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的北京,雖說是工作日了,卻仍帶着股剛剛甦醒後的慵懶,交通並不擁堵。池仁在良久的鐵面無私後,到底是懊惱地長吁一聲。他知道,他儘管是盡力了,卻還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楊智郴舉家人間蒸發,池仁排除萬難地令原委漸漸浮出水面,可這一次,他似乎未必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令他前所未有的坐立不安。
那麼,在他和江百果每一次甜蜜的鴻雁傳書背後,甚至在他每一張獨具匠心的自拍照片背後,無疑都是他的盡力。
可就在大年初五那天,江百果隨口問他人在哪裡,他剛剛好通過進京的收費站,一念之差,撒了謊。
而他撒謊的理由既簡單,又簡單到甚至不足以令人信服——因爲他暫時還脫不開身。
回來了這座紛紛擾擾的城市,這殺人不眨眼的戰場,這刻骨銘心的溫牀,卻無法在第一時間飛奔到她的身旁,這令他難以啓齒。
明日復明日,池仁連軸轉了四十八個小時,越來越接近的真相是楊智郴十有八九已然,或即將將股份轉讓給曲振文,而這也就意味着,楊智郴退出了致鑫集團的舞臺,進而也就意味着,池仁跋涉了數年的這條漫漫長征路,怕是塌陷在了最後一步。
偏偏這時,江百果半路殺出。
她像個聽話的孩子,穿着牛仔褲和黑色羽絨服,帶了圍巾和毛線帽,一點也不招搖過市,肯定是想着趕緊辦完了事,趕緊打道回府。
她肯定也萬萬沒想到會和他狹路相逢。
而他趕着去和趙大允會合,還不得不扔下她就調頭離開。
池仁左拳重重地捶在車窗上,恨透了語言的蒼白無力。三兩分鐘的時間,他能對她說什麼?說我是怕你擔心才瞞着你,說我還是鬥不過那隻老狐狸,還是說,這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的?所以,他竟什麼都沒說,就調頭離開了。
倘若能把心掏出來給她看看就好了,一秒鐘,問題迎刃而解。
嚴重的睡眠不足令池仁停在紅燈前時,視線出現了短暫的模糊。隨之,他腦海中冒出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假想:江百果滿腹委屈,哭倒在那客戶經理的懷中,從此,二人日久生情。男人麼,本就該
在女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從天而降。而女人麼,本就該找個隨叫隨到的男人。
那才叫值得信賴。
紅燈變了綠燈,池仁狠狠踩下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
可他這純屬庸人自擾,又能怪誰?人家江百果和那客戶經理,分明清白到冷漠。
正月的無誤沙龍,隨着整個行業進入淡季,要到正月十一才恢復營業。江百果從銀行辦完事出來,索性去了趟超市,買了些吃火鍋的食材,這才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晚上五點,江百果將食材一一上桌。之前一直被棄置的餐桌在池仁入住後,早就恢復使用了,被葷素搭配,大盤小碟地擺了個滿滿當當。江百果知道,今晚池仁一定會回來。
接着,她等了他四個小時。當池仁自行用鑰匙打開門時,江百果在心中默默地耶了一聲,自己和自己打的賭大獲全勝。
她的判斷是對的。無論幾點,他回來了,她就是對的。
“吃火鍋啊?”這是池仁隨機應變的開場白。
“想吃了。”江百果走到餐桌旁,扭開鍋子的開關。用不了三兩分鐘,一池死水就會汩汩地沸騰起來。而她口不對心,選擇火鍋的原因無非是爲了等人,無論那個人幾點回來,隨時下鍋,隨時新鮮美味。
池仁脫了大衣,徑直坐到江百果對面。
“還要走?”江百果見狀,有理有據地懷疑池仁會來去匆匆。
“嗯?不走。”
“那不換衣服?”
“換,當然換。”池仁椅子都沒焐熱,又匆匆站直身。
江百果明顯佔據主動,至少還笑得出來:“喂,你不會是在緊張吧?”
池仁走到一半停下來,轉過身,沒在開玩笑:“是,我是在緊張。”
江百果快步走向池仁,直接投入他的懷抱:“快省省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事情辦得並不順利,你怕我跟着擔驚受怕,你有你的理由,就算事與願違,至少你的願也是爲了我好,而且,你現在對我很抱歉。池仁啊,你不說,我也知道。”
池仁將下巴硌在江百果的頭頂:“是,我是很抱歉。可這就是你說的找我算賬?”
“我們先吃飯。”江百果的臉在池仁胸前磨磨蹭蹭。不
想他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小別後的重逢又是這樣的出人意表。
“髒,我好幾天沒換衣服了。”池仁扶住江百果的雙肩,就要往後退。
江百果揉揉鼻子,卻是眼睛有些紅:“換了衣服洗把臉,我們先吃飯。”
縱然池仁的睡眠不足愈演愈烈,可他還是沒有放過江百果的言外之意:我們先吃飯,秋後算賬。她不是對他既往不咎,又或者是,他除了那善意的謊言,還有更甚的把柄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沒對他開那一槍,反倒投入了他的懷抱,是爲了伺機更甚的轟他一炮。
池仁換了身閒散的衣褲,殘留的洗衣液的味道和剛剛江百果一陣風似的撲上來的味道一模一樣。之前,每當他從洗衣機中抱出一大團的衣物,有他的,也有她的,攪在一起,他都會覺得這才叫做一家人。
之後,他洗了把臉,雙手撐在水池沿上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該謝謝江百果嗎?她像個消防員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撲滅了他的緊張,取而代之的,是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冷靜。無論江百果還有什麼殺手鐗,他挨下就是了,反倒是誰先開口,要不要女士優先,這是他面臨的唯一一個問題了。
是這樣沒錯,等吃了飯,他也有話要對江百果說。
等池仁坐回到江百果的對面時,江百果剛剛好從沸騰中夾上第一片羊肉。她蘸了調料,喂到池仁嘴邊,可等池仁張了嘴,她又賊兮兮地收回手來,飽了自己的口福。池仁哭笑不得:“我認識的那個成熟穩重的江百果去哪了?”
“就在這兒啊。”江百果夾了第二片,這一次,真的喂進了池仁的嘴裡。
氣氛不合時宜的恰好漸濃,令池仁不由得有了一絲絲的鬆懈。而江百果把握機會,或者也可以說是犯了規,她根本不等吃完飯,甚至這才塞了個牙縫,就將底牌明晃晃地亮了出來:“你安排給我的保鏢們,是不是可以光榮下崗了?我覺得,曲振文根本沒打算動我。再加上之前,你不敢讓我在你的同事面前曝光,恐怕,也是你多慮了。”
池仁剛拿上筷子,又緩緩放了回去。
她的下文,他還真有些猜不透。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爲什麼?”江百果在單薄的鋪墊後,丟出了她沉甸甸的疑問。
(本章完)