氣來,池仁一把搶過江百果的手電筒,照向了她。
這不是他的夢,但她是人是鬼,有待商榷。
她穿着灰頭土臉的白色球鞋,和褪了色的黑色牛仔褲,上身的橙色滑雪服是從遊客中心租賃來的,想必是最小號,可套在她的身板上仍大材小用。她身後揹着個幾乎比她頭還要高的揹包,地圖揣在滑雪服的口袋裡,露出一角,也不知道她這算是有備而來,還是拿天災人禍當兒戲。
他有多久沒見她了?八天,還是十天?他沒細數,但幾天不見,她似乎胖了一些。
看來,是心寬體胖。
江百果除了迴避手電筒的光線,便大大方方地讓池仁打量,併爲他答疑解惑:“我不會說什麼人生何處不相逢,我是來找你的。是吳煜告訴我你在雷尼爾山,但這還是不亞於大海撈針。我把你當通緝犯一樣,就差拿着你的畫像一路找上來,除了要謝謝爲我指引方向的國際友人們,我對我自己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末了,江百果喜形於色地自言自語:“老天,還真讓我找到了。”
“好像是我先認出的你。”此言一出,
池仁的頭昏昏沉沉的。他關掉了手電筒,藏進了黑暗。
江百果不以爲然:“你認我的影子,和我認你的帳篷,這難度係數有可比性嗎?”
池仁默不作聲,他不會說她的影子虎背熊腰,但他就是認出了她。
“你來找我……有事?”黑暗幫池仁找回了理智。這裡不是沈龍傳媒,不是北京的大街小巷,甚至不是中國的地大物博,這裡是美國的華盛頓州,而他們此時此刻站在一座被冰雪覆蓋的休眠火山上。
江百果微微低下頭,再擡高後,變了張臉。她鄭重其辭:“你要扳倒吳煜嗎?你垂涎沈龍傳媒?這其中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是不是?”
池仁渾身一僵。
江百果所言並非句句命中靶心,但池仁終歸不能全盤否認。她知道了。也對,她說是吳煜告訴她他在這裡,那麼,無論她和吳煜是在大街上撞了個滿懷,又碰巧提到了他,還是他們共度了美好時光,總之,他們在他鞭長莫及後,有了私相授受。
而吳煜又怎麼會知道這些?更甚的是,又怎麼會讓她知道這些?池仁不寒而慄。
無疑,江百果的從天而降令整件事天翻地覆。本來,他纔是唯一的幕後操縱者,整件事是有始有終,還是半途而廢,全憑他一句話。本來,他懸崖勒馬了……
但如今,像是人人都有了發言權,而他反倒退居了二線。
池仁不由分說卸下江百果身後的揹包,扔進帳篷裡。
“跟我來。”接着,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拔腿就走。左鄰右舍是沈龍傳媒的金牌班底,無論如何,他不能在敵人的包圍圈裡暢所欲言,更何況,江百果是敵是友,也有待商榷。
做了幾天的夜行性動物,池仁連手電筒都不用,在密林中如履平地。“小心樹根。”他提醒江百果。
但還是遲了一步,江百果腳下一絆。
池仁手中一空,僅握住了江百果滑雪服的袖管。江百果的手腕金蟬脫殼,整個人撲倒在地,驚動了周圍猖獗的鼠類,四下逃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